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桐gl》炉烟双

1、01 白姒桐

　　第一章

　　今年的天冷得比往常要早，不过才刚出了农九月，大街上一眼看过去，大伙儿就已经穿上薄袄子了。

　　镇上的大兴纱厂在闹罢工，街上熙熙攘攘地，人虽然多了起来，不过战事吃紧的年头，看哪儿都透着一股荒凉。

　　可再荒凉碍不到顾公馆里的温香侬软。

　　昏暗的白炽光灯投射下来，是时下英国最时兴的琉璃灯，四周坠着一排水滴状的水晶，和平日里用的汽灯不同，是老太太才从北方定制送来的，给每个屋都装了一盏。

　　房内一片暖意，桌上围着四人正打麻将，白皙纤长的手指上涂着红艳的指甲油，摸着象牙制的麻将，你来我往，有一种说不出的纸醉金迷。

　　近日顾府四小姐顾世薇要从英国留学回来了，老太太七八年未见孙女，心里欣喜，一瞬命人将府里上下所有的陈设都换成了时下英国最时兴的家具，连她们几个平日里玩的麻将，也都换成了象牙制的。
　　按往常，除了例行的请安问候，她们这几个孙媳，和老太太也没有什么交集。

　　坐在东面的是老二媳妇，脖子上挂了两三圈的珍珠项链，耳朵上是一对翡翠通宝耳环，灯光照过来，一身的珠光宝气。她摸了一张东风回来，插.进牌里，一面理牌，一面笑道：“这四小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打小也不在跟前儿长大，居然这样得老太太欢喜。”

　　老二媳妇家里在军阀里当官，颇有些背景，在整个顾家孙媳里排面最大，所以平日里姐儿几个都巴承着她，她在顾家算是最得意的人。

　　北面坐着的是老大媳妇，一身暗绿纹旗袍，比起老二媳妇，素雅些，衬着人温婉大方。苏秋沅笑着说：“你嫁进来得晚，没见过这位四小姐，这四小姐打小儿就跟着老太太，是老太太带大的，十三岁那年，府里突然来了个洋先生，说她聪明，将来有造化！老太太就将她送出了国，说是学些洋知识。”

　　老二媳妇笑说：“看不出来老太太倒有见识了。”

　　众人也笑着附和：“怎么说也是进过宫的人。”

　　老太太做姑娘的时候，曾进过宫，因祖上是做大官的缘故，小时候受过几日宫里嬷嬷的教习，世面见识自然也不一样些。

　　老太太一生命苦，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不过儿子倒争气得很，官道上倒台之后，娘俩带着顾家上下来了南方，也正赶上世道混乱，发了一笔大财，生意越做越红火，成了南京城里第一首富，这才挣下这顾氏的偌大家业。

　　人人都说老太太命里带煞，死了丈夫，又死儿子，是煞命。十五年前，儿子儿媳坐火车去北方进货，正好赶上津平打仗，日本军在地道口里埋了炸.药，一火车的人都被炸死了，夫妻俩只留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最小的这个女儿就是顾世薇，爹妈走的时候只有两岁，老太太伤心欲绝，独自撑起了顾家的门业，对这个小孙女比上面几个孙子还要疼爱。

　　七八年未见，从前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出落成什么样了。外头世道乱，人心惶惶地，倒是顾府里喜气洋洋，一门心思等着这个大小姐回家。

　　大媳妇苏秋沅是苏州人，一面洗牌，一面操着一口地道的苏州话唠嗑说道：“对了，我亲娘前些时日打电话，说要送些大闸蟹过来，回头你们带点回房里给孩子们尝尝鲜。”

　　大闸蟹这季节正是吃黄的日子，大媳妇家里又靠阳澄湖边儿上，正好就送了些来。

　　西面和南面两下坐着的分别是王太太和郁太太，是老二顾世峰生意上朋友的太太，和老二媳妇常在一块儿打牌，王太太笑着说：“得给老太太留两个。”

　　苏秋沅扑哧笑了声，四下环顾了圈，见着没有旁人，才偏头笑说：“老太太肠胃不好，去年给她留了几只最大的，拉的差点没了半条命。”

　　王太太抬起手指掩了掩鼻尖，也抿起嘴笑，半晌又忽然想起什么来，又问：“诶，那三太太呢！近日都没得看见嚜，还在房里待着呢！”

　　老二媳妇蒋慧章，抬手摸了张幺鸡，喜道：“胡了！自摸幺鸡！最后一张幺鸡倒给我摸来咯！我还以为死哪家手上了！”老二是地道的南京人，一口南京话说得到比唱得还好听。

　　众人算牌给钱，蒋慧章一面收钱，一面说道：“老三媳妇苦命得很，守着个残废过了一年，到现在还不见天，我和大嫂就没看见几回，阿是啊！”说着转头朝苏秋沅扬了扬下巴。

　　顾家排行老三的是顾世行，年初刚结了婚，娶得是城南盛锦塘裁缝铺里的女儿，叫白姒桐，听说长得漂亮，是那一带的美人，还有个美称叫裁缝西施。

　　只不过命不大好。
　　白家算是当地的清白世家，没什么闲言碎语，过继的白夫人是白姒桐的后妈，丈夫死得早，后妈有自己的亲儿子，所以对这个不是亲生的闺女也不待见，为了贪图顾府的聘礼和名声，就将女儿嫁进了顾家做三太太。

　　按理顾府是大户人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原也攀不上，只不过这顾家的三少爷倒是个残缺的，因是难产生的，自小就多灾多病，一生下来就没了右手，光秃秃的一条臂，是个残废，人也痴痴傻傻的。

　　年初时又生了一场大病，当时请来的老大夫说是不行了，得要冲喜，就着急忙慌地选了个镇上的清白姑娘。白姒桐长得美，当时经人一介绍，又仓促得紧，老太太就替老三定了这门亲。

　　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又赶上下大暴雨，连大操大办也没有，直接傍晚两人轿子抬进来的，匆匆拜了天地，就入了房。

　　那晚上因雨下得大，拜天地过后众人吃完酒席就匆匆回了房，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西苑里闹得动静挺大，碗碟杯盏摔了一地，那白姒桐穿着红嫁衣就跑回了家，闹到了半夜，结果还是娘家人捆着送上门的，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再后来，就一直住在西苑里，再没出什么动静。

　　平日里也不常见到，除非逢年过节吃晚宴，三房夫妇两个就一直待在西苑里，老三不能受风，不能出门，白姒桐也就从来没出过西苑，所以与她们妯娌俩个话也没说过几句。

　　蒋慧章又感叹了句：“年纪倒轻，才二十来岁，长得又俊，怎么倒愿意嫁的哦？”

　　大媳妇苏秋沅含笑瞥了她一眼，嗔怪打趣道：“还不是你家世峰长得好看，不是他去迎亲，人家就愿意咯？”

　　顾世峰是老二，三兄弟里就数他长得最俊美，当年蒋家旁的没看上，唯独就看中了顾世峰人长得标致，所以就将蒋慧章嫁进了顾家。论家世气派，蒋家不比顾家差多少，这年头，钱财再多也不如一两个有权有势的，因此蒋慧章在顾家很有排场，众人都当她未来掌家主母一样看待。

　　因是冲喜，老太太怕生事端，所以那晚就叫了老二顾世峰去白家迎亲，大约那白姒桐也是看见了顾世峰好模样，这才答应愿意嫁进来的，结果谁知道，入洞房的居然是个残废病秧子！

　　二媳妇蒋慧章气道：“不提倒算咯，提起来我就来气！你说好端端地非叫我们家世峰去迎亲，他是什么人，我是一清二楚，回来后魂都丢到大西洋去咯，还有上回被我逮到，他独个儿去了西苑，我问他，你去西苑做什么，你猜他说什么？”

　　王太太听得一脸笑容，明知故问道：“他说什么了？”

　　蒋慧章气道：“说是看他三弟去咯，我的乖乖，我嫁给他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见过他主动去看过老三一回，哦现在老三有媳妇了，他说要去看三弟了。他那点小九九，抬抬屁股我就知道他拉滴什么屎！”

　　苏秋沅破口大笑，拿胳膊推搡了下她，打趣道：“咱们老二没结婚时，诨名就是金陵一枝花，你嫁过来就没打听打听？”

　　蒋慧章摸了一张牌，扬下巴高高说：“我打听什么，嫁过来我爹就和我说过咯，男人都是狗改不了吃屎，反正我是不管他在外面养了多少，他要是敢带回来叫我看见，我打断他老二！”

　　众人哄笑，屋外夕阳渐渐落下山，一片昏黄余晖透过格棂窗投射进来，在案桌前洒下清灰。

　　屋内薪炭烧得红火，外头突然有丫鬟推门进来，笑着高声道：“四小姐打电话说到浦口码头咯，老太太说晚上等着吃饭，叫大伙儿准备准备，说是先散场。”

　　众人听见话头，推掉面前洗好的牌，蒋慧章没回头，高声扬道：“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