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在风月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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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天若有怜人意，定不会将这人世间的疾苦都生生扣压在一部分人的身上。有些人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接受了富贵加身，而另外一些人，她们需要站在这个世界的最底层，接受所谓命理的安排。
以苦难作伐，以悲情为底色，用力欢欣。
那一年城中大旱，酒肉食客一霎时少了许多，风月场的生意难做，舞场的生意自是萧条。
她在后厨房偷吃的正欢，凶神恶煞的老板娘便顺势将她揪了出来。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偷吃被逮到了，以往也没什么大事，无非被敲两下脑袋，骂几声“赔钱货”，事情也就过去了。但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容易，老板娘骂骂咧咧了一路，将她提到堂前，喊来大大小小的舞女围站在四周。看这不妙的架势，她赶紧吞下最后一口馊掉的馒头，笑嘻嘻的看着老板娘，嘴里嘟囔半天也没蹦出来几个有用的字。
堂上的老板娘见状，朝她狠狠的呸了几口唾沫，臃肿的身子像是嵌在了椅子里，半天也不能挪动一步，只得以此泄愤。
舞女们最会察言观色了，平时叽叽喳喳个没完，到了这时候也都装作乖巧识趣的样子，闭上了嘴。
“都给我看着，今个这下贱胚子又被老娘抓到在厨房偷吃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迟早让她把我这一亩三分地给吃穷了。叫你们来就是来议议，这人到底归在谁房里？以后谁管她吃喝？可别再造老娘的银钱了”
老板娘说完，四周一片唏嘘，她干脆坐倒在中间的地上，闭上眼睛，心里盘算着，今天这群人要怎么收场。
老板娘想把她推出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估计打她一出生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为了塑造自己假慈悲的样子，才收留了她这十二年。说是收留了十二年，可这十二年，她没有吃过一口正儿八经的饭菜，要不是厨房小哥看她可怜，经常揣两个馊掉的馒头在怀里偷偷塞给她，她就该跟着门外要饭的阿婆一起去沿街乞讨了。
她生在这舞场中，据说她的生母当年也是这舞场中能够兴风作浪，一手遮天的人物。可惜谁也没看上，偏偏看上了对门有老婆的穷酸书生，说是灵魂契合。穷书生哪里有钱，家里的老婆还看管得严，两个人也只能够隔三差五的偷摸着来往。连怀了孕，也不敢张扬。好在穷书生倒是个有主意的，等到在房里产下了她之后，两个人当天夜里就私奔了，把她放在床榻上，丢了些银钱。这些年来，穷书生的老婆也没少上门来找老板娘吵过，哪一回不是哭天抢地，看见她也是眼里冒火星，小杂种小杂种的叫着。
让她觉得不解的是，老板娘虽说平日里待她不好，但在对门找上门时还是袒护着她的。平时骂骂咧咧，却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舞场里的舞女偷偷告诉她，是因为她的生母那时候帮过老板娘，具体帮了什么，谁也不清楚。
总之，这十二年来，她像个男孩子一样混迹在舞场中。整日里无所事事，也没有人管她，除了经常吃不饱，倒也过的悠哉。
老板娘的提议没有人敢回应，她自己也知道，这年月谁的日子也不好过，怎么还会愿意多养一个遗留下来的拖油瓶？十有八九，最后还是以她的求饶告终。
“怎么一个个都哑巴啦？”老板娘气得冷哼，汗珠子也从两腮落下，样子有些滑稽。
“我们可没有闲钱再养活个闲人了，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倒不如，将她赶出去，和她的花婆子一起去要饭吧”人群中冒出的声音妩媚轻佻，周围人的附和声此起彼伏。
“咱们做人，得凭良心，她娘在时，平日里也没少帮衬你们啊”老板娘看似在为她说好话，其实谁都知道，最记恨她娘的也就是这些舞女们，谁看了她娘当初的样子不眼红呢？谁也都笑她当初跟错了人，不懂得为自己的前途考量。
听了这话，谁也没有作声，记恨是真的，但受人帮衬也是真的。
“算了算了，每个月的伙食钱咱们大家伙分摊着来吧，咱也不差这点”舞女中有点资历的人带头出来说话了。
虽大多心有不满，但也没人敢在出头反对了。
“这才像话嘛，早该这样了，谁不是个可怜人，互相帮衬着才对”
老板娘一改之前的怒气，一副终于得逞的样子，等到舞女们各自回房后，厅堂里只剩下她和老板娘两个人。
“你给我听着赔钱货，你娘留下来的钱十二年早该用光了，留你在这里是情分，不留你也是本分，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听到没有？”
她本想着若是今天没人管她，她便真的与那阿婆一起去做花子，倒也轻松自在。十二年在这舞场中，人情冷暖看了多少，早就厌恶至极。现如今，还是得装疯卖傻，舔着笑脸的留在这里。
她心里想着，却还是要对老板娘龇着牙笑着。老板娘顺势抬起她的头，仔细端详了起来。
“把你这脸蛋给我藏好了，我可保不齐哪天就把你给卖了”说罢，便转过身上了楼。看着这胖得像一堵墙的背影，一扭一扭的上楼梯，她在身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立马又捂上了嘴。
“笑笑笑，笑死你个赔钱货”听见了声后，老板娘又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她几眼，骂骂咧咧的摇晃着进了房。
四下无人，她便迅速收起笑脸，脸上波澜不惊，像极了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她时常想着，为什么偏偏是她？生在这样的地方，长在女人扭腰胯舞之间，过着千人嫌的日子。
等到外面的灯都熄了，她才悄摸摸跑了出去。
阿婆总是在夜深了才来，她也总是在夜深了才溜出柴房，和阿婆一起度过这些年的长夜。
阿婆是常年在这片街上乞讨的花子，从她记事起，就经常能看见她提着破篓子，一拐一拐的在街边来回走动。也同样被人嫌，被人欺。阿婆也是个及其可怜的人，无儿无女一辈子，三十岁时被夫家赶出门，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小时候她连在厨房偷吃的勇气都没有，时常饿着肚子坐在后厨房门口的小巷子里，眼巴巴等着夜深。一次等的太久，靠着巷子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躺在阿婆捡来的破布堆里。阿婆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佝偻的身躯，干瘦干瘦的样子吓到了她。她哇哇的哭了起来，阿婆急的没办法，从破篓子里拿出半碗稀饭哄她。她便立马停止了哭声，怔了一会，看着阿婆用力挤出的笑容，她接过稀饭，仰头就装进了肚里。
许是那一份惺惺相惜的同怜心，自那以后，两个人便成了这世上彼此最亲的人。阿婆给她梳头，拿着稀碎的破布给她擦脸，把讨来的吃食留给她一半，在深夜不约而同的来到巷子里。
阿婆为了来找个睡觉的地方，她为了来找那份从来没有过的温暖。
夏天巷子里过风，阿婆微微的鼾声让她安心，仰头就是天上的星星，数着数着就在梦里见到了那个抛弃她的女人。夏天好过，冬天总是像在捱着生存，一阵冷风吹来，两个人冻得哈着气发抖。她把柴房里的被子抱来，依然冻得脸发紫。好几个冬夜里，她都几次悄悄把手放在阿婆的鼻子下，感受到呼吸后才觉放心。
两个谈不上灵魂的人在无数个夜里互相温暖，她害怕的是，阿婆走了，世上就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远远地看着阿婆慢慢走过来，像是不注意下一秒就会倒在地上一样，心里泛起一阵心酸。阿婆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脸上被老板娘掐红的印子，用微弱的声音问她：“又打你了？”
她摸了摸脸，笑着摇头说没有。接着赶忙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递给阿婆，却不料馒头已经被压得不成样子。她低下头，阿婆摸了摸她的脸，接过馒头后，靠在墙边一口一口的将馒头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生在风月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