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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是你不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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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木迟是个傻子,五岁那年烧傻的傻子。
他和他的哥哥作为黎尉爸爸战友的遗孤,被托付在了黎家。
可作为双胞胎哥哥的易木清却和他完全不一样。
那是个聪明,开朗,活泼,单纯,还很漂亮的孩子。
如果一定要说哪里像,那就是他们长的一模一样。
哦,还有,他们都一样喜欢黎尉。
黎尉喜欢易木清,所有人都知道。
也是,那么漂亮聪明的孩子,像个洋娃娃似的,谁不喜欢。
易木迟一直觉得,只要能带在黎尉身边就好了,就够了。
哪怕黎尉会厌烦自己,然后把他赶出他们的生活,让自己再也和他们搭不上关系。
可他没想到是易木清容不下他。
故意把自己的药换成泻药和催吐的药已经是家常便饭,黎尉不在的时候稍稍不顺意易木清都会打他,一天三顿一顿都不见得能让他吃上,甚至有时候心血来潮让他顶着重物就在后花园里一站一天,看他满头大汗然后哈哈大笑。
可这样的易木清或许老天都看不下去,所以这次早早的把他收了去。
这是一场事故。
易木清和黎尉出去玩的时候,他畏畏缩缩的跟了上去,两个人虽然没说什么,可易木清左右都在挤兑他。
就在黎尉去给易木清买喝的东西时,站在街边的他们遇到了一个拿刀的混混。
或许是他们都长着一张羊脸,看上去无害温顺,所以黎尉一走马上就被乱七八糟的人盯上了。
那个人拿着刀冲过来的时候,他用力的把易木清推了出去。
刀子没扎到易木清,轮胎却碾过了他的身体。
他把易木清推离了歹徒,却把他推向了公路。
那是一个醉鬼高速开的货车。
当场死亡。
那个歹徒老远看到黎尉从超市出来,还没等黎尉看到他,他就屁滚尿流的跑了。
于是场面就是毫发无损的易木迟,和身体断成两段的易木清。
那个死角监控只能拍到易木迟推了易木清,拍不到那个歹徒。
所有人都知道黎尉有多想杀了易木迟。
可易木迟却不知道。
他还是跟着黎尉的后面,茫然的看着他抱着易木清的尸体。
“黎哥哥,回家。”
“哥哥,回家。”
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忘不了黎尉的表情。
以及他最后笑着对易木迟说。
“好,回家。”
他没有把这个杀死易木清的罪犯交给警察。
易木清的葬礼办了三天,黎尉带着易木迟在葬礼上走了三天。
可所有人都知道,黎尉从来不会带着这个傻子。
但傻子不知道。
他穿着白色的羊绒衣,小小的指尖在嘴里啃啊啃,睁着他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
黎尉那天晚上把他放在了曾经易木清的房间。
“黎哥哥……不,不可以的,哥哥,哥哥会生气的……”
黎尉异常温柔的揉揉他的头,让他在曾经易木清的钢琴前面坐好,领着他把手放在黑白的琴键上。
然后他拿出了一把随身的刀。
然后他将那雪白柔软的手指,折了过来。
以一种一百八十度的样子,和手背紧紧的贴合在一起。
扭曲。
骨头被掰断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不,他会高兴的。”
黎尉的手没有放过他任何一根手指,每一根,都缓慢而用力的掰断。
易木迟是个傻子。
不知道疼的傻子。
所以他笑着。
那把刀没有闲着,没掰断一根手指,它就要挑出那根手指的手筋,生生划拉开一条深口。
雪白的琴键上,流满了猩红的液体。
傻子冲他笑。
然后把眼泪掉出来。
一边笑的越发灿烂,一边涕泪横流。
黎尉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内心翻涌着报复的快感。
“黎……哥哥……”
“你在做什么……”
“哥哥在疼你。”
那天晚上,黎尉把易木清房间的灯全都关了,门锁的死死的,就让易木迟一个人待在里面。
待在死人的房子里面。
“黎哥哥……”
他听到易木迟喊他。
可易木迟没有别的话,只是喊着他。
一声一声的,却一声比一声弱。
哪怕他是傻子,他的身体也是人。
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带上了哭腔。
“黎哥哥……”
“木迟……木迟害怕……”
“这里好黑呀……”
“黎哥哥……”
黎尉站在门口,听着易木迟宛如哀鸣的叫声,残忍的勾起了嘴角。
“少爷。”
管家站在黎尉对面,脸上带着担忧的看他。
“易小少爷……”
“别管他。”
黎尉淡然的看了房门一眼,给了管家一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只能装作听不到。
如果不是他家老头子突然回来,谁都不会发现满手血肉模糊的易木迟。
那个时候的易木迟已经说不出话,只有微弱的气息还在证明他活着,手上的血还在流,却是快要流干的样子,只是一滴滴的掉。
噢……
这孩子还有轻度凝血障碍啊……
那可就好玩了。
虽说自从那天以后,易木迟就似乎明白黎尉想搞他一样,总是躲着黎尉。哪怕吃饭的时候,也总是蜷缩在客厅的角落,等黎尉走了他才敢上桌。
更别提平时他一看到黎尉就要跑出三米多远了。
黎尉却不以为然,这里是黎家,易木迟再怎么跑也跑不掉,他想要的时候只要一把就能把那像只兔子一样的人抓住。
在他惊恐的眼神中,一点点做着他想做的事。
或许是太多次了,这个傻子的痛觉神经都被唤醒了,每次弄他他都会哭。
但是不够。
怎么够呢。
是他害死了易木清。
他怎么对他都不过分。
好歹,他还留了他一条命。
黎尉笑笑,把手里的刀叉放下,旁边的佣人贴心的奉上磨好的咖啡粉和滚烫的热水,正准备帮他冲咖啡时,他却摆摆手拦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瑟缩在一边的易木迟身上。
那个精美的咖啡杯被他握着易木迟的手摔碎了,他扭过那个人的脸让他好好看着那一地的碎片。
“你看,是你弄坏了。”
“所以我要赔。”
他将咖啡粉倒在易木迟瘦削的锁骨,将那烧到沸腾的热水一倾而下。
那个人发出了尖利的叫声。
他手足无措的躲着黎尉倒下来的热水,却因为乱动反而让水烫到每一寸皮肉。
易木迟仿佛是没有了办法,只是拼了命的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把自己缩的更小来躲避。
“疼吗?”
“你是个傻子,怎么会知道疼。”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
“可就算你知道疼,那木清死的时候,比这疼过千倍万倍。”
等壶里的水倒空了,黎尉才狠狠的把那个水壶砸向易木迟。
见红了。
可易木迟这次没有喊。
空气静默了很久,几个女仆都不敢说话,异常压抑的气氛笼罩在这栋房子里,充斥在鼻翼。
黎尉就那么看着易木迟,直到易木迟诚惶诚恐的抬起头去看他。
他抬头抬得很小心,似乎害怕男人会再一次对他发泄怒火,在无措的不安里,抬起了他那双眼睛。
湿漉漉的,带着一些害怕,又带着一些茫然。
被水雾盖着的瞳孔,眼角时不时冒出眼泪,连呼吸都在颤抖。
黎尉突然有些烦躁。
易木迟这张脸,这张和易木清是双生子的脸……
该死的。
这天晚上黎尉睡的就有些不安稳了。
他似乎又看到易木清的脸再次出现在了面前,贴的很近。
真实的都能闻到那个人身上淡淡的,又清新的不行的气味。
忍不住让人多闻两口的味道。
易木清似乎跪在他的床前,低低的啜泣着,死死的忍着不发出声音,却又包含着无限的委屈。
他好想把他抱在怀里。
但眼睛控制不住的根本不让他睁开,亦真亦假。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在他面前小声的哭。
哭完了,眼泪一擦,又小心翼翼的转身离开。
黎尉一颗心都快揪了起来。
这个人……
是易木清的脸,可一点都不像易木清。
易木清从来没有这么畏缩胆怯的样子。
就像受了惊的兔子,惴惴不安。
可困意把他吞没的太快了。
他只能依稀的听到几句零碎的话,这是他对这个梦最后的记忆。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疼……”
“我怎么会不疼……”
没意思了。
黎尉不止一次的这么觉得。
虐待易木迟这个游戏,慢慢的,就变得无聊了。
那个傻子除了叫和哭,什么都不会,无非就是把自己缩成一团。
这些反应他看的有些腻了。
这些日子易木迟身上留下了不少的疤痕,只是他刻意规避了他的脸。
和易木清一样的脸。
他想,哪怕他不是易木清,这张脸也是易木清。
黎尉的眼里,哪里都是易木清。
可现实是他只剩下了易木迟。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易木清了。
只有这个害死他的易木迟。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喝的酩酊大醉,黎尉一进门就对着家里所有人发了通大脾气,吓的那个四十多岁的管家都不敢靠近他。
能砸的他都砸了,能扔的他都扔了,他坐在一地的狼藉里,抱着头撕扯着最后的理智。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来他面前找死,那些人该回去的回去,该躲佣人房的躲佣人房。
傻子不是人。
易木迟畏畏缩缩的从一扇门后面伸出头来,他赤着脚,极小幅度的往他这里挪着。
“黎……黎哥哥……”
黎尉猩红着双目,盯着那像只羊羔的易木迟。
他有和易木清一模一样的脸。
当他发了狠的啮咬着易木迟的脖颈时,想的也是那张脸。
那张总是笑的灿烂,和煦如风的脸。
和现在这张遍布眼泪的脸。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表情,也是完全不同的人,可就在那一瞬间,在他的脑海中。
重叠。
救护车来的很快,黎尉阴沉的看着被管家抬上车的脸色灰败的,连嘴唇都被咬的死白的易木迟,抿了抿嘴,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沫。
他讨厌易木迟的一切,连他的血他都觉得恶心。
管家看看黎尉,似乎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
“少爷……”
“行了,我知道分寸。”
“不会让他死了的。”
他忽而一笑,抬着眼看那个早有白发的管家。
“我已经失去木清了。”
哪怕再不想承认,再不想去想,再不想看清。
他也得接受这个事实,易木清不在了的事实。
偌大的世界上,他失去了易木清。
他只剩下了易木迟了。
一个痛了不会说,打了不会躲的傻子。
易木迟是个傻子。
“少爷,老爷子这次交代了,要是再看到易小少爷身上哪里有伤,易大少爷的尸体就少哪个部件。”
“他有的是空闲把易大少爷给挖出来。”
“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别再逼老爷子了……老爷一辈子讲义气,这可是他出生入死的战友的遗孤,也是老爷的遗愿。”
眼前忽而一黑,黎尉老半天才扶着墙站好。
他快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好”
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说出来的,黎尉的脸一霎可怖而扭曲。
“好啊……”
“好啊!”
行。
算你易木迟有本事。
爹妈全死光了还有人护着。
管家看着黎尉,连袖子都被攥出了褶皱。
没有人知道黎尉想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黎尉变了。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他对易木迟笑了。
虽然很让人不可置信,但他确实变了。
他会拿着各种各样好吃的点心去看易木迟,拿着厨师炖的鸡汤,拿着让人眼花缭乱的补品。
连他家老爷子都觉得他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连夜找了医生。
“爷爷,我没事。”
“以前是我不对,木清都已经死了,再那么对木迟也没意思。”
黎尉一边亲昵的擦掉易木迟嘴边的饭粒,一边用甜腻腻的嗓子对站在门口的老爷子说着。
易木迟“咯咯”的笑的正开心。
“爷……爷……木迟,好想……爷爷。”
“爷爷,想,想爷爷。”
也就几句简简单单的话,把老爷子搞得热泪盈眶的,忙不迭去握着易木迟挥着的手,一声声答应着。
这孩子命苦,来了黎家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说是两兄弟,可易木清不知道占了他多少东西,每次看着自家孙子那么偏心的样子,他也不好说什么。
一想到易木清,老爷子的眉头都拧的死紧。
他不是不喜欢那个孩子,对他们两兄弟自从黎尉爸爸走了以后,他是接着他爸爸的遗愿,把他们当作亲孙子一样的养着疼着,生怕少了短了。
易木清不是不好,只是那孩子心机太重,这么多年背后一直搞着些小动作,他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怜他无父无母,也就过去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容不下易木迟。
明明在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就是他弟弟易木迟,两个人本该相依为命,兄友弟恭。当然了,在他查出来之前,他也一直觉得他们是那样的。
直到他查出来易木迟的药被他替换成慢性致死药物时,他才对这个一直在膝下长大的孩子,有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认识。
他不知道易木清给易木迟吃了多久,也不知道易木迟还能活多久,就是这次失误,让他每一天都被巨大的愧疚笼罩着。
怎么和他战死的儿子交代,怎么和他们的父母交代……
可也就在他打算去质问易木清的那天,易木清出了车祸。
明明已经是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了,老天还要这么作弄他。
黎铖扶住了额,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要是真的想开了,那就是好事,木迟这孩子命苦,你好好待他,也让我和你爸有个交代。”
黎尉勾唇一笑。
“知道了,爷爷。”
他会好好对易木迟吗
当然会。
他做着最温柔的动作,最真诚的表情,最体贴的照顾。
然后在那个傻子耳边,每天一句句的诅咒他下地狱。
“易木迟。”
“你为什么要活着啊……”
“你这种人活着多浪费啊,难道死的不该是你吗?”
“我现在觉得你呼吸都好碍眼啊……”
“你什么时候去死啊……”
“好恶心……”
因为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那个傻子还是冲他笑。
连黎尉自己都没想到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快一年。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他都在对易木迟好。
虽然还是每天都会咒他。
可能是这傻子都这张和易木清一样的脸让自己总是没有戒备。
哪怕这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一切。
但那又怎么样呢。
易木清回不来。
就像一开始的结果那样,偌大的世界里,他只剩下了易木迟。
易木清不在了,他只有这个傻子了。
如果连这个傻子都被自己弄死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没剩下了。
再过几天,就是易木清的祭日了。
木清离开自己,都要一年了啊……
一年,并不长。
而且,他也觉得,过的很快。
合上手里的公司文件,黎尉耸了耸被易木迟压的有些酸的肩膀,坐在他腿上缩成一团睡觉的易木迟似乎被打扰到了,不满的拱拱头。
老爷子的监控这一年都没撤下,一开始他还会和它斗着来,可老东西出奇的顽固,他只能按着性子去接受易木迟。
实在不行的时候就拼命告诉自己,这是木清,他的木清。
久了,也就真的成了木清了。
可易木清的祭日越来越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提醒他易木清的死去,提醒着他易木迟是杀人凶手的事实。
疲惫。
他从没有这么累的感觉。
放过易木迟是不可能的事,他和易木迟的账不是说算了就可以算了的。
只是事到如今,让他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对他动手,也不太能做得到。
时间太久了,久到他都要把易木迟真的当成易木清了。
其实有些地方,易木迟不是不如易木清的,甚至比易木清更好。
因为他傻,所以不管弄的多用力多粗暴,让他多疼多难受,他都不会败兴的喊,自己想怎么玩都可以,想怎么对他都行。
操的舒服了会粘着他蹭,疼狠了会小小的战栗。
易木迟就像最乖顺的玩具,任他摆弄。
黎尉摇摇头,拉下了办公桌椅的台灯,整个房间都黑了下来。
只有细碎的月光从落地窗外漏进来,照在他们身上。
没多久他就感到怀里的人一僵,低下头,果然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易木迟似乎从那天晚上开始,就恨怕黑,哪怕睡的再熟,没有灯也会很快醒过来。
黎尉看着他的眼里满是依赖,不由得皱了皱眉。
如果可以,他一点都不想被易木迟这么看着。
心底莫名涌上了奇怪的感觉,黎尉甩甩头,打开了电脑。
没事的,不会持续太久了。
等那一天到来,自己就可以摆脱他了。
横竖易木迟是个傻子,他什么都不会知道,也不会怪自己,更不会记恨上自己。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安慰自己易木迟不会知道不会怪罪不会记恨。
易木清走了,他或许是需要一个人陪他,让他重新进入生活。
但那个人绝不会,也绝不能是易木迟。
怀里的人抖了抖,咳嗽了几声,他没有注意去看,而是拿出了手机。
“喂,刘叔,木清的墓地转移好了吗?嗯,坐干净点,别让老爷子发现,小心一点。”
心底蔓延的慌乱让他烦躁不已,于是黎尉沉下眸色,低下头,让鼻尖触碰那人柔软的发丝,嗅着清爽的洗发水的香味。
易木迟抬起头对他笑,笑的灿烂而温暖。
可能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才活的如此简单。
不公平啊……黎尉心里想着。
凭什么他可以好好活着,木清只能在冷冰冰的地下。
如果人间没有地狱,易木迟,那我就给你造一个地狱。
谁都别想好好活着。
所以当他在他期盼已久的拍卖会上看到被关在笼子里的易木迟时,他几乎产生了毁天灭地的报复的快感。
他仿佛睡了很久。
久到,等他醒过来,世界都是黑的。
易木迟的瞳孔紧缩,几乎是一瞬间挣扎着把自己退到角落,后脑和铁栏碰撞的巨大疼痛,才让他微微清醒一点。
黎尉……
黎尉。
黎尉!
黎尉在哪里,他在哪里。
恐惧如同虫茧一样把他一点点束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狗东西,安静点!”
不知道是谁的脚猛地踹了一脚,让他所在的紧闭的空间里剧烈的晃了晃,易木迟咬紧了嘴唇,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是黎尉的新花样吗?……
四处都是坚硬的铁栏,缝隙不大,可他也能摸得出来这个铁笼子被一块厚厚的布盖着,所以没有一点光。
直到这块布被掀开,刺眼的灯光照了进来。
他猛地捂住了眼睛,瑟缩成一团。
紧接着的,是入耳的嘈杂。
好多人……
一个个西装革履的人坐在奢华的大厅里,满目的金碧辉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严肃得体,可嘴里却的全都是肮脏下流的话。
他们在谈论他的脸,谈论他的身体,谈论他的价钱。
如同一件商品。
黎尉坐在最中央,不管哪个角度都可以看得到。
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一直抿着唇,眉头锁的死死的,衬衫袖口的手工刺绣的英文字母都被烫的服服帖帖。
他看着易木迟,没有说一句话。
就像曾经无数次所想到,那股呼之欲出的想要说出口的欲望铺天盖地,想问那个男人,为什么。
只是这次,他真的说出来了。
竭斯底里的质问响彻了大厅,易木迟的眼中的眼泪让他看不清面前的一切,自然也没有看见黎尉脸上的惊诧的表情。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傻子。
所有人都是这么看的。
连他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就像一个怪物一样,在场的人都用一种奇怪而反感的眼神,看着这个不乖巧也不温顺的商品。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哪怕知道是徒劳的,他也还在一次次用头去撞着坚固的铁笼,温热的液体从光洁的额头上蜿蜒而下,生生刺痛了眼睛。
易木迟嘴里的吼声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低声的哀鸣,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幼兽,被死死的关了起来。
一切都和曾经一样。
他是怎么落魄的流落到黎尉的家里,他现在就是怎么落魄的在这个属于他的地狱。
他就是外面脏兮兮的流浪猫,被伤到了就自己把伤口舔好,哀哀的叫。
可他这次好像,不能留。
因为这个伤口牵连倒以往无数的小伤口,撕裂成血淋淋的样子。
疼的揪心。
其实亲近过双生子的人都有种感觉。
哪怕这两个人再怎么像,再怎么一模一样,哪怕就是复印件,这两个人中,也一定有一个是站在强势的位置,一个站在弱势的位置。
这和兄友弟恭没什么关系,因为他们两个人所有的条件都是一样的。
出生在同一个家庭,同一个环境,同一个社会。
没有人比他们更像彼此,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彼此。
其实这个世界上本来会有很多的双生子。
只是你的那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早在你们母亲的腹中,就已经被你吃掉了而已。
双生子的什么都是一样的。
可他们的世界不会因此复制出第二个,好让他们都拥有。
他们只能把有限的资源,撕扯成他们的两个部分。
或许有的双生子看上去很和谐,很平等,但你没有办法否认,一定是他们的权力中的位高者允许的平均,是被允许了的平均。
这就是双生子的权力游戏。
他只不过是刚好是被牺牲的那个而已。
一对被领养的双生子,只要其中一个够懒,另一个就会显得格外勤快,同理,只要一个足够讨厌人,另一个就会格外被关照被喜爱。
易木清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傻的是他。
在五岁的某一天晚上,易木清定义了他的一辈子。
作为一个傻子,过完这一辈子。
疼了不能喊,哭的时候要笑。
他以为只要乖乖听话,易木清就会让他苟且的过完这辈子。
可易木清容不下他。
他担心事情的败露,所以想要弄死他。
所以最后死的是易木清。
他怎么可能看不到那辆失控了的车辆,可也就是那一霎那,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机会。
让他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没有人想要成为牺牲品,没有人想要死去。
所以他推了易木清,把他的哥哥推向了死亡。
如果注定我们之间要死一个,那个人不能是我。
那是他第一次,反抗那个位高者。
所以那天黎尉把他关进易木清的房间时,他才会那么害怕。
因为是他害死了易木清,易木清会找他索命的。
他知道易木清死不瞑目,死前的眼睛都在死死的看着他。
可他只是想活下来。
怕黑,怕一个人,怕所有,易木清留下的东西。
他杀了易木清,注定下半辈子要活在他的阴影里。
但易木迟从不后悔。
如果那一刻他一时心软一时胆怯,放过了易木清,那死的只能是他。
而且他会继承易木清没有办法再和他争抢的一切。
都是他的。
除了黎尉。
那个对他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的男人。
他恨他。
他爱他。
有区别吗?没有。
黎尉从来都不是他的。
他们□□,但不接吻,他们交融,但不相爱。
他知道黎尉有多喜欢这张脸,也知道这本该是易木清的一切。
他将永远活在易木清的阴影里,直到他再次和易木清相见。
他拼了命的想要讨好黎尉,可除了那个人兴起时的一句“下贱”,他什么都没换到。
他要怎么告诉他,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
他要怎么告诉他,他真的被弄的很疼。
他要怎么告诉他,他有多害怕。
他不能告诉他。
他只是冲他笑,然后把眼泪咽回喉中。
如果黎尉知道了,他就连装都不屑装了。
黎尉一定能想到,比他是个傻子时,更惨烈百倍的方法,去折磨他。
一个傻子,起码黎尉不会跟他谈感情。
那就只有生理上的疼痛了。
起码他的喜欢,不会被那个人知道,不会被那个人践踏。
他在感情上是自由的,他还有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可是,你告诉我,现在还要怎么样,才能继续他的自欺欺人。
黎尉把他丢在了这个地方,想要彻底摆脱他。
我活的已经很辛苦了……
黎尉……
你可不可以,分一点心疼给我……
我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黎尉……
蠢吗?
蠢透了。
他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去证明黎尉真的不可能爱上他的事实,一次又一次。
最后呢,换到了什么
一个笼子,一身伤痕。
“黎尉!”
易木迟用尽力气对台下愣在原地的男人吼着,连眼睛都是闭着的。
他不敢去看,不愿去看。
那是残酷到血腥的现实。
原来我们真的没可能。
“如果我不是傻子……”
“你会不会喜欢我。”
他说的很慢,很重,带着嘴里的铁锈味,带着心脏无法再负荷的疼痛。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除了周遭人嘁嘁喳喳的议论声,什么都没有。
直到一声暴喝从门口传来。
“瘪崽子!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是黎爷爷……
一众保镖很快把大厅围的水泄不通,他看到老爷子从上面步履稳建的快步走了下来,脸上的心疼不加掩饰,眼中满是担忧。
多好啊,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肯这么替他想想……
爷爷……
“黎老先生,钥匙在我这,您先让个位置给我?”
“好好好,小肖啊,你快点,快点把木迟放出来……”
黎老爷子招呼着身边那个站着的温文儒雅的男人,忙不迭的赶紧退了开了。
易木迟这才看到那个男人。
“易小少爷。”
他听到那个男人恭恭敬敬的打着招呼。
“我很抱歉这次的事,这个拍卖所是我的,只是黎少爷把你交给我时是绑在,咳,麻袋里的,我不知道是……所以有失礼的地方,还真是多有得罪。”
“鄙人肖暮,和黎少爷是少交。”
肖暮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伸手就去扶他。
“我不知道您对我还有没有印象,我曾经和您见过的。”
雪白的西装被染上了一大片的污血,那个叫做肖暮的男人却仿佛毫不在意的样子。
“就在那次的黎家举办的酒会上,那个中世纪建筑花园的秋千旁边。”
“您那个时候躲在那个角落里,记得吗”
肖暮的声音如同他的长相一般,温柔而稳重,是异常让人心安的,易木迟嗫嚅着嘴里的血沫,想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或许您忘了吧……”
“可我记着的,记了这十多年。”
眼前的昏沉让易木迟无法去思考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说的话,体力流失的太厉害,即使肖暮扶着他,他也还是支撑不住的整个人晕了过去。
在眼睛彻底合上的前一刻,他看到台下的黎尉向他们走来。
还有肖暮的一句。
“木迟。”
“放手。”
肖暮笑着看着眼前脸上带着薄怒的男人。
“黎少爷。”
黎尉并没有搭理肖暮看似彬彬有礼的称呼,目光一直落在肖暮半抱半扶着易木迟的手上,或许是年纪还太轻,所以那股子怒气全都表现在脸上,没有任何遮掩。
黎家老爷子一口气都快被黎尉气的背过去,手里头的拐杖就那么挥了过去,结结实实的打在黎尉的胳膊上。
“你,你这个兔崽子!你还不给我让开,让我带木迟去看医生!你看看,你看看现在你还要闹!你,你像什么样子!”
“放手。”
黎尉只是重复了这两个字。
肖暮的眸色沉了下来,脸上笑意不减,只是无奈的成分更多了一些,他无所谓的耸耸肩,顺着黎尉的话把手一松,易木迟就摔在了地上。
暗红的血迹很快又蔓延在了地毯上,可空气中带着一种让人感到悲凉的味道。
肖暮和黎尉面对着站着,两个人谁都没有后退一步,相比黎尉的满脸怒气,肖暮的笑反而越来越大。
就这么僵持着的两个人站了几分钟,反倒是年纪更大的肖暮先叹了口气。
“黎少爷。”
他弯下腰把倒在地上的易木迟重新揽在怀里,脱下了自己的大衣掩在易木迟的身上。和方才不同,这次他让易木迟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整个姿态充满了保护的意味。
“我说过让你放手。”
肖暮这次没有再搭理黎尉,摆了摆手,抱着易木迟径直从黎尉身边跨了过去。
“我放了。”
他背对着黎尉说着。
“可是黎少爷,就算我放了,你也没有把他扶起来不是吗。”
“所以我放手的意义在哪里。”
肖暮没心思跟黎尉这种初出茅庐的幼稚小屁孩多做纠缠,也不管追出来的黎尉,油门一踩就往医院赶过去。
刚刚那种场景,想想都让人后怕。
满脸血的易木迟如同厉鬼一般死死的往铁笼上撞的时候,他不相信黎尉真的可以毫无动容。
连他都能感受到的绝望,这个和易木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他从不觉得易木迟会有这么一天。
和易木迟的相遇是在黎尉十岁生日时,黎家举办了生日宴和酒会,大人们在大厅互相吹捧恭维,唱歌的修女仿佛永远不知疲倦,连蛋糕上的奶油,都是过分的甜腻。
那年他十五岁,只觉得无聊至极。
于是他端了份蛋糕,就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溜到了黎家的后花园。
这是一座仿中世纪的花园,有着幽静的小路和栅栏的玫瑰丛。
然后
然后他就看到了两个小人儿。
那是长着同一张像小羊羔的脸的两个瓷娃娃。
只是一个坐在地上,低着头绞着衣袖,一个站着叉着腰,似乎在训着那个坐着的。
如果不是今天晚上,他对小孩子的印象一定停留在天真单纯上。
恶魔在天使的身体里,羔羊只是狼的皮。
“木迟,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我们好。”
“是,黎爷爷对我们是很好,可是不是还有黎尉吗?”
“我们到底不是他的亲生的孙子,对我们就像亲生的那也不是对亲生的。”
“反正黎叔叔和爸爸都死了,他们黎家除了黎尉就没有后了。”
“你乖一点,你去把这个放在蛋糕里面,这样以后黎爷爷就只会对我们好了。”
“到时候黎家都会是我们的,我们就什么都有了。”
“你是我弟弟,我有的你都会有,这个世上我们就是最亲的人,我们都是我们最后的亲人,我难道会害你吗?”
“你为什么不去,为什么要拒绝我,你乖乖听话不好吗?!”
“你就是个傻子。”
“行,你要做傻子是吧。”
“那你就做一辈子的傻子。”
“你这辈子就做个傻子!”
肖暮沉默的躲在一片树的后面,只是远远的看着。
然后就传来了黎家收养的易家遗孤双胞胎里的那个弟弟发了一场高烧成了傻子的茶余闲话。
如果可以,肖暮绝对不想听到这对双胞胎的秘密。
也不想听到那个恶魔的低语。
“如果什么时候他们发现你不傻了。”
“那黎尉就要死了。”
易木迟再次回到黎家,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
黎家还是那个黎家,连光从窗户透进来的角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哪怕他们的世界变得再怎么暗涛汹涌,万物都不会因此而改变什么。
他看着黎尉把易木清的遗像放进自己的房间,看着易木清的东西开始慢慢的以各种形式被黎尉当作礼物送给他。
黎尉还是那个黎尉,只是这时候他的秘密已经不是秘密了而已。
他懒得再去装成一个傻子,却也不愿做个聪明人。
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进入他新的一天的生活的,还有易木清的脸。
他笑着和他亲爱的哥哥说着早安,然后把黎尉每天夜里乐此不疲的竖起来的相框有照片的那一面死死的扣在了床头柜上。
就当早上照了个镜子,他总是释然的想。
当然了,哪怕爷爷和他们住在一起,但也因为各种事情经常不在家,所以他也不用去每天面对老爷子。
但这个家曾经是他们三个人的。
如今一个人没了,那么他的位置应该是会以各种方式和各种东西去被代替的。
就比如那个每天八点准时在他的窗户下穿着休闲装的肖暮。
在最显眼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
他能看到的,所以黎尉也能。
两个人之间的火星子就连路过的狗都知道绕道走。
只是一个是明面上,一个是背地里。
肖暮当然知道绵里藏针,比什么明来狠招都更让人难受。
不过让易木迟略有惊讶的,是黎爷爷的态度。
一向护短护到骨子里的老爷子不仅没有对肖暮表示出任何的不满,甚至连冷眼都没给肖暮看过。
哪怕有时候他甚至正好碰着这两人明嘲暗讽的架势,自家孙子被肖暮呛得说不出话,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甚至还给肖暮备了茶水,约着下盘棋。
三十多岁的男人,身上总有现在的黎尉所不能拥有的东西,那是岁月打磨留下的印记,却不曾向肖暮索取它沧桑的报酬。
这是一个被上天眷顾的男人,他总是如是想。
他不讨厌肖暮,毕竟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他也不喜欢肖暮,是那种自己清楚绝对不会有感觉的清楚。
肖暮也一样。
一样的知道易木迟根本不喜欢自己,一样的对这份感情保持理性。
他们活的都清晰,可又做的比谁都模糊。
易木迟听到了开门声。
黎尉果然也还是没有辜负易木清的走了进来,把床头柜上的那个相框重新竖好。
易木迟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团,连头发都没有露出来。
那个被团微微的颤抖着,在黎尉没有多少的动作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了幅度。
从一开始的颤抖,变成了一阵阵晃动。
起伏的幅度都让黎尉觉得不正常了。
除非易木迟有在大半夜缩在被子里玩鲤鱼打挺的爱好。
黎尉眉头锁的很紧,思考了很久,才把易木迟的被子掀开。
然后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带着猩红的液体,映入了眼帘。
眼中,鼻下,口齿,双耳。
是人的命脉,人的七窍。
只是易木迟的命太薄了。
所以连他的七窍,都不再忠诚于他。
那些血就像入侵者一般,疯狂的吞噬了他雪白的皮肉,身下规整的床单。
他所憎恶厌恨的人此刻正孱弱的缩成很小的一团,咳嗽不止。
很剧烈,可也很缓慢。
就像咳不动了,那般缓缓的缓缓的,可咳出的一声,却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连黎尉都觉得这简直是一种酷刑。
拜他所赐。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笑。
却出自那个,他快要不认识的人。
“你看……你非要把他放在这里……”
“他现在要来找我索命了……”
你会高兴吗?
我要死了。
白纸黑字。
明明是一张薄的不能再薄,轻的不能再轻的纸,却又沉的比什么都重。
黎尉坐在医院的铁网椅子上,手上的烟早已燃尽,连指间的皮都烫破了,却似乎浑然不觉,只是一遍遍的看着这张报告单。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自己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察觉。
明明这个人,从没离开过自己的身边。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甚至他都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只知道那个人……
快要死了……
他处心积虑的找机会害死了木清,又千方百计的占据了木清的位置,结果就是为了现在的,让他知道他要死了吗?
是他的报复吗?……
直到肩上搭上了一只手臂,黎尉才回过神来。
“虽然我真的觉得你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特别讨人厌,但有些事我挺想问问你的。”
属于肖暮身上清冽的味道很快充斥了黎尉的呼吸,正是这是他一贯厌恶的做派。
故作老练,端着稳沉。
他算个什么东西。
“……你问。”
他本想像以往一样去反驳肖暮,去和肖暮呛上声儿,可不知为何,只觉得自己连说话都费了劲,只是疲倦的揉了揉眉间,掐了手里的烟。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你不会不知道,之前的事吧”
肖暮冲他吐了个烟圈,那灰色的烟雾从鼻尖漫开,萦绕这每一寸的空气,占有了彼此全部的呼吸。
“咱们要不要打个赌,就算易木清不死在那场车祸,也一定会死在别的地方。”
“你在说什么鬼话,人都会死这事不用你提醒我。”
“不,我是说他注定要死,迟早死在易木迟手里。”
他从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照片,又缓慢的从黎尉的手里抽走那张报告单,把照片塞在他手里。
“你会喜欢这个的,小屁孩。”
“易木清比你想的脏多了,为了往上爬,连六十多的老头子他都玩过,就你这种小鬼才会相信一个人的表面功夫。”
“他屁股在圈子里挺出名的,你跟他做的时候不会没发现吧那么……嗤……用一个形容词,松”
“这些照片还是我随便一问就有的,他烂大街的艳照,我想,应该还有更劲爆的。”
为什么有时候我们会觉得真相丑陋,觉得真相残忍。
因为它本来就揭示了世上所有,不被人接受的事实。
因为事实丑陋,所以真相丑陋。
因为事实残忍,所以真相残忍。
那一张张记录了易木清和其他男人不清不楚的照片,直接揭开了他视为心尖尖的爱恋,扯开了那番美好的壳子底下,数不清的肮脏。
反胃。
他终是忍不住跑到窗边干呕了起来,而一旁的肖暮举着手里的烟,漫不经心般的在那张纸上烫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说实话,有时候我也不敢去相信那男人有那么沉的城府,在你还小的时候,就想给你下毒好占了黎家。”
“黎尉,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可事到如今,瞒着你也没什么意思。”
“我更想看你知道真相以后,后悔的痛苦不已的样子。”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那就谁都别好过了。”
肖暮拿着那张残破的报告单的手只是往外随手一挥,那被烧的不成样子的玩意就随风撕成了几片残页,被带了去了。
就像那些可笑的真相,成了最残破,又是最真实的样子。
硬生生,把他们变成了最不可挽回的样子。
往后很多年,黎尉都会记得那一天。
也记得他跑进易木迟的病房里,扯断所有的针管仪器,揪着那个人的领子问他为什么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易木迟多轻啊。
被他轻轻一扯就拽起来了。
跟张纸似的。
他的命也薄的像张纸似的。
看着那个人眼里蓄满的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滚,带着哭腔问他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死了的时候,黎尉连呼吸都涩了。
“为什么……”
“易木迟,为什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
那双攥着易木迟衣领的手缓缓的松了开,又覆上自己的脸。
等那两滴滚热的液体烫在手上时,他才明白。
“为什么你要这么折磨我。”
“这是你的报复吗?”
“为什么你要让我知道的时候!”
“我们什么都迟了……”
一旦药物的作用到了连黎尉都发现了的程度,那就已经是没救了的地步。
只是易木迟枯萎的比他想的更快。
这个人的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流失,直到再也没办法对他说一句话。
黎尉站在那块空地上,一支支抽着烟。
帮忙的人手很多,所以没多久就把骨灰盒挖了上来,连带着那个人生前的几样喜欢的东西。
他把烟灰弹在了本该是让这个人长眠的地方,碾过了杂草。
“少爷,您确定要怎么做吗?”
“嗯。”
黎尉开始试着对那个人好,从送饭倒水,到穿衣拿药。
可以说,余下的日子里,他每分每秒都在易木迟的身边。
不过易木迟到底还是走了,走在一个清晨。
那是黎明刚刚到来,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
就在黎尉去替他掖好被角的那一刻,仪器发出了异常刺耳的声音。
也就是那一刻,他彻底失去了易木迟。
既然已经知道早晚会发生什么,那么悲伤就显得没有必要了。
他还是掖好了那个被角,亲吻了那个人的眉眼。
然后,把那个人的手心,抵着自己的,手指,扣紧。
错误无法被更改,时光不会被逆转,只是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窒息般的疼痛。
恍然间,似乎过了很多年。
“黎总,这次方案我们很满意,你们是预计在下个星期,就可以动工了吧”
“是的,这还得谢谢您了。”
一身雪白衬衫的黎尉和对面老总含笑相应,对方伸出手,他也就顺着伸出了手。
“哎,黎总这戒指挺独特啊,质感也不错,连我都没摸出来是什么材质的……哟,您这另一只手怎么也有个一样的啊,新爱好”
“姜总说笑了,这是些不入流的小玩意,也难怪您不知道。”
“不过,黎总,这两枚戒指我看着挺好的,要不,我就做个顺水人情,给您托人接成一枚双环戒怎么样”
“这怎么好意思麻烦姜总呢,而且这东西,不适合放在一起。”
“这,怎么不合适了”
“他会生气的。”
“啊”
黎尉摩挲了一下放在左手边的戒指,细细的抚了一遍,似乎在安抚似的,又对着它笑了笑。
好在对方也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连忙告辞,眉宇间似乎带上了慌张。
“哎哎哎,姜总,谈成了没有啊”
在外面等他的小秘书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却猝不防被他一把推开。
“小希……你们说的那个,那个,不招边际的,那个传闻是什么来着?”
“啊您说的是那次的就是黎总的那个传闻”
“嗯,是……”
“嗨呀,有什么大不了的嘛,您都知道是传闻了,这不就是说黎总心上人死了,把那人骨灰做成了戒指日日戴着嘛。”
“您不是不信这些的吗,不过这传闻有鼻子有眼的,黎总手上那戒指我瞅着也真挺像骨灰的颜色的。”
“是……是吗……”
“姜总,我跟你讲,她们还说啊,这骨灰就是黎家以前领养的那对双胞胎兄弟,左手的那个,叫,叫,哦!叫易木迟。”
“估计那右手那个挺不讨黎总喜欢的,右手平时做事容易损伤的很,您看我这戒指,都磨了老深了。”
“不过姜总,传闻毕竟是传闻,您也别太信了,谁知道呢这玩意。”
如果是传闻的话……
那我刚才……
好像真的摸到了一个男孩子的脸……
如果你要问我,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大概没有几年,我就去找我的木迟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木迟离开了我的第几个难眠之夜,哪怕睡着了,也梦不到他的脸。
只要那天我迷糊时,他满脸眼泪的样子,对我说,他好痛。
疼吗?
疼。
疼的要命。
我越来越恐惧明天的到来,越来越不希望晨光的出现,那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我的东西,名字叫恐惧,叫孤独。
叫愧疚。
叫爱。
或许是我一直告诉自己,自己不喜欢一个傻子。所以,才把那个对傻子喜欢,放在了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身上。
我承认,我是不屑于那份喜欢,亦或是,不敢承认那份喜欢。
我怎么会喜欢一个傻子呢……这多让人看不起啊……
可就是那些年的懦弱,现在竟要这么多的折磨去偿还。
哪怕我仔仔细细去回忆我和他之间发生过的所有,想找到可以,至少一点点,一点点我们稍微算缓和的回忆,让我稍微获得一点慰籍。
结果就是每次,除了让我痛到无法呼吸,没有任何,可以让我解脱的。
这就是我们的曾经。
我开始吸上了,想要用一次次的幻觉去麻痹自己,去逃避现实,事实证明,它确实有用。
我以为我可以躲这一辈子,直到爷爷被我气的一病不起,长辞人世。
为什么呢。
你们一个个。
都要我这么清醒的活着。
要我清醒的,去为我曾做过的一切,付出它的代价。
这太难受了。
后来,我就开始酗酒。
大概也就是没有人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过,痛苦并不相通,所以肖暮才可以那么义正言辞的逼着我回到正轨。
这是他答应爷爷的遗愿。
他们都在逼我。
所有人都在逼我清醒的活着。
去活着。
为什么只有我活着。
我的戒指不见了。
在我再一次醉倒在路边的时候,这次我醉的特别沉,连肖暮把我扛上车我都不知道。
他告诉我,大概是哪个路人顺走了。
那个时候我就想问他,问我自己,是不是木迟他真的不想要我了,这次连点念想都不给我留。
右手的戒指完好无损,左手却是空荡荡的。
我只剩下易木清了。
这次反过来了。
他先走了。
我从手上可谓粗暴的扯下那枚用易木清骨灰做的戒指,然后丢进了肖暮家的壁炉。
看着那窜起的火苗,我能感觉到我的眼睛正在渐渐失焦。
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傻子。
他那么傻,那么蠢,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易木清死了,我就还能继续骗自己,每天半夜给我盖被子,帮我暖手的是易木清。
我喜欢那个傻子。
喜欢他看到我的时候发亮的眼睛,喜欢他因为我带回来的其他地方的一点小礼物高兴的嘴角都藏不住,喜欢他偷偷的藏起那些我不要的,有我的气息的东西。
我站在天台上,抽完了整整一包烟。
肖暮站在离我五米左右的地方,风吹起了他的围巾。
他看起来像早就料到了,但还是怒不可遏的冲我吼着。
我只觉得聒噪。
肖暮说了那么多话,我只听清楚了那一句。
“黎尉,你是个懦夫。”
我是懦夫吗?
对。
我是。
那天晚上的星空那么美,闪亮亮的,又蓝幽幽的。
我仿佛看到了木迟在冲我笑。
闭上眼,任凭风刮过耳边。
是重物坠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