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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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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国公府的县主,自幼娇纵,依着卫予湘的性子做出来什么举动都不足为奇。
只是国公府这份宠爱,实在过溺。
兴国公历经三朝,自跟着高祖皇帝便深受皇恩,甚至亲笔题字赏了匾额,兴国公三跪五谢后,将匾额镶嵌在了宅邸门口,人人都称叹,羡国公府的好运气。
高祖皇帝热衷题字赏赐,后来虽再赐下颇多,但没这头一份的显贵。
而后在先帝时,国公府荣光依旧。
走下坡路,全是因为在景恒帝潜龙之际,未曾表态,以至于景恒帝在继位后对国公府稍显冷待。
不过这份冷待在同旁的氏族大家比起来,依然是微不足道。
正座国公府都用尽朱红,亭台楼阁并不繁多,样式也朴素单一,却自有错落摆放的变化,光影斑驳错杂,逞论何时都别有风致。
赭红的木质回廊未及地面,在那些微的罅隙间,原该肆意生长着些草木,却因欺霜的冬雪而淹没。
美则美矣的木廊,若是脚步轻快地走上去,那是声响错落。
如今一道身影踏上木阶,扶着雕花廊柱微微叹息一声,停步不前,可步子一错,又艰难而行。
那脚步声凌乱繁复,足见心绪缭乱。
终于,这脚步声在回廊尽头停下,角亭之中立着一位少女,身披明红绣金线羽氅,手中捏着一支绳镖在把玩,饱满的指尖勾着紧实的绳鞭,一圈圈儿的勒在掌心,虎口都红了。
“予湘,别怪你父亲生气。你姑母早就放弃元楚英了,这你也是清楚的。所以......所以对你的态度可能有点过激,但都是为了你好。”
勒着绳镖的少女转过脸,恰是卫予湘,她咬了咬唇,勒着绳镖的手指愈发用力。面前的国夫人天生一张柔弱面孔,说出来的话也是好言相劝。
卫予湘语气不满:“国夫人来劝我干什么,我清不清楚,难道还能左右兴国公吗?”
“予湘......”国夫人语气柔软,仿佛受了莫大的打击一般,“我......我只是想劝你别伤心。你父亲也是,也是为了你好。咱们卫氏如今......如今处境危急。若是不多和你姑母拉近关系,那......”
“国夫人说得太夸张了吧。”卫予湘跺跺脚,恼怒道,“卫氏是大族,还怕什么被动摇?况且,姑母那种性子,是我能拉近就拉近的么?”
她越说越气,勒着的绳鞭磨破了皮肤,渗出鲜血染在了衣袖上。
国夫人惊呼一声:“予湘,你这是做什么?”国夫人泪盈于睫,捧着她的手就开始落泪:“你怎么能伤害自己呢。我......我只是想安慰你,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怪我吧,怨我吧。我不该......”
卫予湘一看国夫人这张软弱无能的脸就烦,怨怪道:“别碰我。国夫人真是假好心,动不动就劝我安慰我。你是我么?就好意思劝我?兴国公那么羞辱我的时候,也没见你站出来。”
国夫人若不说还好,这番劝说,反倒是勾起了卫予湘的恼怒。
“姑母根本就不喜欢我,我堂堂一介县主,难不成还要低三下四的去讨好她?凭什么!”卫予湘冷言冷语,“你们喜欢讨好,你们怎么不去。就直到让我去。我不去还辱骂我。我才不要听你们摆布!受够了,受够了!”
她声调越扬越高,国夫人泪水一凝,慌张伸手去捂她的嘴:“予湘!予湘!你别说胡话,要是被你父亲听见了,一定又要骂你了。我,我一听你被骂,就又难过又自责,恨不得替你才好。都怪我......”
“国夫人!你有没有点自尊啊?”卫予湘推开身边哭哭啼啼的国夫人,“别哭了!我让你别哭了!”
听着国夫人细密的抽泣和自责的话语,卫予湘怒火直升,狠狠一抽,绳镖砸在木廊上,深深的嵌了进去。
国夫人吓了一跳,瞬间停下了哭泣:“予湘......”
“你好歹是个诰命夫人。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管对不对,合不合理,也不反对,哦对,我忘了。国夫人是不敢反对,怕自己这个诰命夫人坐不稳,哪天不小心惹了兴国公发怒,这个一品诰命的身份也丢了,是吧?”
被亲生女儿尖锐的言辞戳中痛处,国夫人脸色煞白,眼泪滚滚而下:“对,对......都是我无能,都是我没本事,才连累了你,都是我不好......”
“对啊,都怪你。”卫予湘气上心头,说出的话也口不择言,“你没本事,也不想着改,就天天哭哭哭,用你的眼泪逼迫我听话。你不敢在兴国公面前哭,就敢在我面前哭。不就是吃准了我是你女儿,不得不听你的话么?”
国夫人双手滑落,身子摇摇欲坠:“予湘,我......我没这么想过,我只是......只是想帮你。你不是喜欢陆家的公子么,那......那他要你想办法嫁过去,也......也没错吧。”
事到如今,居然还在帮腔。
卫予湘怒不可遏,强忍着把绳镖丢过去的怨恨:“国夫人,求求你清醒点。我是喜欢,可他又不喜欢我。兴国公逼我无论如何也要嫁过去,否则就要把我嫁给他手底下的武夫。你不会不知道那个武夫都多大一把年纪了吧?兴国公的意思,是要我使怀手段也无所谓,只要能生米煮成熟饭就行。你就不觉得可笑?”
她好歹也是大家出身的贵女,倒追也就罢了。
若是不知羞耻自甘下贱去白给身子,那她算什么?
就算是珠胎暗结终于如愿以偿嫁过去,那也公婆轻视、夫君怠慢、奴仆嘲笑。这种光景,让骄傲如她的脸面何存?
“可是......”
国夫人还想劝说,却见卫予湘慢慢扬唇,讥诮的笑了起来:“你们再逼我,我就鱼死网破。我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要死,大家一起死。”
“予湘,你......你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还不是看你们要做什么吗?”卫予湘性子和柔弱的国夫人截然相反,面容张扬艳丽,“反正......国夫人,其实你也不用怕。我做什么也牵连不到你。就算牵连到你了,兴国公也不会废你,你还是能好端端的当你的一品诰命夫人。”
国夫人一时有些茫然:“予湘,你在说什么?”
卫予湘松开绳镖,重新勒好,娇艳的唇弯着:“兴国公娶了那么多妻妾都没个儿子,说不定就是作多了冤孽呢。母亲,女儿劝你一句。既然觉得他拈花惹草,你地位不稳,你干嘛老哭呢,哭能有什么用。直接找到源头,让他断子绝孙,不得不选你,不就得了?”
“别怪女儿心狠,都是兴国公教得好。”
卫予湘笑意既讥且凉,抬手将长发撩在明红的羽氅后面:“国夫人要是想说,尽管说。实话实说,我是听了他的话。只不过,我把他说的迷/情香换成了有毒的香料,大不了......咱们卫氏一起死。”
国夫人瞬间呆如木鸡。
她伸手想挽留一下,可卫予湘走得极快,靴履踩在木廊上无声无息的,一点留恋都没。
“予湘,你......”
国夫人唇角动了动,捂着脸,呜咽一声忍不住潸然落泪。
这番劝说无功而返。
国夫人顺着木廊慢慢走过去,停步在中堂,犹豫不敢入内。厅堂以木雕装饰,古朴而雅致。而兴国公坐在一只紫楠木椅上,单手搭着,另一种手捏着柄佛手闭着眼睛摩挲着。
他眼窝凹深,清瘦的脸颊上生着几枚浅浅的瘢痕。
国夫人迈过门槛,怯懦的站在一旁,手指叠在一起,不知如何开口。
兴国公略抬眼皮瞅了她一眼:“回来了?”语锋一停,兴国公把佛手放在桌案上,正了正衣襟,敛容道:“你早该管管她。性子娇纵,迟早闯了大祸。我安排的万无一失,她还敢反抗?”
国夫人喏喏:“夫君说的是,是......是予湘不懂事。”
“元勋烈这个人,简直就是不讲情义!我们好歹是亲戚,他这么多年居然半个字好话都没帮我说过。元勋烈可是七梁朝臣,陛下那么信任他,他随便夸几句,我还能没了实权吗?”
兴国公一提起常兴侯便是满腹怨气,连带着着看国夫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你——简直没用!你不是夏侯氏的姐姐么,怎么连拉关系都不会!”
国夫人当即垂泪:“是......是妾身的错。”
卫予湘虽也喊侯夫人一声“姑母”,但侯夫人出身夏侯氏,国公府是卫氏,实乃八丈远的亲戚,到底也不过攀着兴国公的关系称呼罢了。
更何况......
若论门第,卫氏可比国夫人所在的夏侯氏旁支高多了。
兴国公自己无能,便拿国夫人撒气。
偏偏国夫人毫无主见,动辄就大包大揽,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便愈发让兴国公轻贱怠慢。
“她是你的女儿,你还教不好,那你也别当这个国夫人了。”兴国公被哭得心烦,细长的双眼眯着,满是厌烦,“自己收拾东西滚去偏院住,没用的玩意儿,不配住那么好的。”
“夫君别生气,都是妾身的错。”国夫人满眼泪水,“妾身,妾身马上离得远远的,夫君千万别恼......”
她习惯了被兴国公言语辱骂,轻贱得连一介婢女都不如。国夫人擦擦眼,边哭边往门外走。
“什么玩意儿还挡路。”
迎面的香风袭来,一只雪白的手臂重重推过去,把国夫人搡倒在地。
“咦,原来是国夫人啊。不好意思,妾身不是故意的。”那只手臂的主人肌肤雪白,长裙潋滟,原本五分的颜色,硬生生被绣满珍珠的长裙衬出了十分的奢艳。
“胡闹,还不快过来。”兴国公瞪了小妾一眼,语气虽严,实际上没有半点责怪。
“是,妾身知错。”小妾嫣然一笑,顺带不经意的踩着国夫人的手指袅娜迈了进去。
国夫人捂着发痛的手指,眼泪止不住的往下。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她每每认错,夫君都是不屑一顾。而这个小妾根本没有认错的意思,却被夫君轻易原谅。
身后小妾不知说了什么,兴国公哈哈大笑,小妾“哎呀”一声,说:“夫人还没走,是想留下来么?夫人犯了什么错,老爷要不然原谅她吧,怪可怜的呢。”
兴国公态度极差:“理她做什么,无用之人。听着她哭我都头疼。”
小妾说:“老爷,您真是错怪夫人了。夫人这是,嗯......嗯,妾身想想。夫人这是心地善良,老爷要是不理解,夫人又得委屈哭了。”
国夫人一双眼流尽泪水,红肿难堪。想开口劝一劝,但兴国公已动怒:“还不快滚?”
“老爷,您可是不该这样的。要是县主知道了,肯定又得跟老爷置气,何苦呢。”同为女子,这个小妾其实是有几分同情国夫人的,但同情更余,更有轻蔑。
国夫人毫无自尊,任凭旁人轻辱也只会委屈。
若是年少貌美,旁人还会怜惜一把。可这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如此,只能落得个被嫌弃。
兴国公摆摆手:“别提她,不成器的。可惜我没个儿子,要是有个儿子,也不至于让这个女儿作威作福的。”
兴国公对这个女儿的娇宠,极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除了卫予湘,没有别的子嗣。且兴国公一向要面子,强迫自己宠爱嫡女,一定要胜过所有人,这才能堵住那些议论他无子继承爵位的嘴。
——我就是宠爱女儿,如何?就算是不能继承爵位,又如何?
旁人也真信了。唯独兴国公心病难解。
小妾眼珠一转:“妾身愿意替老爷诞育子嗣,让夫人抚养......”
“不,不行!”
国夫人心惊肉跳,想起女儿临走时说的那番话,不由得失声道:“夫君,你......你不能跟她们,跟她们有子嗣......”
小妾撒娇:“夫人,您都三四十了,又生不了。妾身生出来,送给夫人养,让他喊您一声‘母亲’,也没什么吧?”
兴国公听着她哭啼就烦,抓起先前把玩的佛手丢过去,“咚”的一声砸在国夫人头上,小妾吓了一跳:“老爷!”
“晦气!”兴国公骂了一句,瞪着她,“你到底滚不滚?”
国夫人被砸得头破血流,流下的泪也混着血色,姿态还是卑微至极。
“夫君......你要是再跟别的女子为了子嗣而累着身子,会......会对身体不好......”
“哈哈哈,夫人太顺从了吧。”小妾匪夷所思的笑了起来,“老爷,夫人真的不是被您砸坏脑子了吗?”
见兴国公仿若未闻,国夫人焦急道:“夫君,妾身......妾身是为了您好。妾身教女儿无方,害得夫君这么多年没有子嗣,都是妾身教得女儿不好,都是妾身的错,都是......”
她的歉疚还未说完,兴国公就大步走来,连连甩了几个耳光,抽得她眼前发花,削瘦的面颊上鹰眸森冷。
“去把县主给我抓过来!解释不清楚,我今天就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