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还要谈恋爱》柳即木卯

14、包容我的包容！

　　整条大路时刻处于喧嚣，有时比白菜集市还热闹。
　　许玮烦躁的按按头，忍不住的想：没水没粮的，他们那里来的那么好的精神，话比他还多。
　　前方是密密麻麻的大部队，众口纷纭、人声喧闹、火云如烧的地表温度，似乎时刻会让大地天空同时沸腾起来。大多时候，堆叠拥挤在方队内部的人群，全都是一言不发的统一低头如同被抽取灵魂：可狂躁时更不啻于无数的疯魔癫狂的丧尸，嗷嗷的呼喊，给他们一只虎都能被咬死。
　　方队四条边的最外围，全是维护秩序的变异者或者招来正常人小弟。每个人的手里全带着兵器，或鞭或棍或刀枪。唯一统一的是几乎所有人嘴里都骂骂咧咧的，全都是以妈字为中心以三代宗亲为半径的，挨个问候你祖宗。
　　一支一支队伍，架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气势，此起彼伏，尤为壮观。
　　相比下，属于城西的安宁幽静的日子，更像是幻觉。

　　“扑通——”一声闷响，打破寂静。
　　“我艹！”
　　——啊啊啊！——死人了！
　　——死人了！死人了！
　　啪啪——
　　“起来，别特么给老子玩儿花招，起来——”
　　啪啪——
　　“老子抽死你！！”
　　——啊啊啊，杀人了，杀人了！！
　　“你特么叫魂啊！！回去！全麻痹给老子退回去！！”
　　啪啪——
　　“够了！你TM还打上瘾了！就算把他打死，他也醒不过来了！——再不走！特么的我们都得给他陪葬！！”
　　“呸——”那人狠狠吐一口吐沫，“走！！”
　　“走！！走走走！”
　　“狗日的前面人呢！都怎么TM管的！！！”
　　“奶奶的给我加紧！！”
　　…………
　　喧闹的街道，混杂的方队，纷乱的人心。
　　暴乱很快被强压，街道恢复平常。
　　浩浩汤汤方队走过，徒留漫天的尘土，与一枚黑影。
　　大道一侧，一个浑身鞭痕的女人，不知死活的如同一只死狗般的丢在一旁。

　　。
　　一分愁绪，几抹悲凉，日落黄昏晓。
　　长时的白昼，晃得人眼花，越往南走，太阳仿佛也开始下沉，燥热升温，一方面加快了血液流动，另一面又使人绵软脱力、焦躁不安。
　　“霹雳啪啦——”火树银花。枝哑叶络耐不住炙热，冉冉冒出星火。
　　苍白煞色形式如雪，遥遥一望，好比无数的无数皑皑白雪燃烧，绝美中显露出一丝诡异。
　　呵——城市里还能撞见大树自燃的，也是此生仅有了。许玮苦中作乐的想。
　　沿着鬓发而下的汗珠再一次“噗——”的一声，湮灭在沥青的缝隙中。
　　“呼哧呼哧——”的喘息没能带走热量，许玮抬头抹了抹上额，顿了顿，粗重开口，“白晔，你觉不觉得这儿有些过于热了？”
　　前方人还未回，片刻，自己加着可以加重语气，强调道，“简直比最热的七月还要热十倍……不对！是一百倍。七月流火都及不上这。”
　　“……少爷，你确定你以前夏天出过门？！”白晔回身看了看已经仿佛如水里打捞起来的小孩儿，语调缓了缓“热是肯定热一些，不过没你说的那么夸张。背包里还有水，自己拿。”
　　许玮微微摇头，一手撑着腰，隔着半米远的距离没动，黑咕咕的眼珠来来回回转了几番，看着额角只是微微湿润的男人，喘着粗气不满道，“哼——老天也太不公平了，怎么就连散热功能你都要比我好呢！！呼、呼……你说，是不是很不公平？！白掌柜的？……”
　　“……”恍惚间小孩儿似勉强牵起嘴角，望向他的明亮眸子满是笑意，那是一双好美的眸，眼角微微上翘，细细长长，丹凤狭长，轻轻低垂，哪怕是不动声色、不夹杂任何情绪时，都透露出惊心动魄、娇气高傲的美感。它随着主人多变不已，时而渗出打趣、委屈、调侃、满足等总总情绪。此刻，那一贯含笑温暖的轮廓里增添几抹柔软，一瞬间除了轻柔愉悦，在找不出别的情绪。
　　顾盼神飞、一笑百媚生。瞬间里他敏锐的感觉到到脑脉神经，钉——的一声。
　　这一笑，仿若用尽少年全力，如同竭力绽放的最后一缕烟花，涅槃而去的末了一丝火星。
　　小孩儿的仍在笑，气息几近喃喃的“白掌柜的……我、我笑得好不好看……”话音未落，腰间的软肉被已经从泛青变成了乌紫。
　　“许玮！！”
　　借力的手掌再找不到支撑点，许玮昏头转向乃至昏天黑地的后仰。
　　下一刻，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许玮！许玮！”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脊背，大腿上的手臂，稳重而有力，稳稳的托住他的躯体，一点都不用担心他会掉下去。
　　很安全，他隐隐的想。
　　“你看，还说不娇气，我就没遇见过你这么娇气的……”
　　…………敢说我娇气，哼——……算了，我有些累了，放过你……
　　…………
　　“咽下去……乖……”
　　…………
　　“小孩儿，听话，咽下去……不然我就把你丢这儿了，你信不信……小孩儿……”
　　谁？小孩儿？……谁是小孩……他都21岁再个几月到法定结婚年纪了，可不是小孩儿了……不过、不过这声音好温柔啊……当个小孩，好像……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一丝温润的液体，缓缓的顺着嘴角，慢慢淌入他的口腔，漫过他的上颚、舌尖、牙龈、有那么几许强硬得如同喂水的主人，撬开他的喉咙，划入他干涸的食道，包裹住没耗散完的背包里唯一三个独生子女中最后一个没有兄弟姐妹的全麦红豆包。
　　…………
　　“小孩儿…时间还没到呢……我们等等再睡……好不好……”
　　都说了，谁、谁是小孩儿啊……
　　隐约间，一道人影，晃晃呼呼在他的的眼前、摇啊摇啊摇、晃啊晃啊晃……
　　“小孩儿……”
　　还人不让人休息了……算了，似乎…还有人真等着他呢……
　　终于，他脱离了。
　　“嘿嘿——白……白掌柜的。”笑意清浅，低低吟吟。
　　“……你发烧了…怎么不告诉我？！”小小的屋子，镂空的玻璃窗，仿佛一道天然屏障，透出浅浅的光亮。男人几乎是轻柔怕碎的抱着他，上翘的睫毛遮挡黑色瞳孔里的幽幽暗暗，斜斜的太阳让他的半边脸色都氤氲了阴影。
　　“没事的，就像你骂我的，矫情、娇弱还作精……不过你放心，祸害遗千年……咳咳……白掌柜，我命大的很。”调侃呢喃，心脏跳跃速度濒临极点，许玮只觉得倒地的那刻，自己是真的快在没力气走下去。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了……”男人轻声。
　　“哼—……不管，总之你心里是骂了…我知道的。……不过，你也别太得意，明明是太阳公公这老头看上我，准备收了让我当正宫婆婆，咳咳咳……你可是打坏了他的姻缘呢，可、可小心些啊。”他本来想说出一种雄壮的气势，出口却变成了呢喃的低吟。
　　“你想的美！它收的人多的去了，你这样的，最多……最多能当个秀女，更惨……也说不定是个公公……”男人的指腹摩挲他嘴角水渍，温温柔柔的干净水再次，顺着男人上扬的手腕，吞吞吐吐的漫过他的食道。
　　指腹胸膛传来的温度，不疾不徐、慢条斯理的浸入每一枚孱弱的细胞，慢慢划过瘦小的下颚、温润的嘴唇、挺立的鼻梁，爬上眼角、眉梢、鬓角直至大脑皮层顶部……
　　没水了！别喂了！你骂我！你快骂我呀！圣母婊！不自量力！累赘拖累……他想高声喊出来，滚滚而入的水流却如同堵塞了他的喉。
　　突然他猛地抓住那只喂水的大掌，对上男人的眼睛。哑声如若蚊蝇“白掌柜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一种说不出的酸软，片刻，轰然席卷整个世界。

　　。
　　一个半小时前。
　　宽阔大道上，隐隐显出两抹长长的人影。
　　步履匆匆，两人像是在赶路。前面的一人，背一个抱一个的拥着两个包，外围来看，被抱着的那个已经接近于干瘪，后方那个也只能算是比较饱满，大概能看出里面还有些东西。
　　落后几步的那个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低低的埋着头，细看一番似乎能发现抖动的肩膀。
　　停停顿顿、走走停停。
　　突然，前方的那个人停住了，转身，片刻扶着了后方人的手臂。
　　“许晔。”那人开口。
　　被叫做“许晔”的人，顿了顿，“嗯，你叫我？！怎么不走啦？！”
　　黑色的支棱短发，低垂的头颅，皙白的后脑。
　　前方男人眼光一闪，随之无声狠狠的吸了口气，厉声道，“抬头！”
　　“……”人不动。
　　“抬头！我再说一次！！”
　　呜——哭咽一声，顿时止住，遍布泪痕的少年终于昂起了下巴，“白掌柜，我、我其实没事的，走吧！走吧！我们赶快离开这里……成不成？！”话音未落，那湿润的眶中再次涌出水花儿。
　　“你这是要哭给我看？！”
　　“不、不是，我们走吧！好不好！……我们快走，离开这儿？！马上离开！成不成！……成不成？！”
　　少年突然伸手推那人，焦急的想把它往后推动几分。
　　丝毫未动。
　　或许是长久的啜泣使得少年眼前花、头昏脑涨，恰似整个手掌软成了面条，丧失了力气。
　　“最后一次机会，回不回去？！”男人丝毫没有推拒，两手强迫性分开锢住眼前人的双肩，一直一句。
　　“…………”长久的静默，空气似乎都因为这僵持而凝固住。
　　“没关系，还有30秒。”男人双手放开少年，向后退了一步，接着语气不带中一丝情绪，甚至上算的上是公正平缓、不紧不慢道“你若不回答，我就当否定了。但我保证，无论之后发生什么，我再不会转身。10秒。”
　　不嘲讽不僵硬不带任何评判语气，男人给足了他机会。
　　……
　　“行！时间……”
　　“回去！！”时间结束的瞬间，许伟清楚的听见自己吼出来。
　　许玮终于敢直视男人的眼睛，白晔回视他，眸子里渗透出复杂的亮光，紧接着嘴唇轻启“好，现在，我们往回走。”
　　城南街角处，数不清到底是第几个因为干涸饥饿而躺地的人。
　　自从第一个人扑倒，接着几乎每隔几千米就会再次躺下一个，有时甚至几个。
　　白晔帮忙将人抬起来、靠着墙。即将与死神见面人的，正被许玮从旁喂水。
　　嘴角闭阖，为数不多的仅有6瓶的500ml稀有水源，滑落下颚，蜿蜒成一路浅溪。
　　喂不上！？“白晔，白晔，她是不是……刚刚……刚刚她都，”许玮手抖的似乎握不住瓶子。
　　他已经见惯了死人，救助的时候，就停止了呼吸的，很多。
　　而哪怕那些被他重新救活了的，如果不能再“他们给予的口粮和水源”之前找到新的补给，坦然面对死亡，被黑白无常索命牵魂儿，几乎是命定的结局。
　　他以为见惯了、麻木了就会习以为常。
　　可刚刚还呼喊着救命——！救救她——！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
　　“放心，还活着！！”哐——宛若一枚定魂针。“听着！她只是脱水过度昏迷导致了主动吞咽，别慌，用你的手沾些水先湿润她的嘴……”
　　“哦、好好、好……好好好！！”男人的话如同带有魔力，让他突然心安和安定。
　　……
　　终于，咕嘟——咕嘟——，浅浅的吞咽。
　　“喝了！喝了！白晔，白晔，她活了！她是不是活了？！”他给予求证，如同不敢相信，
　　男人正正的看着他，“对，她活了。你救了她。”
　　每一个字恰如千斤，重重的将他悬浮的心，落在了实处。

　　“可是，我为什么要对你不好？还是你想我怎么对你不好。嗯？”因为缺水而干裂的唇瓣，一张一合，全是灼热的气息。
　　“……”
　　因为！因为我不自量力！善意爆棚！简直是心灵鸡汤喝多了！圣母当惯了！明知道救不完、救不起、救不了，是泥菩萨过江，无法自保！明明商量好了不救，却还是违背了约定！更明知道自己这刚刚才过发烧还底子差的身子，离开什么都不能离开水！！甚至差点因此昏厥！最终却让你用最后的保命水源来救。
　　一个连自己都管不好、救不了、护不住的人。却一味烂好心，自以为能够博施济众、普度众生，最后却让你受苦受难，承担结果。
　　后悔吗？！也许有点！责怪吗？！也许会！
　　如果从来一次，已知结果，他还会去救那些同伴吗？不会？！或者，也会。但绝不是这般不会这么不管死活！不计生死！因为犹豫、因为迟疑，因为顾虑、因为有……
　　他突然再次撞上男人的目光，“唉！小孩儿，你就是想太多。小小年纪，学什么大人，装什么真沉，蹙眉蹙得快像个老头，行了，再喝些水，在躺儿会儿，就该出发了知道不？！”
　　男人的眼里，没有怨念、没有后悔，甚至就连一丝责备一丝不满也找不到踪影。
　　除了宽慰，只有宽慰。
　　“……”所有道歉的话，顷刻间荡然无存！
　　许玮直愣愣的看着那因为自己而本该温润的嘴唇，如今遍布密密麻麻的龟裂痕迹，好几处甚至分明得能看出那淡色的血丝，哑声望向男人，“白、白掌柜的，谢谢你。”
　　谢谢你，包容我的决定！支持我的行动！甚至，理解我的伪善！
　　不戳破、不刺穿，无声无息，仅仅只是站在我的身边，便让我瞬间得到这世间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