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卿》哪阿星

28、姜梅来府

　　两家人分别回去时候已近戌时，丁士没有带多的随从，只芷汀和姜思，四人在临近王府的地方下了马车。谨昕在丁士背上熟睡，风微微吹起他额边碎发，长长的睫毛如画般贴在恬静的脸上，不时地砸着嘴巴。

　　他颠了下谨昕的小屁股。几日没背，有些长重了。

　　姜思也打着呵欠，王爷说久坐酣饮后要多活动筋骨，就把马车给撤掉。他现在脑海里还回荡刚才的击打乐器声音，甩了甩头。
　　“终于结束了”。
　　大概只有谨昕是真的喜欢看，全程欢乐得不行，最后还要了几个人物的皮影。

　　“你的功夫是与何人学的？”王爷的声音在这无人的小道突然传来。

　　“我是全照着书上练的，没人教。”早上谭岑功带他的师父来到王府，那武功师父将姜思和谨昕的练功资质都查探了番，最重要的，王爷将姜思献的武功心法交给那人研究。“王爷要让谨昕学习吗，有我在身边指导，必然能事半功倍。”

　　“我若是不许，你便不会私下偷偷教他吗？”丁士轻声问道。
　　“那小的肯定不敢。”
　　语气中难听出几分诚恳，丁士停下步子，面向姜思，“你教吧。学点内功心法对他来说终归是好的吧，也难得你愿意对谨昕倾囊相授。”
　　“谨昕是主子，他好我也会跟着好。”

　　不觉间已到门口，管家知是自家王爷快回来，早早在门口候着，丁士将谨昕送到芷汀怀里，带两个孩子下去休息，府里奴婢们则伺候王爷更衣沐浴，一时间忙碌起来。

　　晅愿还未回去，下人伺候她在偏房歇息，本是等着丁士回来一同就餐，不料直到夜黑也没回，管家按照王爷的吩咐，让几个人给她安置在此地。

　　丫鬟端来一杯香饮，奶茶香味萦绕，晅愿端起喝了一口，“小姐，王爷说夜色已重，让您早些睡下。”
　　“这茶……”
　　桐茶居以茶香怡人闻名，当家的爱好尝试各种与茶搭配的味道，除了奶香，还有花香、木香等，当然其中最受欢迎的还是绿茶本身的清香，甚至推出有效时间极短的茶香包，引得不少富人好奇购买。
　　“是从红岳带来的吗？”晅愿问向正在整理香炉的满身花色的丫鬟。
　　“是的，王爷从红岳回来，带回来好些东西，”丫鬟指着手前的香料，继续道：“这个也是，有些种类都城市面上都没得卖呢。”

　　“姑娘没有其他吩咐，我下去了”，见小姐点点头，丫头作揖慢慢走出房间。
　　等人都离开，晅愿从腰间松下来葫芦，拧开盖子放在了床上，一只长约两寸的深绿色青虫从里面缓缓爬出，身上还有许多黑色圈纹。她的宝贝已将小可爱吞噬，按照元礼的方式，确实能做到完美的融合。

　　“以后你就叫小可爱了，好吗，”指尖轻轻抚摸外皮，新的小可爱在主人手下一动不动，甚为乖巧。“接下来就是炼制回魂蛊，延长你的寿命”。

　　秋日的清晨，难得有柔光照来，丁士从后院骑射区回房，半个身子被汗水濡湿，芷炎跟在身后，见王爷进了浴室，也请示下去换身衣服。

　　谨昕不大寻常地起了个早，因为姜思说她姐姐晚些会过来探望他。这下家里又会来新鲜人了，姜思性格这么好，姐姐肯定也很好。管家说父亲正在换衣服，他一个人坐在餐桌上，看见桌上放着比平时多副碗筷，正疑惑间，晅愿从外间进来，走路迟缓，样子看起来精神还不甚通明。

　　一双挣得老大的眼睛紧紧盯着来人，晅愿见谨昕这个样，立马坐在他旁边，握住小孩的两只手，瞅了几眼，眉眼带笑说道：“谨昕，你可以叫我晅姨。还记得我以前教过你，看人要看手吗？”

　　“不记得了，”谨昕摇摇头。

　　“比如看啊，你的小手白净又软糯，指甲间也很干净，说明是个富贵家的小公子，”晅愿说着摊开自己的右手在眼前，“我的手虽纤细，却骨骼凸显，手上动作较多，也是个劳碌人。特别你看这掌丘，摸起来没有硬邦邦感觉，就是很不善于刀剑功夫。还有除了用眼睛看，你还可用鼻子嗅下。”

　　认真乖巧的谨昕听话地凑上鼻子，真去闻了闻，“有点小草的味道。”

　　“那是药草香味，晅姨在医馆帮忙做事。”晅愿放下谨昕小手，许多日子没有细瞧，样子长开了些，这次来没有给带礼物，心下懊恼，“等会晅姨带你去医馆玩耍，可好？”

　　“不，姜思姐姐要来，我想在府里，”谨昕摇了摇头。

　　姜思？听芷炎说的，应该就是昨日在他身边的小孩。真是有点好奇呢，可惜等会得赶紧回馆里，否则她还真想留下看看那小孩的姐姐。谁叫芷炎将姜思的轻功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普通人家连练个基本武功招式都难，何谈高阶的武功心法。

　　“好吧，改日再带你去。”

　　—

　　早餐过后，芷炎吩咐下人叫了顶轿子，王爷准备要去香槟馆会见一位药铺商家，商量来年的进药事宜。行至一半路程，七八个流民挡在路中央，轿子不得不停下稍作等待，丁士不在意这些，他从出门后的心思全在晅愿临走前的话上——“那孩子说是自学的武功，我不大相信，姜思姐姐今日要来府里看望弟弟，你该多注意来历。”

　　他从不担心孩子的安全问题，多年来谨昕身上发生的怪事，遇见的怪人，让丁士越来越相信，有人在和他一样，在暗中关心守护谨昕。

　　回都城后，他忙得忘记招来姜思家人，姜思也少有出现在他面前，那小子似乎在故意减小自己在丁士面前的存在感。直到前些日子他的武功暴露……

　　“芷炎，回去，顺便和药商说我不舒服，改日再见。”

　　“王爷？”芷炎从未见自家主子言而违信过，还是在正经要事上。但也许正因此，他随即答道：“好的，我明白了。”

　　姜梅刚进后院和弟弟正在团聚，没想到后脚自家王爷这会回来了，芷汀几天前就从芷炎口中打听到今日王爷的行程，于是答应约定姜思姐姐来看望。她等了半天，见王爷都没再动身出府，心里直挠痒痒。

　　趁着王爷指示芷炎办事的空隙，芷汀赶紧嘱咐好手下的几个小丫鬟，以腾出时间去告诉姜梅。

　　“芷汀，这是要去哪？”丁士向不远背对自己，准备不发一声就离开的人问道。
　　“啊！我去，去小少爷那儿照顾。”
　　“天静王府人丁单薄，既然来了客人，不论身份如何，都自当以礼相待，你让他们过来吧。”
　　“是的，王爷。”

　　定是管家和王爷透了消息，不过窗户纸破了，芷汀也就不用担心事后王爷怪罪自己允许外人进府。想到这层，她如释重负地去后院。

　　姜梅为见亲人，特意穿得比平时讲究些，里着深绯色罗裙，外面披着一层白色纱衣，脑后一支傲雪红梅发簪，将发顶部分固定起来，落下下面一半的青丝。她还带来一盒亲自做的糕点，自小在园子中做打杂烧饭的活，生意好的时候园子有闲钱，也可做些花样的吃食给大家解解馋。

　　“民女姜梅见过王爷。”

　　端庄站在屋子中间的女人与王爷打招呼，神态不卑不亢，旁边站着的两个小娃看起来很是高兴，谨昕手里不知拿着何种糕点，仔细看嘴边还沾着几处黄色碎末。

　　“姑娘请坐。谨昕没有母亲，自小在都城长大，身边却没有一个同龄的玩伴。姜思这孩子与他在外虽是主仆，在府里却是兄弟一般，今天算是做地主之谊，你是客人。”

　　“谢过王爷。”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王爷和姜梅都没有共通之处，按理来说下人的亲戚来拜见，能得到主人家招呼见面已经是大恩，此刻姜梅却坐在了这客厅之中，屋里萦绕着淡淡的香薰气味。她有点摸不着头脑，还没坐稳就站起来道：“王爷若无嘱咐，我们姐弟两便退下了。”

　　说完看向不远处的弟弟，挥了挥手让其过来，姜思看的明白，却没身动，还朝她使劲眨着眼睛，内心实际百感交集。

　　还没见过有谁能让月如此自乱阵脚的人，果然不愧是谨昕的父亲，她的夫君。而且刚才王爷的话里意思明了，是要招待她的，怎么可能就让其这样离开。况且他半路而返，多半就是来打探番姜思的这个亲人，若能就此打消怀疑，也不是坏事一件。

　　以后谨昕就可以任由他捏揉搓扁！姜思想到此，控制住心里的笑意，对着姜梅说道：“姐姐坐下，不急着走，客人！客人！”

　　“姑娘不必拘谨，此刻开始我仅仅是谨昕的父亲，不是什么王爷。芷炎已经下去在布置幻灵轩，那里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实不相瞒，天静王府这些年来接待客人的次数单手可数。”

　　听完这话，姜梅脸角微微抽动，忍住郁闷，“嗯”了一声坐下来，随后陷入诡异的沉静氛围里。她有点坐立难安，因为坐在上宾的某个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从未见过的新鲜物件，让人不是很舒服。

　　究竟在何时何地见过她呢？
　　丁士沉思，从姜梅进到屋内，见到全貌后，他就不停在心里思索。“姜思他轻功了得，称是没有师傅教授，完全凭借书本自学，不知姑娘可会武功？”

　　“不会，”姜梅直言，语气坦荡，“弟弟他天生骨骼不同凡人，确是自学，与我无半点联系，”

　　“是么，”丁士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期待能知道什么。姜思园子里的情况他早就从芷炎调查来的信息得到，包括这位最亲近的姐姐。

　　“咔嚓—”

　　谨昕本想悄悄地再吃口，没想屋子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出声响，更何况酥脆的糕点，他急忙看向身边的姜思，递到他嘴边：“你吃？”
　　“你这啃了一嘴的东西也好意思给我？我不要。”
　　“可……这是最后一块了，你不吃就没有了。”
　　“什么！”

　　那可是一整盒的酥黄，足有十二块，作为弟弟的他也只在刚拿到手里时候吃了一块，然后就被叫到这里，盒子本是芷汀拎着，不知怎么现在到谨昕手里。姜思打开盒子，果然里面空空如也，连带来的盘子都不见了。

　　“我从不知道谨昕你竟是个贪吃的！”姜思感慨道。月的手艺不算太好，好在有几个拿手的吃食，酥黄是其中一个。

　　丁士见儿子那边动静，明白过来糕点是姜梅带来，指着桌上放着的空盒子问姜梅：“我之前远看着像是点心一类的东西，是姑娘亲手所制带来给姜思的”

　　“是民女弄的，带来给弟弟和小公子的，”姜梅应声，想了想看向谨昕，柔声说道：“小公子一下子吃完许多，得稍稍活动才好。”

　　怎料丁士听了，不但未叫谨昕下去走走消消食，反而厉声斥责，“你平日贪食无妨，但这是亲人相赠的亲手所作之物，哪是你个外人可独享用，还将最后一口都吞下去，夫子就是这般教你为人处世道理的吗？”

　　“不，姜思在园子里吃得多了，王爷不必……”姜梅见状，一时心急，正待为谨昕说上两句，被丁士打断。

　　“姜梅姑娘不需多言，谨昕所为，一是贪享口舌之欲，二是妄夺他人之物，”丁士意识到情绪有些激烈，转而拉低声音，柔声解释：“没有母亲在身边教导，我这父亲不可不严厉，你别见怪。”

　　不待姜梅说话，丁士喊来芷炎，“带谨昕回房，一个时辰之内不准任何人见他，在里面好好反思。”
　　“你……”
　　竟然是如此待我们儿子的吗？月心下一颤，她每次夜里来府都是只看谨昕一人，丁士性情温和，为人稳重，刚来都城更是为了谨昕闭门不出全心抚养，所以从未在意父子二人日常的相处，更没想到，爱也可能会过犹不及。

　　眼睁睁看着芷炎将谨昕带走，月全身像没了力气瘫下来。谁说是“他人之物”？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比他有资格吃那盒东西。

　　不够！不够！她做得再多，为谨昕考量得再多，即便将姜思送到身边，依旧不够。明明健在，只是因为将来的离别，以及灵兽这一不可为人知道的秘密，她只敢在夜晚默默探望，不愿与谨昕多生情感。

　　今日来王府后，她便要随魇回去昆仑虚境，奔涌而来对孩子的亏欠感让月陷入窒息，任凭再如何压抑心中的舐子情，在这一瞬间，往日狠决溃败如山倒。

　　“王爷，姐姐她身体不好，可能有些不适，我带去屋中休息一会。”姜思见月情况有变，露出不该有的神情，不明白发生何事令她如此，难道仅仅因为丁士叫谨昕去屋子里待一个时辰。

　　“好，你去吧，晚些让芷汀看你们，如果不见好，再招大夫，”丁士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