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逝去的夏天》北翎吃鱼

2、【二】

　　【二】
　　徐柘很喜欢学校的图书馆，特别是春天的图书馆。
　　图书馆有5层高，是学校最高的地方，再往上走一层就到了天台，从天台上可以看到学校的全景，以及学校周围的楼房、马路以及来往的行人车辆。似乎是因为比较高，天台的风总是很大，但是徐柘就是很享受站在高处鸟瞰城市一草一木并且任风肆意吹拂自己的快感。所以她也很喜欢在这里看书，而不是在相对安静的图书馆内，图书馆过于安静的氛围虽然很适合阅读，却也少了点滋味。她自认为天台的风才是带给她最佳沉浸式体验的原因之一，可惜风并不是一年四季都这么大，在这座北方城市中，只有春天的风大得夸张，甚至有几次把小树都连根刮倒，她却很喜欢体验强风带来的那么一瞬的失控感。
　　当然除了傻傻被风吹，她还是会找个相对平稳点的地方，坐下来默默看自己的书，有时候是史书，有时候是小说，有时候是旅游杂志。
　　看书的日子也是有讲究的，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就要看些使人快乐的书，比如杂志或者小说，然而沉闷的阴雨天，徐柘只能待在室内图书馆，看一段令人悲伤的历史，然后拿出数学题开始焦头烂额，橡皮碎屑擦了一桌子都是。
　　所以每次同学们找不到徐柘人的时候，她要么在陪隔壁班的夏霓，要么就是泡图书馆去了。
　　于是班里竟然开始流传“徐柘其实是个学霸”的传闻，这令被传者本人都颇为费解，自己不务正业得这么用心，到底是谁在背后认真学习，才会讲出这样的话？
　　当然她本人对这些事情是毫无兴趣的，只是在旁人突然问起她又去“学习了”之后，尴尬地“嗯”一声算是礼貌回应。
　　要说起她所在的这所高中的图书馆，存书量完全足够她读，甚至根本读不完，但是说来可惜的是，并没有多少人是真正来这里读书的，大部分似乎都是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自习，能够安心写完作业的都是好孩子，其他人除了悄悄摸出手机玩，可能就是睡过去了。
　　这些徐柘从刚来的时候就看在眼里，大家都装作很安静且认真的样子，实则不知道在做什么。
　　只是，这次陪她来的人是宋子瑜。
　　徐柘左侧的高个子男生玩味般注视着她答题的手，她微微有些犹豫，犹豫之后又泄气般写了几行数学大师都无法理解的数字。
　　“徐柘，你可以得诺贝尔数学奖了。”
　　徐柘愤愤得放下笔，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回他：“诺贝尔没有数学奖。”
　　“所以，这就是你敢把x的立方自行改掉的原因？”
　　徐柘无奈抚额。
　　“我是真的不会，我要是会了还需要你大老远跑来这里教我？”
　　“不逗你啦，笨蛋，”宋子瑜也知道这里安静的很，只得俯身在徐柘耳边说悄悄话，徐柘着实受不了他靠得那么近，听得浑身一激灵，随即又恢复常态，“我一步步教你。”
　　“行了行了，”徐柘轻轻用没有拿笔的左手推开不怀好意且越凑越近的宋子瑜，好像要把他推得八丈远，“快点讲，学完我还要回家吃哥哥做的饭呢。”
　　宋子瑜见她这样，也不再逗她，语气稍有些不满地说：“又是你哥。”
　　“我是真的要吃哥哥做的饭啊。”
　　“好啦好啦知道啦！快听我跟你讲。”
　　宋子瑜虽然心里不太舒服，却也还是强忍着不满耐心给徐柘讲题，他自己都记不太清，上次他这样有耐心得做一件事到底是何时了，可能是考试，不对，就算考试他也是很不当回事的，有一次准考证号最后一位写错了他都不知道，结果少了语文成绩。
　　徐柘也并不笨，跟着宋子瑜的思路，慢慢开窍，竟然三下五除二自己把类似的题型都理出来了。徐柘确确实实有些惊叹于宋子瑜清晰的思路，甚至有些细节比老师讲得都要明了，所以她上课的时候即使有努力跟上，却也多少有些无能为力。
　　幸好现在有人可以一点点把细节教给她，令她省去不少烦恼。
　　“今天可真是谢谢你了。”
　　徐柘放下写完最后一个数字的笔，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宋子瑜郑重得说。
　　“怎么今天这么客气？”
　　好久都没见到这么冷静又客气的徐柘，宋子瑜着实有些懵圈。
　　“作为回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嗯？”
　　这可真的超出了宋子瑜的预料，他只是疑惑得挠了挠头，小小的好奇在作祟，挠得心里痒痒的。
　　徐柘缓缓把数学课本、练习题、铅笔盒一个接着一个放进黑色书包，并且拉上拉链，十分好心得给宋子瑜缓冲的时间，最后在他疑惑的注视下，被催着离开了图书馆。
　　宋子瑜似乎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也并不知道学校里还有天台。
　　说实话，他打小就有恐高的毛病，但是跟着身前的女孩一步步踏上无人的楼梯，打开通往天台的门，他竟然没有丝毫恐惧。
　　眼前的景象令他有些许惊喜，他忍不住将四周的景色收入眼底，天台上的风有点大，宽松的校服被风灌得鼓起来，眼前女孩的长发扬起又落下，她回过头，眉眼弯弯，目中带有欣喜。
　　“怎么样？”
　　“很美。”
　　徐柘转过身，继续说着：“我不教室的时候，其实躲在这里看书。”
　　她绕着天台上沾了些灰尘的菱格花纹瓷砖走了一圈，走到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一看便是有人曾坐过。她像回到家一样，舒服得坐下。
　　“你最喜欢哪个季节啊？”
　　徐柘一只手托腮，抬起头问他。
　　“我吗，好像都还好，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离她大概有些距离的宋子瑜这样回答着。
　　“我最喜欢夏天了。”
　　“为什么？”
　　“因为，那年夏天我掉进河里了。”
　　“哈？”
　　宋子瑜被她惊了一下，随即笑容攀上嘴角。
　　“你还真的是笨蛋啊……”
　　他被眼前这个笨蛋惊得笑了，然而徐柘仍然是自说自话。
　　“那年我们全家去河边郊游，我因为用手抓鱼一个不小心掉进河里了，最后是我哥哥跳下去把我救起来的，”她边说边觉得丢人，自己都忍不住笑，“虽然我很喜欢春天的图书馆，但是比起这个，我发现原来有人愿意为了我不顾一切，甚至付出生命，我就觉得自己很幸运。”
　　“你哥哥对你很好。”
　　“希望你也能遇到这样的人，”她边说边用手卷着自己长长的马尾辫，看得宋子瑜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因为你值得。”
　　“但愿。”
　　徐柘说得这些事他确实很同意，虽然从这样一个人口中说出来有些奇怪，但他仍是全部听了进去，并且也稍微有了些期待。
　　期待着会有这么一个人，愿意为了他不顾一切，即使被全世界抛弃，仍然站在他身边，做他坚定的“朋友”。
　　那么他也一定会坚定得信任这个人，同样不顾一切回报。
　　……
　　宋子瑜第一次遇到徐柘，是一年前9月1日入学报道那天。
　　徐柘匆忙冲进打开教室的门，有些小声地问：“不好意思老师，我迟到了，可以进来吗？”
　　因为全班都无人讲话，徐柘突如其来的打扰令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她身上，
　　新任班主任是个和蔼的中年男人，只是微笑着让她进来，自己找座位坐下。徐柘便像个呆呆的企鹅，小心翼翼挪进班，在众人的视线下，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挨着一个个子稍高的短发女生。
　　“嗨，你好。”
　　徐柘笑着给身边的女孩打了个招呼，女孩乍看并不像容易接近的人，却也回了她一句，于是两个人竟然在老师眼皮底下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悄悄话。
　　坐在徐柘斜后方的宋子瑜目睹了这一切，并且暗暗觉得这个女孩有些蠢。
　　蠢得可爱。
　　由于报道第一天除了基本的校规校纪也并没有太多的内容可以讲，大家很快就结束了，临走时宋子瑜看到徐柘还跟身边的女生互通了联系方式。
　　后来成为同桌，也是巧合得很。
　　开学进行了一场入学考试，班级的座位都是按照成绩高低排序的，他那次在班里考了29名而徐柘考了30名，所以他被安排在徐柘的左边。要说起他为何考了29名，因为他把准考证号忘记导致写错了一位，语文没了成绩，也幸亏他的数学成绩很是优异，才没有一落千丈。
　　于是他真的与“笨蛋”相遇了，并且是个数学白痴，上完数学课能把头发抓秃并且擦一桌子橡皮屑的那种。
　　“你是真的不会，还是假的不会？”
　　当宋子瑜同徐柘同桌一周以后，就看出她上数学课的心不在焉。也许正因为他本人比较敏感，不仅对待数字，更是对待课上的一切微小的事物。包括老师今天换了一件碎花长裙而不是昨天的蓝色短裙，板书相对昨天多了一些，粉笔换了个牌子写出来的字怪怪的……
　　徐柘又走神了，呆呆盯着黑板，双目无神，仿佛下一秒头顶就要冒出青烟。
　　宋子瑜只能无奈得戳她一下，在她回过神的刹那，精确告诉她讲到哪了。
　　徐柘连忙撑住快要垂到桌子上的脑袋，支支吾吾给他道谢。
　　他觉得有趣，于是总是在她快要出神的时候叫醒她。
　　一开始大家还是客客气气，后来徐柘烦了，宋子瑜再怎么叫她，帮她精准降落，她也提不起精神。
　　“你别烦我了……”
　　“不行，给我起来。”
　　“我困啊！你不知道我昨天作业写到几点。”
　　“别跟我说这个，快期中考试了，你还想考好么？”
　　徐柘只能撑着疲惫的身体，一点点爬起来，撑了没几秒，又像遭遇地震的房子，一瞬间轰塌。
　　宋子瑜没话了，索性不管她，结果没过了多久，她像个笨拙得企鹅自己又爬起来了。
　　“我活了。” “笨蛋。”
　　“哈？”
　　他记得这是第一次叫她笨蛋，就算现在想起来，仍是记忆犹新。
　　该来的总是逃不掉，在宋子瑜对徐柘的一系列敲打下，他们还是迎来了期中考试。
　　走出考场的宋子瑜深深舒了一口气，这次他认真把准考证号填上，再也不会没有任何一科成绩了，所以他还是非常满意的。
　　只是不知道，徐柘还能不能做他的同桌了，毕竟老师第一次就是按照成绩调位的。
　　虽然他不太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莫名其妙想到他的同桌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也许是在一起待得时间太久了。”
　　他这样想着，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消息。
　　“考得如何？”
　　“呜呜呜数学也太难了吧！！！”
　　徐柘紧接着发了两个疯狂流泪的表情，结果宋子瑜惊讶得发现原来他们是在同一个时间发的消息。
　　“我觉得还可以，这次应该不错。”
　　“恭喜你，也许你可以坐到前排了，不会担心看不清黑板了哈哈。”
　　宋子瑜只是感觉心里揪了一下，盯着手机屏幕眼角不自觉抽搐。
　　“你可真会说话。”
　　“/愉快”
　　“我去找冯景然了，回聊。”
　　“路上小心。”
　　宋子瑜将手机息了屏，放进校服口袋，叹了口气，随即大步走出教学楼。
　　……
　　“哈？”
　　坐在徐柘和宋子瑜后排的冯景然和郭浩珉同时震惊地拍了课桌，声音淹没在全班嘈杂的讨论声里，平时话最多的徐柘和宋子瑜却意外得双双保持沉默。
　　冯景然和郭浩珉两个难兄难弟，因为入学考试同时没考好坐在了一起。冯景然有800度的遗传性高度近视，郭浩珉没比他好太多，大概600度，但他不是遗传，单纯是手机看多了，还有漫画和轻小说。
　　“老师刚才说，这次期中考试之后不调位？！”
　　郭浩珉又问了冯景然一遍，冯景然默默点头，吞了吞口水。
　　“看他这么肯定的口气，大概是了。”
　　“完蛋，咱俩这辈子都别看黑板了，兄弟，新买的漫画看不看？”
　　郭浩珉说着递给他一本还未拆封的漫画。
　　“不看，给我拿走。”
　　冯景然自从跟这个“二次元”成为同桌，就莫名其妙被他安利了很多作品，大多是少年热血类。他本来对这些不太感兴趣的，但是他某天闲得无聊，突然拿起郭浩珉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漫画，于是……
　　他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发不可收拾，把他推荐过的作品都看了……
　　“我刚从学校门口买的，还没拆开我就借给你，你就说我够不够意思。”
　　郭浩珉得意得笑了笑，知道他受不住这个诱惑，最后在冯景然冷漠的注视下，被他抽走了手中的漫画。
　　然而在前排的二人，陷入了奇怪的沉默，又进行了一段奇怪的对话。
　　“那个……咱们可以继续做同桌了。”
　　“嗯……好啊……”
　　“你这次考得还挺不错，”宋子瑜瞄了一眼徐柘的成绩单，150分的题考了105，“进步非常大。”
　　“嗯……多亏了你上课好心把我叫醒。”
　　“那以后还有机会。”
　　刚刚借完冯景然漫画的郭浩珉完全没有闲着，听到了前座对话的内容，充分发挥了自己对八卦的敏锐嗅觉，然而一旁的冯景然却沉迷漫画世界，开心得咧着嘴角，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了。
　　于是郭浩珉戳了冯景然一下，“哎！哎！”叫了好几声，冯景然正入迷，哪想搭理他，接着就是让他闭嘴。
　　“我说，宋子瑜不会是喜欢徐柘吧。”
　　“谁？什么玩意？”
　　“你兄弟，宋子瑜。”
　　“哦……宋子瑜……啊？！”
　　冯景然猛得抬起头，一下子就从异次元脱离回现实。
　　“你别闹，他们就是普通同学。”
　　“我看着不像，”郭浩珉捏捏下巴，“咱俩打个赌吧。”
　　“打什么？”
　　“赌谁先表白，咋样？”
　　冯景然本来想嘲讽他，让他别瞎想，结果郭浩珉给出的赌注着实是太过诱人。
　　“赌注就对方最喜欢的漫画的单行本，我可没钱我就买一本，怎么样？”
　　冯景然没有丝毫犹豫得答应了。
　　于是郭浩珉押了宋子瑜，冯景然押了徐柘，虽然有些荒唐，但是冯景然为了漫画，仍然是出卖了兄弟。
　　如果这件事被宋子瑜知道，冯景然一定死定了。
　　……
　　春天风很大。
　　徐柘托着腮看着窗外出神，任风吹拂她的长发。
　　她左侧的人正在奋笔疾书写着一堆她看不太懂的逻辑步骤，宋子瑜习惯于先写完数学作业，当然徐柘只能战术性暂时搁置，然后出神。她很喜欢没事的时候看着湛蓝的天空发呆，仿佛自己属于这片湛蓝，被天空包围。
　　徐柘跟宋子瑜坐了一年多的同桌，但是跟刚入学不同，现在两个人都坐在比较靠前的位置。
　　并且宋子瑜比徐柘多考了一个名次。
　　说来也是艰难，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几乎要了徐柘的命。宋子瑜期中考试考了第15名，而徐柘只考了26名，为了能接近宋子瑜的成绩，她跟疯了一样学数学，白天学完晚上熬夜学，想尽一切办法补这个大窟窿。
　　而宋子瑜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一样，在每个她昏昏欲睡的早课上，好心得送她几包速溶咖啡，并且期末考试的时候，故意少做一个题，因为他觉得以徐柘的笨蛋脑子应该是只能写三行的。
　　徐柘的努力没有白费，成绩一跃上前，然而却跟宋子瑜差了整整10分。
　　失望的她知道自己肯定要跟宋子瑜分开了，毕竟光是分数卡在中间的同学就有两位，一位比她高5分，一位高8分。
　　那天的徐柘垂着头，一句话不说，就这样过了一天，宋子瑜怎么惹她她都不回应，她也不是很想被知道这样的想法，然而再迟钝的人总能看出她心情不好。
　　同样的那天，宋子瑜敲开了语文老师办公室的门。
　　“请问李老师在吗？”
　　“在的，是宋子瑜啊，有什么事吗？”
　　语文老师是位年轻女性，穿着黑色的工作制服，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语气淡淡的，看起来并不是很容易说话的人。
　　“打扰你了老师，我就是想问一下，现在改成绩还来得及吗？”
　　“嗯？怎么了？”
　　李老师转过身，扶了一下眼镜，透过镜片注视着眼前这个语气坚定的男孩，以为他是为了批错的几分来追问的，但是他却说出了令人费解的回答。
　　“老师可以给我的作文打低一些分吗？”
　　“为什么？”
　　老师的目光咄咄逼人，似乎有些不耐烦，惹得宋子瑜冷汗直冒。
　　“因为，我自认为没有写得这么好，并且我的逻辑有问题，老师你看…… ”
　　在宋子瑜的一阵劝说下，老师最后烦了他，也就多给他打低了5分，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动什么歪心思，但是警告他以后不许强词夺理。
　　最后在宋子瑜的一句“谢谢老师”下，他默默离开了办公室。
　　为了更接近徐柘的分数，他又故意改错了一道选择题，去找了化学老师，化学老师也是将信将疑得把他的成绩改低3分。
　　于是徐柘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们又变成同桌了，并且宋子瑜还是比她多考一名，坐在左边。
　　高一期末考试，宋子瑜考了14名她考了15名，这是她来到这所高中最好的成绩，虽然那天她很失落，但是她仍然硬着头皮把自己的好成绩汇报给徐忱。
　　徐忱理所当然得给了她夸奖，他也确实看到了自己妹妹的努力，甚至每天睡前都会给她热一杯牛奶。只是徐忱也清楚得意识到，自己的妹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似乎并没有那么开心。
　　他也没有多过问，只是默默说着：“总要知足才能常乐不是吗？”
　　徐柘记得她只是一直在点头，完全不知道哥哥说了什么。
　　现在她正托着腮望着天空，回忆着这些她也不知道原因就发生了的事。
　　身后的男生突然戳了她一下。
　　“徐柘，借我橡皮用一下。”
　　这个男生还是冯景然，说来也神奇，冯景然和郭浩珉的名次并没有挨着，本来要坐在徐柘和宋子瑜的斜后方，隔着一条走廊，却没想到有位个子高的同学跟班主任提要求，主动换到后排，于是很多个子高的男生也接二连三找班主任，中间的位置理所当然空出来，他们二位又坐到了一起。
　　“好的。”
　　正等徐柘给他拿橡皮，宋子瑜反手就把自己的橡皮扔到冯景然桌子上，如果不是冯景然眼疾手快，橡皮就要被弹飞了。
　　“宋子瑜你脑子没病吧？！”
　　冯景然狠狠抽了他右肩膀一下，宋子瑜头也不回，继续沉浸题海。
　　徐柘反而是愣在原地，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哦”然后默默把橡皮放回笔盒。
　　“虐狗了虐狗了……”
　　看到这一幕的郭浩珉在一旁打趣，冯景然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听到声音的宋子瑜突然握紧了正在写字的笔，然后又松开。
　　徐柘则是继续发呆，神游天外，仿佛下一秒脑袋上就要冒出青烟。
　　风继续肆无忌惮吹着她的头发，她闭上眼，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陷入沉睡。
　　是一望无际的波光，她的眼前出现了那年夏天意外落水的景象，她记得夏天的太阳是那么亮，亮到即使在紧紧包裹着她的水中逐渐下沉，也能看清那一束光，在水中散开、折射，如万花筒，闪耀在四散的秀发前，她的眼睛只能透过一片漆黑看清一片光亮，宛若极寒中的炭火。
　　窒息感令她的身体逐渐麻木，意识在一点点消散，这时有人拉起她的胳膊，巨大又坚定的力量将她从无尽深渊拽回大千世界。
　　她那么喜欢夏天，甚至在那一瞬间从未想过还能活着度过之后的日子。
　　宋子瑜看到身边的女孩趴在桌子上熟睡，睡得格外安稳，却皱紧眉头。
　　他撕了一块演算用的草稿纸，写了几个字，叠成一只可爱的菱形小鱼，悄悄塞进她的书包里。
　　风吹拂窗帘来回摇动，天晴得那么好，暖得令人沉浸其中。
　　……
　　一天很快过去，夕阳西下的校园，一切都安静且美好。
　　并且一切都如此正常，按部就班运行着，学生们奋笔疾书写作业，有些则趴在课桌上睡着了，老师在办公室忙着批改作业，操场上到处是打篮球的男生，挥汗如雨，满面笑容。
　　可惜，宋子瑜是个例外，他除了催徐柘抓紧写作业催了一整天，还在晚自习跟徐柘说出令她疑惑万分的话。
　　“喂喂！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在徐柘迷惑的注视下，宋子瑜兴致勃勃地说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立刻从凳子上跳起来，拽起她就跑。
　　“作为上次的回报？等放学吧，但是我要跟夏霓提前说一声。”
　　“不，就是现在。”
　　“哈？”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徐柘无奈得扶了一下额头。
　　“现在在自习，说不定班主任一会儿就从后门窗户里伸出脑袋把你抓走。”
　　徐柘一想起班主任从玻璃窗户里通过的阴森视线就一阵恶寒，连忙恫吓宋子瑜，让他收收心。
　　“可是过了这个时间就不行了！”他的眼神里满是失落，继续求她，连语气都改了一贯的欠揍，“我已经计划好路线了，咱们就直接冲！”
　　“冯景然说得没错，你果然脑子有问题。”
　　“我没有！你这个笨蛋！”
　　“好，那不去了。”
　　宋子瑜扭过头去生闷气，徐柘见他这副样子，笑着伸出手，摸向他的额头。
　　“呀，宋子瑜你没发烧吧？来让我摸摸，”徐柘把左手放在他额头试了一下温度，紧接着又放到自己额头试了一下，装作很惊讶地说，“哎！你发烧了！不得了不得了！这么烫得快回家啊！”
　　“滚啊我没事……”
　　宋子瑜愤愤地说着，并且把她的手拿开。
　　徐柘看眼前这笨蛋死活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使劲朝他挤眉弄眼，并且一直说着：“哎呀真的好烫啊！你自己试试！”
　　于是这榆木疙瘩做的脑袋突然开窍了，睁大眼睛看了看徐柘，又立马装作柔弱的样子，一股脑瘫在课桌上。
　　“啊呀……我好难受啊……”
　　“你哪里难受啊？”
　　“我哪里都难受啊……浑身上下都难受！”
　　徐柘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装病的宋子瑜，憋笑憋得难受的很，然而后座的二人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搭配默契，精彩纷呈，郭浩珉默默掏出私藏的旺旺小小酥，分了冯景然一个。
　　“走吧，趁现在。”
　　反正除了数学作业，其它作业也都被催着写完了，课本也都是直接放在学校里。徐柘料到他早有企图，两人除了拿上手机，宋子瑜多拿了一串自行车钥匙，书包都没收拾，临走前徐柘还跟夏霓发了条短信以示今天有事。
　　宋子瑜在徐柘的搀扶下，装作头疼，一路喊着“我发高烧了，要去医务室，要回家休息”，一路东倒西歪得在众人的注视下光明正大走出教室正门。
　　“不愧是他们。”
　　郭浩珉此刻只想为他们鼓掌，一直在朝冯景然使眼色，然而冯景然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知名的担心在逐渐加深。
　　到底在担心什么，他也说不清，可能是担心自己的钱包。
　　……
　　徐柘本来搀扶着快要“晕倒”的宋子瑜走出教室，他却在出教室的一刹那突然“复活”，本来用力撑住他的徐柘一下子失去重心，差点摔倒，幸好被宋子瑜扶住，才没有酿成“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剧。
　　“快站好，一会儿听我指挥！”
　　徐柘差点给他一拳，但是看在他扶住自己的份上忍住了。
　　“跟在我身后，别出声，走这里。”
　　因为还在自习时间，走廊里出奇的安静，连宋子瑜刚才尽可能压低声音说的那句话都被传得很远。他把徐柘揽到身后，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徐柘则是点点头，紧跟着他蹑手蹑脚地逃离教学楼。
　　高二三班在四楼，宋子瑜选择的路线是学生们不经常走的东侧小楼梯，二人一前一后，迅速下了两层，却在第三层时遇到了碰巧上楼的语文老师。
　　“宋子瑜？”
　　“李……李老师好啊。”
　　宋子瑜高挑的个头完全把娇小的徐柘挡在身后，他顺势挡得更严实了一些，左手偷偷向后推她。徐柘也是很给力，一个转身弯腰从楼梯拐角溜走，宋子瑜连忙跟老师说话转移注意力。
　　“啊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
　　老师冷漠的语气又令他回忆起上次改分数的恐惧，他假装镇定，却也冷汗直冒。
　　“我去找数学老师问问题！”
　　“唉，”老师突然无奈得叹了口气，用手扶了扶太阳穴，令宋子瑜很懵，瞪大眼睛看着她，也不敢出声，“你说你挺聪明的小孩，怎么就只知道学数学，你的偏科有点严重，我还记得你交过零分试卷。”
　　“不好意思老师，那次是个意外……”
　　“好啦好啦，”她的态度好了很多，并且突然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以后自己注意，以你的能力应该考进班里前十。”
　　“谢谢老师，那老师我先走了。”
　　“去吧。”
　　宋子瑜假装离开，用极其缓慢的速度下了几阶楼梯，余光一直打量后方，直到老师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淡出视线，他才转身几步跨上楼梯找徐柘，然后跟徐柘撞了个满怀。
　　“啊呀对不起，没把你撞坏吧。”
　　这次真的是宋子瑜没注意，不是他故意惹徐柘，于是他只好一脸歉意，看着冷冷盯着他的徐柘。
　　“行啊，未来前十，继续冒险？”
　　“好啦别说啦！”
　　宋子瑜索性直接捂上她的嘴，只能听到徐柘没完没了地嘟囔着：“前十前十前十前十…… ”
　　最后在他的一顿求饶下，徐柘终于闭上了嘴，被他拖拽着出了教学楼。
　　学校四周虽然都围有围墙或者铁制栏杆，但是因为地形不同，仍然高低不平，大概半年前体育课跑步时，他便发现有一处栏杆围得较矮，内心暗自觉得这必然是逃学的好地方，没想到之后果真用到了。
　　两个人继续一前一后冒险，影子被夕阳拉得两人这么长。他们穿越操场，绕过进行激烈球赛的男生们和路过的几个老师，直奔车棚，宋子瑜让徐柘在一旁等他，自己则是快速取了车回来，紧接着带着她到小凉亭旁的一处较矮的地方。
　　“我先爬上去，这个车子很轻，你一会儿帮我举高一点就好。”
　　宋子瑜的车她是有幸坐过的，只是很普通的黑灰色自行车，甚至有些生锈，但她倒也是感觉到车子很飘，差点把她整个人甩出去。
　　他随便找了个着力点，一个脚踩上去，两手抓住栏杆一用力便攀了上去，看得徐柘目瞪口呆。
　　他回头焦急地叫着呆呆的她：“别愣神，快快快！”
　　自行车确实轻，徐柘竟然抬了起来，宋子瑜先是攀到最高处，然后接过车，尽可能轻得扔了下去，然而还是听到一阵零件散架的声音，他只觉心在滴血，然而还是忍痛一跃而下。
　　徐柘跟他隔着铁栏杆，一瞬间觉得他像熟练的逃犯，自己就是个拖后腿的。
　　“快快，爬上来。”
　　“你别难为我啊……”
　　“拿出你平时打我的勇气好吗？大小姐。”
　　宋子瑜的嘴角抽搐得笑了一下，看到这些的徐柘竟然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呆呆盯着栏杆，一盯就是半分钟。
　　在他以为徐柘马上就要放弃，都准备好开口让她回去的时候，徐柘突然从栏杆缝隙里伸手把他拉过来。
　　“你蹲下，借膝盖一用。”
　　宋子瑜照做了，于是膝盖无情得被她用来当垫脚石，然后在支撑了10秒后，实在撑不住彻底跪下，徐柘反而顺势成功抓到最上面的栏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坐在高高的栏杆上，左顾右盼，进退两难。
　　“又卡住了……”
　　待宋子瑜稍微缓解了一点，他才缓缓站起来，语气虚弱得说着：“跳下来，我接着你。”
　　“好。”
　　徐柘说跳就跳，他也上前接住，于是成功把这只企鹅抱下高地，没有像他心爱的自行车一样，摔了个内出血。
　　只是令宋子瑜有些诧异的是，平时看起来有些娇小的徐柘，比他想象的要轻更多，比骑车载她的时候更甚。
　　“看着挺能吃的，怎么不重呢…… ”他内心默默打着小算盘，刚把她放下，就挨了她一拳头，不轻不重，打在身上痒痒的。
　　“混蛋，我人生第一次逃学竟然如此窝囊！我以为我们要正大光明从校门口晃着出去呢！”
　　“你高估我了大小姐。”
　　宋子瑜毫不客气地揪了揪她的长马尾，被她一只手打开，惹得他一阵发笑。
　　“走吧走吧，上车，请。”
　　他把被遗忘甚久甚至要散架的自行车捡了起来，拿校服袖子擦了擦后座，给了徐柘一个眼神。徐柘表面扶额，实则还有点小开心，于是坐上后座，任前面的人带她去一个她也不太知道是什么的地方。
　　“去哪里都无所谓，”她心里这样想着，悄悄侧身靠在他后背上，“还能活着看到这些，就很幸福了。”
　　她阖上双眼，有些许疲惫，稍稍刺眼的光打在身上，她嗅到空气里干燥的汽油味，混杂着男孩身上特有的洗衣粉清香，眼前挥之不去的是一片又一片波光。
　　她看到有一条小鱼围着她转来转去不停，吐了口泡泡，她欲伸手抓住，却在她的指缝间溜走，消失在看不见的漆黑里。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滑过脸颊，她随手擦了一下，发现袖子湿了一小片。
　　她又睁开眼，此刻眼前的景色已经跟学校周围完全不同，她完全没注意到宋子瑜骑了多久，或者拐了几个弯。
　　车突然停下，因为能一眼看到悬在天边的落日，她才发现宋子瑜一直朝着西边骑。
　　他没有动，因为徐柘一直靠在他背后。
　　徐柘意识到了，自己也没有动。
　　她仿佛闻到了微妙的气味，说不出来是什么，她从来没有闻到过的，一种奇怪的味道。
　　“像鱼。”
　　“嗯？你原来没睡？什么鱼？”
　　“没事。”
　　徐柘突然直直坐起来，顺势从后座跳下，拍拍他的肩膀。
　　“走吧，臭鱼，我给你起得新外号。”
　　徐柘咧嘴笑了笑，笑得极其灿烂，仿佛春日盛开的最后一朵花。
　　……
　　山顶。
　　虽然只是一处小小的丘陵，但是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城市。车辆人群川流不息，高楼耸立，鳞次栉比。天空由深紫色渐变成橘黄色，光洒满整座城市以及细小的街道，高楼上的玻璃闪耀，飞鸟成群划过天际，云仿佛在燃烧，缓慢飘动着，晚风喧嚣，徐柘指尖微凉，下意识稍稍往袖口里缩了缩，却被这美得窒息的景象吸引住了，完全忘记了一切。
　　一路上山几乎没有多少人，参天高大的松树生得茂盛，遮天蔽日，也不知宋子瑜如何找到这样的，几乎是从原本的正道拐出去，又往斜上方走了有一段距离，直到徐柘累得够呛，才到山顶。
　　他们也是从一片茂密的树林中走出来，眼前才豁然开朗。
　　就像当初在图书馆，打开通往天台门的一霎那，光把整个人都照亮。
　　“感觉……怎么样？”
　　似乎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面，宋子瑜小心翼翼地问她，徐柘使劲点头，表示自己的开心。
　　“这份回礼我收下了。”
　　宋子瑜有点害怕，害怕得指尖微微发抖，除了顽固性恐高，更令他在意的是身边这个人的感受。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害怕，为何在意，就连为何提前四天找一个大晴天，算好路线以及日落时间，带她逃学看风景一样令人费解。
　　莫名的情愫在发酵，令他有些神志不清，他只好连身边人的眼睛也不敢看。
　　“怕看到什么？看到她笑自己么？”宋子瑜烦躁得抓了抓头发，又松开，“那这笨蛋笑起来还挺傻的……”
　　“又傻又好看。”
　　在宋子瑜烦躁的同时，徐柘只是觉得内心都得到了平静，她抬头望着天空，视线格外开阔，直到眼前再也看不到其他事物，她觉得自己被天空包围。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这次还是很谢谢你。”
　　“干嘛这么严肃，太客气了吧。”
　　宋子瑜不满得撇撇嘴，仍是不敢看她。
　　“因为你很好，我体会到了。”
　　“那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说的吗？”
　　这下轮到徐柘尴尬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指卷了卷头发，眼睛瞥向一边，不敢直视他。
　　“这个地方……挺适合看书的。”
　　“……”
　　“前几天刚借的那本《飘》就很好，故事里讲的庄园景色也很美，我还没看过庄园呢，只能看看城市了。”
　　“你这个书呆子。”
　　宋子瑜给她气笑了，突然就不烦躁了，轻轻敲了她额头一下。
　　“别动我！啊！”
　　徐柘看到他又开始欺负自己，吓得跑到很远的树下，宋子瑜也不追，只是慢慢走到她旁边，然后她又一个转身躲远。
　　他伸手想要抓住这个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小东西，直冲她宽大校服的后衣领去了，可是徐柘一个下蹲，他只是勾住了她的头绳。
　　长长的黑发如瀑布在他眼前四散而下，徐柘一个没站稳坐到地上，长发披肩，似乎是太久没有剪过，长到快要到腰间。
　　宋子瑜愣在原地，指尖还挂着勾住的普通黑头绳，徐柘摸了摸脑袋，发现头发散了，连忙回过头看他。
　　双目对视的一刹那，时间都停滞不前。
　　因为宋子瑜背着光，徐柘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是看到身后夺目的一片橘红，然后有什么东西轻轻贴近她。
　　那么小心翼翼，生怕稍微用力，一切都会在霎那间粉碎。
　　轻得仿佛只是羽毛擦过，痒痒得，却又如触电般失了神。
　　更剧烈的色彩在下一秒爆炸，什么天地间宇宙万千全都不复存在，压抑与悸动融化在剧烈的交织缠绵中，徐柘喘不上气，面颊惹上一片云霞般的绯红。
　　这与被水淹没的窒息不同，眼前的人是闪闪发光的，万物美好如人间最高价的钻石，坚固而美丽。
　　美丽且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