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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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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启二十四年,冬。
雪下得纷纷扬扬,宫里早早点起了地龙,但外头还是冷得人直打哆嗦。
段潇优哉游哉地端着一杯冒热气的茶,裹着厚实的狐裘,坐在窗边看雪簌簌地从屋檐上落下。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来的猝不及防,朝廷里一个个比鬼还精的大臣都备好了两份折子,一份是“瑞雪兆丰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份言语犀利诚恳,为赈灾救济做好准备。
但看起来老天爷对今年应该还挺满意,雪和着北风,勉勉强强刮了小半个时辰。来得急促走得匆忙,让那些个洋洋洒洒的奏折喜闻乐见地没了用处。
段潇一个人慢悠悠地喝完一杯茶,和在窗棂上落下的鹦鹉对视半天,后知后觉地打开窗子。那鹦鹉披着一身花里胡哨的羽毛,冲他咔哒几下嘴壳,张开翅膀一点儿不见外地飞进屋里。
“殿下。”侍女快步走到窗边,递上一封缎面的请柬:“河阳郡主差人送了帖子来,说是邀您明日赏花。”
段潇漫不经心地接过那帖子,手指在桌上叩了叩:“她是只给我这儿送了,还是给各处都递了?”
他敲桌子的声有点大,鹦鹉不满地啄了啄他的手指,“扑棱”一声落上了侍女的肩头。侍女局促地动了动,道:“婢子打听了下,是给各处都递了帖子。”
“行。”段潇一挥手:“下去吧。”
他翻着看了几遍请柬,除了面上绷的缎子手感颇好之外什么也没发现。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想不明白段楚仪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陈毓。”
暗卫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悄无声息地钻出来,单膝跪在他面前:“在。”
“去查查河阳郡主为什么要办赏花会。”段潇把请柬扔给他:“再去查查最近她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突然冒出来的来历不明的人。”
“是。”
眼看暗卫消失在院墙外,段潇靠回窗边轻声道:“濯山别院……”
他正嘀咕着,忽地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脸色一冷,喝道:“谁?滚出来!”
“是我是我。”身着青衣的男子笼着袖子,从屏风后转出来。
“亦寒?怎么不让人传一声?”段潇挥挥手,叫他过来。
“我倒是想。”时简坐在他对面,自顾自斟了一杯茶:“可你这院子里也太冷清了吧?一个人都没有,叫谁传去?”
他喝了一口茶,往手上哈了口气:“呼,冻死我了,外头冷得人发抖呢,你这屋里倒是挺暖和。”
“毕竟是宫里头,再冷能冷到哪儿去。”段潇合上窗户。
“你这儿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你那聒噪鹦鹉呢?”时简把自己捂暖和了点,趴在桌上张望着。
“……大清早自己飞出去,刚回来一趟又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段潇把请柬放在桌上,道:“河阳给你送帖子了吗?”
“送了,一大早就送来了。”时简打开折子翻了翻:“我还道往年不都是贵妃干这事儿么,今年宫宴怎么这么早。”
段潇给他倒了杯茶:“不想去?”
“我才不想去,一年一次的宫宴就够麻烦了,偏偏河阳还是个挺受宠的郡主,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唔,你这茶凉了。”
“凉了好,下火。”段潇喝了一口茶,道:“宫宴怎么了?”
“麻烦啊!时刻得注意着别说错话,提心吊胆就怕得罪人。一个不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段潇失笑:“你还怕这个?”
“怕啊,这宫里头的娘娘,那个不是心眼多的能当筛子用?说话绵里藏针的的,还给你介绍姑娘,一会儿这个侄女,一会那个妹妹的。”
段潇随手勾起他一绺头发捻了捻,拎着茶壶走进里屋,笑道:“不过你确实快到成家的年纪了,怎么着,心里有人没有?”
时简一把把请柬拍在桌上,怒道:“去!我是来和你说这个的吗!我听说河阳这几天收留了一个西域女人,好像要搞什么大事。”
“我让人看着点她那边的动静。”段潇道。
“啧,这宫墙里头可真吓人,见天儿勾心斗角的。”时简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憋闷得紧,把窗户推开条缝,靠在窗口吹冷风:“你说那皇位到底有什么好?累得要死的活儿,真那么稀罕?”
“谁知道呢,这话可别跟别人说。”段潇从里屋探出来看他一眼:“离窗户远点儿,当心着了风寒。”
“随口说两句罢了,我得走了,今天趁我们家老头不注意出来的,被他发现了又得唠叨半宿。”
“拿包点心回去。”段潇往他嘴里塞块点心,递了个油纸包给他:“御膳房新做的,说是美容养颜,拿回去给月娘尝尝。”
“小丫头片子,能吃出来什么。”时简咽下点心,拎着油纸包站起身来:“唔……怎么还有点酒味?”
“御厨说加了点酒酿,香又不怎么醉人。”
“倒是挺会想。我走了,你记得看着点段楚仪。”
段潇摆摆手:“快去吧,忘不了。”
。
时值隆冬,时简进宫的时候天还亮堂,现在已经黑了个彻底,皇城里头灯火通明。
他抄小路绕到太傅府后门,冲巡逻的家丁打了个手势,悄悄翻进了院子。
他还没喘一口气,就看见墙角幽幽地站定一个人影。
“逆子!一下午不见人影,去哪了!”
时简:“……”
他把油纸包一举:“爹!我可以解释!我去给月娘买点心了!”
“放屁!”
太傅大人一拢袖袍,气得吹胡子瞪眼。
太傅大人单名一个远字,为人正直,两袖清风,刚到不惑之年。据说年轻时候也是春风得意风流倜傥,现在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在朝中压抑太久,总之肚子随着日子在增加,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是是是……”时简挪进自己的院门,一边讪笑,一边一把把点心塞到看热闹的自家妹妹手里。
“拿着。”他咬牙道:“子舟给你的。”
时清月冲他做个鬼脸,抱着点心跑过去把太傅拉走了。
时简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觉得颇为头疼。
时清月正值桃李年华,太傅府上上下下都把她当成宝贝。自幼没见过什么勾心斗角的场面,天真烂漫。
时简也想过把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文文静静,饱读诗书。只可惜他陪着段潇在宫里头浸润多年,以至于他听到“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心里都下意识冒出以段楚仪为首的一溜郡主皇女。
说到段楚仪,她几乎是大家闺秀的标准模板:脸上的笑永远是最好看最娴静的角度,衣裳穿得一丝不苟,做事说话都滴水不漏。结交了一群同样矜贵的姑娘,时不时在府里赏赏花,品品酒,办个小宴会。硬生生把自己活成话本上一样完美无瑕的人。
“唉。”
时简坐在马车上,再一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哥,去郡主的庄子,难道没有个好点的路?”
时清月刚刚在车厢上撞了一回,此刻捂着额头小声抱怨:“这路修得也忒不用心了吧。”
时简同情地看了一眼自家的傻瓜妹妹,道:“我们还没到濯山,这儿是当年陈家的府邸,年久失修,住的都是些乞丐,路自然破点。”
他一边说,一边捞起帘子,示意时清月往窗外看。
陈府的大门掉了半扇,门上的牌匾也碎了半边,倒塌的一角院墙里什么雕梁画栋假山池塘,都被无孔不入的荒草覆盖,北风穿过虫蛀出的孔洞,发出悠长凄凉的叹息。
时清月打了个寒战。
。
刚下过一场雪,濯山附近放眼皆白,郡主府的下人已经扫出一条通往别院的路。
马车上,时简眯着眼,拍拍时清月:“早上我和你说什么了?”
时清月支吾半天,偷偷瞥他一眼,犹豫道:“别蹦跶,少、少吃点?”
时简头疼地揉揉眉心,道:“还有呢?”
“……”
“少和段楚仪说话!她的心眼儿深得能埋住十个你!”
眼看马车要停下,时简语重心长:“没事儿就找谢三小姐去,让她领着你。”
“好嘞!”
时简带着时清月走进别院,入眼便是一片曲径通幽。段楚仪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来摆弄这座宅子,亭台楼榭,无不精致。
“这可真下血本啊。”时简倒吸一口凉气,仿佛看见大笔大笔真金白银哗哗从账上流走,心痛得说不上话。
段潇端着杯茶走过来,他比他们早一步,已经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看见时简的样子,他笑着摇摇头,问时清月:“月娘觉得这园子怎么样?”
时清月眨了眨眼,犹豫道:“好看是好看……”
时简皱眉道:“铺张。”
“嗯,太铺张了。”段潇啜了一口茶:“这不像段楚仪会干的事。”
时简扭头看他:“你刚才见过她了吗?”
“没有。”段潇的视线扫过一树梅花:“不止我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到现在她都没有出现过。”
他又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伸手抚上时简紧皱的眉头:“别着急,别被她带跑了。看看风景吧,这么漂亮的园林可不多见。”
时清月向四周看了看,拉了拉时简的衣角:“哥哥,楚楚在那儿呢,我去找她。”
“去吧去吧,小心着点。”时简挥挥手。
段潇朝时清月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谢家的大才女?”
时简点点头:“是她,她稳重,让她带着清月我也放心。”
正说着,院门处施施然走进来一位少女,冲一众宾客行了个礼,道:“路上马车出了点问题,耽搁了一会儿,还望各位公子小姐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