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的黑白》茉桥

76、075

　　到了静远寺，刘员外与住持一同进入大殿，里头响起了敲木鱼诵经的声音。白凡带着白缘一同回到厢房。

　　“你一会儿就去打扫出一间厢房来，我见你与刘员外投缘，你来招待他的起居吧。”

　　“他要住下？”

　　“近日他的母亲生了病，他想在这里祈福诵经几日，想求母亲能早日康复。”

　　白缘点点头，“那我好生照料，也会替他好好祈福诵经。”

　　白凡摸了摸白缘的头，转身出去了。

　　一大早就见白缘打水送到西厢房去，很是勤快积极，住持很是欣慰。他昨日听了刘员外的话，心里满怀愧疚，原来是自己误会了白缘，为什么会不相信他呢？明明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竟然还充满不信任。

　　“刘员外，您今天要爬到山顶去禅定吗？我陪您吧？”白缘很是积极，住持在一旁也没有阻止。

　　刘员外高兴的点头，“那就麻烦小师傅了。”

　　白缘得到与刘员外独处的机会，他很是开心，他默默跟在刘员外身后，想说什么又不敢妄言。

　　到达山顶，刘员外开始禅定，与大自然合二为一，他很是喜欢这种超脱的感觉，每个月都会来一次。

　　白缘却无法坐定，他从来都是不能好好把经念完的。

　　“小师傅，你想到外面的世界待一待吗？”

　　白缘眼前一亮，这正是他心中所想，怎么就会这样不必他铺垫什么就能得到呢？

　　刘员外缓慢的睁开眼睛，笑着说：“你师傅跟我说，你是个有朝气的孩子，不应被这规矩束缚，我佛慈悲望众生都能得到所求，既然你有此心思，便应该达成才是。”

　　白缘没想到师傅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还恨师傅惩罚他，跟就不相信他。

　　回到静远寺，他愉快的收拾行李，就像一个被关了好久的犯人，终于能够出狱一样，他兴高采烈的与师兄弟告别，最后走到师傅面前，他跪下狠狠的磕头，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一般。

　　刘员外的家真是富丽堂皇，他一下子就蒙了，这么好的家，为什么刘员外还要月月去静远寺里吃斋念佛，说自己最开心的时候是在山顶禅定的时候？

　　这里的人都很热情，没有任何一个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反而把他当做上宾一样招待。他的房间很是宽敞，比寺里的可是好许多倍，他还有顿顿吃肉的机会了，他不必再看谁的脸色，只要开开心心的吃饭就可以。

　　院子里头总有欢声笑语，他也试图和这些人一起玩，他们非但没有嫌弃，还跟他玩的很好。

　　偶尔和刘员外一起出门，也有许多人很礼貌的招待，他看到的都是美好，原来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美好的一面。在静远寺枯燥乏味的生活，看到的都是一张张哭脸，他们都是紧锁眉头、跪地祈祷，为生活中那些事而祈求着什么，可在这里却没有。

　　白缘好像掉进了幸福的漩涡，他不可自拔的爱上了这里的生活，他穿的衣服都是绸缎的，晚上盖得被子也那么丝滑，晚上口渴咳嗽几声就有人端水来，这样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沉醉在这样的日子里，会让人迷失方向，尤其是白缘这种涉世未深的孩子。他不知道这世上有多险恶，却一下发现这世上原来如此享受。

　　可好日子总是无比短暂，他不是刘员外的儿子，也不能永远待在这个家里，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他用十年养成的习惯在这里一个月就全部打破。他无比焦虑，他不想回到静远寺，可刘员外要进京赴任不能继续收留白缘，况且当初也不过是想让他看看这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白缘落寞的回到静远寺，整日就跟丢了魂儿一样，任师兄弟怎么说他都不肯搭理。

　　住持将他叫到跟前，再三询问，才得知他想要去云松城生活，不想再当和尚。

　　这可是令人震惊不已的消息，住持原本只是想他去看看外面，哪里知道这一次竟然让他下定决心离开。住持并没有阻拦，而是给他三天时间考虑，如果真的决定离开，就永远不能再回静远寺做俗家弟子，这里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虽说僧人都是慈悲，但若众生都能如此反复，岂不是寺庙里头都要乱套？

　　这世间总有个规矩，即使没有条文，也不得随谁的心思变来变去。

　　白缘心意已决，带着包袱就离开了静远寺。

　　“师傅，您为什么不拦着师弟呢？”

　　“他若真的觉得外头的世界适合他，也许那便是他可以生存下去的地方，若是一味留下他，他会一生遗憾和憎恨，与其这样为何不让他自己选择想要的人生？即使走错了，他的悔恨也不会比遗憾来得多，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何苦要让自己活得不痛快？我们是自己选择出家，而他是因父母抛弃才被我们收养，他应该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白缘来到云松城，他当掉了当初刘员外送他的那尊玉菩萨，立刻买了一个大宅子，虽然不及刘员外的那座大，但也是相当气派的，他找人好好装修了一番，还请来很多下人伺候，犹如回到刘员外府中一样。

　　这样什么都不做，就等着别人伺候的好日子谁不喜欢呢？可他什么都不做，钱从哪里来？两个月不到，他就已经付不起下人们的月钱，只好一个一个的遣散，最后就剩下他和这座空宅子。

　　他不明白，怎么才两个月就会连饭都要吃不起？他试图去打听为什么刘员外那么有钱，没有看到他做什么呀？后来才得知，人家是祖上就很有钱，什么都不做还能养活刘员外的孙子那一辈，看来人家是祖上殷实，不是谁都能过上这样的好生活。

　　饭都吃不起，白缘还是不想卖掉宅子，毕竟这个可以挡风遮雨的地方，如果也没有了，他就真的不知该去哪里。有人给他出主意，让他去干活，可是他到了码头才发现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做不了这些粗重的活儿。他便想着去给人抄书，可自己也没学多少，一本也抄不下来，他游荡在街上，茫然的看着远处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他想到去卖艺，走到那里看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本事，比常人还少一条胳膊，怎还能多出什么来？他除了会念经以外，就连化缘都不会，开口对他来说就是最艰难的事，他心里总会愤愤不平，为什么这些人生来什么都有，他却没有父母，就连胳膊都少一条。

　　他落寞的坐在院子里，想着这不过三个月的光景，就体会了天上地下的差别，刘员外开启了他对这热闹凡间的向往，可又狠狠的将他丢到一边，他无所适从，他想到师傅。

　　“师弟，我和白凡来看看你。”白敛大声道。

　　白缘起身过去迎接，看到他们手里还带着东西，一下就愣住了。

　　“今日化缘的东西太多了，这里有米和菜，我们过来做一顿饭，你不会介意吧？”

　　白缘张开双臂，白敛以为他想拥抱自己，谁知道并不是。

　　“你们不要进我的家，会弄脏的。”

　　看到如此冷漠的白缘，两人怔住。

　　“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师傅是见你连饭都吃不上了，特意叫我们两个来给你做饭，是来接济你的，竟还不领情？”白凡气道。

　　白敛使劲儿的拽了一下白凡，出门前师傅再三叮嘱不能让白缘知道这件事，他定会难过自卑的。

　　“所以你们更不能进来，你们以为你们是那高高在上可以接济我的人？你们也好意思，自己有手有脚还要去管别人要饭，还恬不知耻的来我这里炫耀，你们居心何在啊？”

　　白凡恨不得狠狠的揍白缘一顿，就是被白敛使劲拦住才没有成功。

　　“你这白眼狼，师傅养你这么久，你回报他什么了？在城里过了几天好日子，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吧？这下明白自己不是天之骄子了吧？你以为老天爷会偏爱你，养你这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吗？”

　　白缘气得直跺脚，大声喊道：“给我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白敛将东西放下，拉着白凡就离开了他的家。

　　白缘将所有东西都扔了出去，重重的关上了门，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有一天他竟然连饭都吃不起。

　　他只好卖掉宅子，不然真的要饿死在这里，心里想着绝不能让静远寺的人看笑话。

　　小小的只有一间屋子，他环顾四周，这家徒四壁的感觉真不舒服。

　　他去酒楼端盘子，可只有一只胳膊总是不稳，洒在客人身上的菜钱，他怕是负担不起了，老板见他笨手笨脚也真是用不起，二两铜钱给打发了。

　　他去学卖包子，可他一只手包起来很是困难，而且他觉得很是辛苦。

　　他回到家中开始大喊大叫，大骂神佛，为何这世间如此不公，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荣华富贵，而他却是如此凄惨？他将从静远寺带出来的经书统统都毁坏，画满了图后，不解恨的将其烧毁，还偷偷跑到寺庙附近在墙上写下咒骂之语，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在静远寺开始的。如果不是师傅让他跟刘员外离开，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

　　住持亲自来到白缘的家中，小小破旧不堪的房子，让他异常心酸，可是又能如何？若不经历，谁人也未必能一下听劝，听过的劝不如走过的路，这便是老一辈一步步领悟来的，所以他们才会不停的跟晚辈们唠叨，希望他们的话能让这些人少走弯路，可人生就是这样，谁也替不了谁，谁也帮不了谁。

　　“阿缘，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回静远寺，他们都愿意重新接受你。任由你离开，也是想你参悟这世间你未能参悟的道理，如今你应该有所认识，回头是岸还来得及。”

　　“师傅，回头是岸？我未杀人放火，又没偷盗抢劫，何来的回头是岸？你这样的话，实在令我难以接受！”

　　“阿缘，回归本心才是你应该做的，人生各有不同，势必都会有错的时候，及时改正便可以。”

　　“师傅，我哪里错了？我想过好日子错了吗？我想吃肉喝酒错了吗？我想有花不完的钱错了吗？我的想法都错了吗？为什么刘员外就不是错了呢？”

　　“人必要量力而为，刘员外生来富贵家庭之中，他不必做任何事就有花不完的金银，而你从小孤苦无依，幸得被带回静远寺养育，这便是你的命。”

　　“我的命就是出家当和尚吗？你既然让我带发修行，就是想给我可以选择的机会，不是吗？”

　　“但你的选择错了，为师不能看你一错再错害了自己，人生短暂没有多少次机会可以重来，若一步错就会步步错，能及时改过，难道不好吗？”

　　白缘摇头道：“师傅，你错了，与我而言，在静远寺的日子才是错的，我不属于那里，我是应该像刘员外那样生活的。为什么我不能呢？就因为我的父母将我抛弃，我没有父母才会如此吗？”

　　住持深深叹气，早就知道这孩子心中是有怨气的，毕竟和他人不同，他就会自卑，虽从不说出来，但并不代表他没有羡慕那些正常人。

　　“孩子，你要知道这世间并不是只有刘员外的生活才是生活，我们从前在静远寺不也过的很好？你应该放下执念，心中才能得以平静，这样才不会让自己深陷苦海之中。”

　　白缘低下头回道：“师傅，您是喜欢吃斋念佛才一辈子都在静远寺的吗？”

　　“无欲无求在哪里都一样，吃什么不重要，住哪里不重要，佛前长灯，一串念珠、一本经书，一辈子足矣。”

　　白缘猛地摇头，：“不、不不，这是不对的，既然无欲无求，那你为什么要吃饭睡觉？不吃不喝才算无欲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