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花未眠》枝枝兔

1、及笄

　　五月初十，晴。

　　长安城内一派莺飞草长，春意盎然。城中的公子小姐们纷纷换上了轻薄明艳的春衫，坐着马车结伴出游踏青。

　　丞相府内外张灯结彩，门庭若市。过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停下来多看几眼。丫鬟小厮们跑进跑出，忙里忙外，仔仔细细地核查着宴会要用的东西。毕竟这是丞相嫡女的及笄礼，有谁敢怠慢呢。

　　临近午时，沈眠被小荷一把从床上拽了起来。“小姐，这都几点了！再不起床梳洗打扮，吉时就要耽搁了！”

　　沈眠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的从床上挪了下来，“着什么急啊，左右一个寒暄客套的场子罢了。”

　　关于起名这件事，沈眠爹娘是无比重视。她出生之后，沈家父母是昼翻诗词，夜观天象，最后全家思虑了六个时辰，给她取了现在这个名字：沈眠。寓意就是是希望她这一生吃得好睡得香，反正他们也对她没多大期望。沈眠确实也没辜负这个名字，每每都能睡到日上三竿，也是让她爹娘操碎了心。

　　不过要说这长安城内，谁是最令名门贵女们羡慕嫉妒的对象，沈眠也当之无愧是第一。不仅有着名动京城的美貌，还有个权倾朝野的爹和数不尽的家产。除了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倒也算是京城头号白富美了。

　　“小姐，这及笄之礼可马虎不得，过了今日，您便也是能成亲的大姑娘了呢。”，小荷抿嘴笑了起来，服侍沈眠穿上了衣裙，又仔仔细细地给她上好了妆粉和唇脂。

　　一身淡粉色的古纹双蝶千水裙，勾勒出沈眠细细的腰肢。头上插了支琉璃镂空金步摇，耳上一对明珠白玉珰，更衬得沈眠明眸皓齿，肤若凝脂，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小荷早就知道自家小姐长得美，但认真梳妆打扮后的沈眠还是着实让她惊艳了一把。“小姐真是国色天香，以后求亲的人定是要踏破门槛了。”

　　沈眠笑了，她可不是什么娇生惯养对爱情充满希望的千金大小姐。这及笄之礼对她最大的吸引力，就是宴会上那些朝臣送来的贺礼了。

　　这点沈眠还真是随了他爹沈敬，嗜钱如命。沈敬可能不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但绝对是个权势滔天的好父亲。早些年的沈家也不过就是个家境清贫的破落户，但沈敬不甘臣服于命运，在而立之年考中了进士，捞了个没什么油水的小差事。

　　不过沈敬并不失落，每日早出晚归，拿着县令的俸禄，操着皇上的心。终于在沈眠十岁那年，沈敬因为治理饥荒有功，被调来长安。从此一路平步青云，换上锦衣搬进豪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譬如这次，皇上为了表示对沈相的看重，还特地请了文德长公主来为沈眠主持整个及笄礼。吉时一到，沈眠便伴着奏乐声走至厅堂中央。长公主接过丫鬟托盘中的发髻，走到沈眠面前高声吟颂了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然后便跪坐下为她梳头加笄。

　　一番繁琐的礼节过后，沈眠只觉得浑身都散了架。偏偏这时宴会才刚刚开始，朝臣们举着杯向沈相道贺，一时间厅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偌大的丞相府只有这寥寥数十个仆人，沈大人果真是高风亮节，令我等自愧不如啊！”

　　“如今我朝虽国力强盛，但仍有许多百姓穷困潦倒，我身为一朝之相，又怎能骄奢淫逸。国家一日不全面脱贫，我就一日不得心安啊呜呜呜...”，说罢，沈敬还用衣袖擦了擦眼角那滴并不存在的泪。

　　沈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可不是没法心安嘛，婢女小厮不要钱啊！

　　朝中官员的女眷也都上前，一一向沈眠道喜。她虽觉得麻烦无趣，却也只能笑盈盈地应和着。沈眠知道，京城的这些贵女们并不待见她。她非名门世家，举止也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她们肯来赴宴，不过是因着她们的爹和兄长想与她爹套近乎罢了。

　　“眠眠，这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贺礼，若不是今日你及笄，我可舍不得拿来送人呢。” 兵部尚书的女儿蒋琇莹拿了个花纹繁琐，雕刻精致的盒子凑了过来。

　　沈眠见此一阵激动，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几分。“好姐姐，你说你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打开盒子的沈眠微微愣了下。“这...这是？”

　　沈眠从盒子里抖落出一幅花花绿绿的刺绣，右上角还绣着四个又粗又黑的大字：花开富贵。

　　“这是我前些日子绣的牡丹百花图，听闻你最喜牡丹，我便特意拿来送你，喜欢吗？” 蒋琇莹抿唇一笑，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期待的看着沈眠。

　　她是喜欢牡丹，可她更喜欢的是金银珠宝和银票啊啊啊啊！

　　虽然失落，沈眠还是尽力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当然喜欢，比起用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姐姐这番心意自然是更珍贵的呵呵呵呵呵....”

　　蒋琇莹听罢笑的更开心了，“我就知道，我爹先前还说让我送那柄高价拍来的镶金玉如意，幸亏我没听他的，不然倒真是显得俗气了呢。”

　　沈眠嘴角僵了僵，实在笑不出来了。与贵女们随便寒暄了几句，便抱着礼盒去找他爹告假了。左右就是个朝廷官员们虚情假意的社交场合，还不如放她去花园中走走散散步。

　　听闻沈眠的请求，沈相一边与同僚们喝着酒，一边撇了眼正在被小厮们陆陆续续抬进库房的及笄贺礼。沈眠懂了，他爹这意思是，想出去玩可以，贺礼分我一半。

　　沈眠爱财，他爹也是。经常打着赈济灾民修堤防洪等理由克扣百姓的钱。偏偏他还很会伪装，朝中上上下下的官员都觉得他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日日忙于朝政民生。但只有沈眠知道，他爹的人生理想其实就四个：钱钱钱钱。

　　沈眠在钱财和自由之间犹豫不决，最终决定提着茶壶去找她爹讨价还价。

　　先是装模作样地为沈敬倒了一杯茶，接着就凑到他耳旁悄咪咪的开始杀价。

　　“有个女儿就是好啊，看看沈相和沈千金，父慈女孝真是羡煞我等啊。”

　　“要么说嘛，女儿就是爹娘的小棉袄，哪像犬子，别说倒茶了，每天都不着家...”

　　究竟是不是父慈女孝，只有沈家父女知道。

　　沈眠杀价失败，只得表面笑眯眯地与众人告别，临走还不忘狠狠踩了沈敬一脚。

　　沈相疼的呲牙咧嘴，旁边的大臣还在和同僚们感慨：“真贴心啊真贴心，小棉袄啊小棉袄....”

　　从正厅出来绕到花园，沈眠觉得的空气都是清新自由的味道。五月的长安，繁花锦簇，沈家的花园也是百花齐放，好不热闹。

　　正走着，沈眠余光瞥见了旁边的鸢尾丛中也有一对衣着光鲜的男女在赏花。仔细一看，嚯，这不是京城中她的头号追求者——平阳侯府的小侯爷唐誉，和她的妹妹沈菱吗。

　　沈眠有个庶妹，原先还有个哥哥，可惜六岁时因病夭折了，母亲整天以泪洗面，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沈敬有两房妾室。沈眠唯一一个妹妹便是三姨娘所生。三姨娘柳容本是青楼女子，又是个柔柔弱弱的病秧子。沈眠看不上她，连带着也看不上这个庶妹，平时对她也是爱搭不理的。

　　再说这个小侯爷，虽然长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但却是个十足的花心大萝卜。一边说着沈眠是他此生挚爱非她不娶，一遍日夜流连于青楼妓馆。还未娶正妻，便有六七个通房了。

　　“眠眠，我出来透口气，刚巧遇上了令妹。正想问她你在何处，便在此碰到了你。喏，这朵鸢尾花就是为你摘的。我听人说白色的鸢尾有纯洁善良的意思，便一下子想起了你。”

　　沈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偶遇？你当我没看见你俩在花下卿卿我我吗？况且她可不纯真善良，也不是什么鸢尾花。她当就要当一朵人间富贵花。

　　心里虽然这么想，沈眠还是笑盈盈的接过了，顺带摆出一副含羞带怯的神色，“多谢小侯爷抬爱，眠眠会精心养着的。”

　　毕竟唐家也是大门大户，平日里也没少往丞相府送银子。沈眠向来不会做和钱过不去的事儿。

　　“不过今日实在还有急事，改日得了空闲，定邀小侯爷一同赏花。” ，沈眠甜甜的笑了下，然后头也不回的快步溜了。无论如何，她也不想再和这种没皮没脸的人再多说一句话。

　　天空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在沈眠回到她的水云局的路上，她隐约看到有个黑色的身影躺在梧桐树低垂的枝叶下。

　　沈眠被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是一个受伤的男人，捂着心口躺在地上。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耳侧，手臂和腰腹的衣衫也都破了。雨水混合着从他伤口处流出的血在地上蔓延，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正当沈眠缓缓靠近他时，男人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沈眠被吓得连忙后退了好几步。

　　“别别别激动，我是个好人。”，话音刚落沈眠就后悔了，又不是她受了重伤，她怂个什么劲。

　　只是这男人周身的气场实在可怕，虽受了重伤，剑眉紧锁，面目苍白。但浑身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还是忍不住让沈眠打了个寒颤。

　　男人不说话，沈眠也不敢说话。就这样对视了许久，沈眠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兄弟，要...要帮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