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东升]少年如暗》谈翳

2、第 2 章

　　张东升心里细数着从一个路灯走到另一个路灯需要几步，最终停在了一个路灯的光圈外，驻足脚步。

　　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隐没在夜色之中，唯有路灯的漫反射给他的身形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松开手，掌心中是朱朝阳给他的打火机，外包着一张小纸条，写着一个地址——就是这儿。

　　张东升深吸一口气，往后靠在椅背闭上了眼睛。

　　他就猜到，朱朝阳根本不可能这么容易放过他，他也吃准了自己不会拒绝他。

　　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的那点儿破事，果然两个人都没忘。

　　-
　　2013年8月28日，星期二。

　　张东升算盘打得很好，因此他对普普和耗子摆出了极其和善的微笑，嘴角翘起的弧度他自认为是最完美的，就像在山顶对岳父母，或者是对面露厌色的妻子才摆出的那样。

　　没有人会再阻碍他过上幸福而自由的生活了，再也不会从不安稳的破碎梦境中醒来，发现还有人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当一把尖刀刺进他身体时，这笑容和一切美好的未来都凝固了，唯有血流不止。

　　他其实该庆幸的。朱朝阳虽然气场冰冷又吊诡，但他长得矮小，失手了。

　　天知道一个杀人犯也能得到上帝的垂青！

　　朱朝阳的刀避开了要害，只刺进了张东升的胃部，也因为一些位置的偏差，刺得并不深。

　　张东升讶然回头，看到朱朝阳红了眼正打算再捅上几刀。他很快恢复理智和冷静，以一个成年人的优势推开了朱朝阳，也为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但受到刀伤的张东升状态并没有好到哪儿去，身体上和精神上都是。他不太可能再以现在的状态杀掉朱朝阳，除非同归于尽。情势急转直下。

　　朱朝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嘴角挂着胜利者的笑容，向张东升展示了旧的相机卡。

　　这混蛋！今天自己要么是和他同归于尽，要么就只能活着逃出去当失踪通缉犯了！

　　张东升衡量几秒，显然只有一个迫不得已的选择。

　　朱朝阳虽然放张东升走了，但他也知道张东升不可能再揭发他——如果他想要好好活下去的话。

　　这虽然比灭口多了些风险，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样一来，朱朝阳在明，张东升在暗。张东升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一定会想办法接触到自己，寻找下手的机会。

　　但朱朝阳在自己的日记里做了手脚，稍微露了些马脚。严良和叶军在他成年前的几年内，实际一直安插了眼线在他身边，算是预防他再犯罪，也是想通过他找到张东升。

　　可朱朝阳不傻，他怎么会再犯罪呢？利用警方，倒是给自己当了免费保镖，张东升至少几年内是不可能再动手了。他也就真正地，待在了暗处。

　　“张叔叔，”朱朝阳在张东升身旁坐下，“好久不见啊。”

　　张东升眼睛睁开，帽檐压得很低，他低声说：“你想今晚就动手了？”

　　“动手？”朱朝阳沉沉地笑了起来，“现在虽然是晚上，但好歹也是都市的室外，在这儿动手也太容易被抓了。我还是更喜欢在家里，或者在空旷一点儿的地方。”

　　他顿了顿补充道：“哦，不过我并不想杀你了。”

　　“呵，你还‘改过自新’了？”

　　“张叔叔你可别这么说呀，那为什么就不能是我渴望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而做出的一系列行动呢？虽然失去了我两个最好的朋友，但，正因为如此，这份自由才弥足珍贵！我在之后的日子里好好学习，考上心仪的学校和专业，现在只是不希望再次失去这种平静罢了。我难道不配拥有走在阳光下的机会吗？”

　　“你要走在阳光下，就要把别人踹进臭水沟吗？你回到的生活轨迹是你原本的还是你给自己创造的？”张东升冷冷道，“我看你演戏的功力在这几年里倒是精进了不少。”

　　“怎么，不信啊，”朱朝阳双臂交叉在胸前， “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已经成年了，没有未成年法保护，该负什么责任我都清楚，做一些事前我都会三思。所以，至少现在的我不会杀你。”

　　“意思就是也许明天的你就会杀了？”张东升嗤笑一声，“那你今晚约我在这见面是要干什么，预警么？”

　　“我不杀你，但你也许掌握着我曾经犯罪的证据，这是事实。所以在不灭口的前提下怎么让你保守我的秘密呢？这是我来的目的。”

　　“不灭口不代表你不会人身伤害。你想怎么样，破坏我的舌头？喉咙？脑子？”张东升故作轻松地说出这些话，脑子里却在列着无数条朱朝阳接下来可能会采取哪些行动。

　　“我想……”朱朝阳侧了侧身，“请求你。”

　　张东升正在飞速运转的大脑停滞了一瞬间。大脑告诉他这话也绝对不像朱朝阳说出来的，至少很不真心。一个未满十四周岁的小孩为了自己的私心就动了杀念，身体力行布下那么精细的局，如今却只是在请求自己？这到底算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但张东升对于朱朝阳的印象定位还停留在七年前，他现在是什么样，他又如何能知道和断定呢？

　　张东升没有说话。

　　朱朝阳云淡风轻地笑了：“我说真的，不管你信不信。七年了，我们都变了。我变了，张叔叔你，在封市的这几年里也变得冷淡了不少啊。”

　　张东升缓缓开口：“试试变成另一个人生活七年，天天过得提心吊胆，你也不想在夜晚继续装下去的。”

　　“所以说法律不容许，但世上总还是有地方能容纳你我这样的人的。”朱朝阳又说，“其实来找你不仅是希望你能替我保守我的秘密，我知道你也没有那个义务。这次既然在封市碰巧偶遇了，我还有个私心，就是想知道张叔叔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和你有关系？还是你是打算来嘲笑我？”

　　朱朝阳没有生气，自顾自道：“看，我们之间不是还可以平平淡淡地聊天吗？就这样多好，何必总要把杀人挂在嘴边呢？”

　　张东升沉默了，从口袋里掏了支烟点上。七年前咄咄逼人要张东升说出如何杀死徐静的，自己也要按这个方法借刀杀人的是他；七年后说不要总提杀人的也是他。这孩子怎么那么分裂呢？

　　“我不相信我们之间能真的平心静气地谈话，”张东升对朱朝阳一直保持着防御的语气，“就算你真的不想杀我吧。我不会蠢到为了揭发你而把自己的下半生搭进去的，所以你尽管放心。没什么事我就走了，以后最好不要再见面，这样让我很危险。”

　　朱朝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嗯嗯，确实，那我们以后激烈地讨论也行！”

　　张东升不可思议地看着朱朝阳，无语道：“你的重点到底在哪？我说正经的。”

　　朱朝阳咯咯笑起来，说：“开个玩笑。不过这倒是提醒我了，我打算开个咨询事务所，张叔叔你来当我的合伙人吧。”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张东升开始有些受不了朱朝阳前言不搭后语的攻势，一下子站起来，冷静片刻沉声道，“你走吧，我不会答应你的。”

　　朱朝阳依然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说：“我吓到你了张叔叔？哈哈，那我这么说吧，你肯定会答应我的。”

　　他站起来和张东升面对着面，成人后的朱朝阳却依旧矮了张东升半个头。他微仰着头，看着张东升的眼睛认真地续道：“张叔叔，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现在还是很想杀我。好了，我现在送上门来了，你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吧？如果你怕我耍诈，那也大可不必。试试吧，只要你愿意和我多说些话，你就会知道我是认真的。”

　　张东升没有说话。

　　朱朝阳却似自嘲般笑了声，大咧咧在张东升面前转身离开，丢下一句话：“张叔叔，你是聪明人，利弊不用我来替你衡量，我也不会替你做决定。但更重要的是，你还是个孤独的聪明人，你真正需要什么，只有我知道。”

　　张东升僵硬地立在原地，野猫的叫|春声在夜晚的底色中从未显得如此聒噪。

　　这聪明的小混蛋，把他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这让他怎么办！

　　-

　　第二天晚上，张东升再次翘了班，来到昨天这个地方。

　　要说他在期待什么，他不会骗自己。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就是想杀朱朝阳，甚至这种渴望在遇到朱朝阳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浓烈，所以朱朝阳才会闻见。

　　但朱朝阳把自己隐藏得太深、太好，显得他好像迫不及待似的。所以他只能说服自己朱朝阳也是想杀自己，但是打算以一种更加隐秘的方式。

　　当然了，朱朝阳还年轻，他如果能逃过法网，还有美好的一辈子等着他享受，而自己已经庸庸碌碌过了大半生，事到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他没什么好失去的，所以疯狂些也没事。

　　这么一想，张东升心里有了些安慰。

　　朱朝阳想要和自己更深地接触，这就像一把双刃又双头的刀横亘在他们之间，最终看的也就是幸运值和谁的脑子更好使了。

　　果不其然，朱朝阳像是早有预料，已经等在那张长椅上了。张东升一到他也没有流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显然要比昨晚淡定得多，甚至他耳朵里还塞着耳机，轻轻地哼着歌：“哼哼哼哼，穿过幽暗的岁月……”

　　他看到来人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张东升坐下来。张东升盯着他皱眉思索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坐了下来。

　　朱朝阳先开口：“我和夏露清还会在封市待七天，之后就得走了。”

　　“夏露清，就是昨天那姑娘？你女朋友？”

　　“哦？”朱朝阳挑了挑眼皮，“这么快就开始打听我目前的生活状况了？”

　　张东升不置可否，朱朝阳只轻笑：“是我女朋友。”

　　“朱朝阳，你看，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有你爸的遗产，也考上了好大学，还有个可爱的女朋友，有多少人做梦都想有的东西。现在过来和我扯上关系，不值得。”

　　“可爱？呵呵……”朱朝阳面无表情，“值不值得并不是你说了算，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听你说教的，想要了解你的生活是我个人的想法。”

　　张东升没再接话，他知道朱朝阳这孩子小时候就是个倔强执着的人。朱朝阳问：“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章旭。”

　　“哦，难怪我叫你张叔叔你没纠正我，”朱朝阳随口道，“七年来一直住在封市吗？”

　　“换过几个地方。”

　　“你现在住在封市什么地方？”

　　“为什么要告诉你？”

　　“好吧，”朱朝阳似乎也无所谓，“不告诉我也可以，那我们以后五天晚上都在这里碰面好了。你觉得呢？是不是特别不起眼？”

　　“哼，”张东升冷哼一声，“我说了要和你天天见面吗？”

　　朱朝阳冷冷道：“张叔叔，优柔寡断、含糊不清对你这样身份的人可没什么好处，早点做决定。多一个伙伴有什么不好的，而且咱们俩应该有很多聊得来的话题。而且你今天都来了，这代表什么你自己应该清楚吧。”

　　张东升蓦地站起身，头也不回。“走了。”

　　他在四通八达的小巷里兜转了五六圈，才找了个近道穿回自己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