《殇雪》文丰雨

2、第2章

　　——又到我的生日了么？多少年了……快三百年了吧……
　　一阵低沉嘶哑的声音弥散在海底，但随即就被岸上震天的笙歌鼓乐湮没。
　　——岸上应是如何的一种喧嚣啊，否则又怎能传入这样深而冰冷的海底？

　　漆黑的深海，暗流翻涌，仿佛要将一切吞灭。

　　黑暗中传来阵阵奇异的声响，好像是金属撞击什么东西的声音，混合着海水翻滚的声音，令漆黑的深海又多了几分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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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三百年了……三百年……自己算是什么呢？……是人？……神仙？……还是……妖怪？……
　　三百年来，她静静地望着一切，望着释雪城，同时也望着自己。
　　那样长的时间，那样深的海底，让她并未觉得自己的存在，但她确实还活着。
　　只是黑暗一点点、一点点地渗入了她的心里……
　　——我算是什么呢？……是人？……神仙？……还是……妖怪？……
　　一个沉闷的声音，恍若一声叹息，从黑暗中传出。随即，一串气泡缓缓上升。她仰望着自己吐出的、不断上浮的气泡，恍惚间，又看到了他！气泡中浮现出他的脸，他的笑容，如初雪后的阳光，明亮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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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唤他，唤他的名字。
　　但是，只有嘶哑的低吼弥漫在海底。

　　——为什么？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千百年来那一条不可理喻的天规，我……还有他就要受到这种惩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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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神佑我释雪城……请神明保佑我们这些虔诚的人……降福于释雪子民……”
　　岸上阵阵祝祷声隐约传入海底。

　　海水渐渐平静。

　　她静静聆听着来自海面上的声音。

　　“请神佑我释雪城……”

　　——呵呵，我在他们心中已成为神了么？
　　心里泛起的冷笑渐渐漫上嘴角，变成低哑的闷哼漂散在海底。

　　“请神明保佑我们这些虔诚的人……”

　　——当初又有谁保护我们？难道我们不曾拥有两颗虔诚的心？
　　两道凌厉的冷光射透海水，载着愤怒奔赴遥远的黑暗。

　　“……降福于释雪子民……”
　　——释雪子民……释雪，这些人都是你的子民啊……当初你所做的一切不只是为了我，应该也是为了他们吧，你的子民们。
　　愤怒的眼光突然有了一丝温柔，但很快，这些许温柔就被挡在了黑暗之后，闪着诡异的寒光。
　　——释雪，为什么你还要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呢？你知道不知道，我很孤独，很寂寞呢。呵呵，寂寞得甚至想要杀人呢，哈哈……

　　海水被一股力量搅动，烦躁地翻滚起来。

　　——我这是要做什么？！我居然想杀人？！我怎么可以有这种念头？！绝对不可以！他们不是尊我为神么？我应该尽力去庇佑他们才对。我怎么能起杀念呢？！
　　——可是为什么这种欲望会越来越强烈呢？

　　黑暗中，理智在涡流中不断挣扎，却也在不断地一点一点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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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姨，今天是碧迦女神的生日吗？”
　　小玄拉着素衣少女的手挤入人群中，刚站定就又被拥挤的人流冲了出来，如是几次之后，他终于不再做徒劳的努力，站在人群外认真地听着岸边传来的嘈杂的祝颂声。
　　“是啊，怎么了？”
　　莫云踮脚望向碧迦海的海岸——岸边已经跪着一些人，正在高声诵读祝祷词，一旁有一人正在向海里抛撒祭品，那人应该是释雪城的巫师了。——岸边被释雪城的官兵戒严了，闲人不得靠近，所以他们这些普通城民只能远远地观望。
　　“那女神今年多大了啊？”小玄扯了扯他小姨的衣袖，小声地问，恐怕他也知道这个问题似乎对女神有些不敬。
　　莫云没有想到小玄会问这么古怪的问题，回身看着小玄，笑道：“其实小姨也不是很清楚啊，不过听老人们说，和释雪城一样老了呢。”
　　“为什么过生日还要念那些祷告呢？弄得跟祭祀似的，一点也不像过生日！”
　　“这也是为了我们好啊，”莫云低下头，微笑着用手抚摸小玄的短发，“释雪城需要碧迦女神的庇佑。——这是第一任城主亲口说过的话。”
　　“是雪神说的吗？雪神也需要借助其他神明的力量来保护释雪城吗？”小男孩儿显得有些失望，垂下了头，毕竟他一向认为雪神是无所不能的神。
　　“要怎么解释呢？其实，雪神本是凡人，他和碧迦女神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能明白么？他们共同建设释雪城，后来，雪神去世了——他毕竟不是神仙，所以生老病死都是很正常的事。碧迦女神将他的灵魂带往东海仙山，之后，雪神才修身成仙。而后碧迦女神就居于释雪城外的碧迦海底，永远地守护着释雪城。”莫云将流传的关于释雪城的古老传说简短地说给小玄听，然后她又补充道：“当然，雪神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据说，他是在建城几年之后才遇到碧迦女神的，那之前，他已经把释雪城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他成为神之后是不是还和碧迦女神在一起呢？他是不是也在这片深海里呢？他会不会正和女神一起看着我们呢？”小玄忽然抬头看着他年轻的小姨，眼睛里闪动着好奇明亮的光。
　　莫云没有回答。她转开了目光，望向远处碧蓝的海水。
　　那里依旧有人跪诵祝祷词，依旧有巫师向海里晋献贡品。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玄，或许她该告诉他：正如他所想的那样，雪神最终仍和碧迦女神在一起，两位神灵一起保护着释雪城。可是，她不想说这样的结局。几百年来，流传的故事中也并没有提及过雪神和碧迦女神两人的结局。而她自己的直觉也告诉她：他们最终并没有在一起。
　　她也只好沉默。

　　突然，海边传来一阵躁动。继而是海水巨大的翻滚声。
　　人群仿佛炸开了锅一样混乱。莫云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就被人群冲撞得东倒西歪，险些跌倒。慌乱的人们四处逃散，耳边充满惊惶的喊叫：“妖怪！妖怪啊！”
　　当她闻到腥咸的味道时，海水已经汹涌地朝她扑来。

　　她同其他城民一样，奋力地朝释雪城游去。
　　释雪城位于高地，大概不会被突然上涨的海水淹没。而且还有碧迦女神，她会保护我们的。她心里默默地想着，拼尽全力向前游去。

　　莫云走入了释雪城的城门——她现在安全了。万分疲惫的她在踏入城门之后就跌坐在地上，她已几乎耗尽了体力。抬眼望向远处蔓延的海水，并没有看见人们惊惶呼喊的怪物，只隐约望见海中心卷起的旋涡。

　　猛然，她的心一震！
　　——那是什么！
　　莫云惊恐地想要站起，却因乏力又向前跌倒。
　　——小玄！是小玄！在水中正奋力游着的是小玄！
　　她震惊地望见小玄在向着旋涡游去！他在向着旋涡游！
　　“小玄——”莫云嘶声喊着小玄的名字，可他听不到。她无力站起，只能尽力向前爬行，她向着小玄的遥远的背影方向疯狂地爬去。“小玄！”终于在又一次的嘶喊之后耗尽了体力，莫云晕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