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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演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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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贵妃生辰,请了不少命妇贵女进宫赴宴。洛氏一族虽比不得各个世家,却因是洛贵妃母族,自然会入宫。而赵静兰作为与三皇子定下婚约之人,必然会出席。魏长平野心勃勃地想要算计三皇子,更是一反常态地提前好几日便开始为此准备。魏夫人还以为她开了窍,自是万分欣喜地帮她准备。
“婉璃,你怎么挑了这么明艳的一条裙子……虽说你穿这个好看,可……”魏夫人担忧道,“会不会太张扬了点,到时候抢了风头,贵妃娘娘怕是会不高兴。”
“娘,女儿有分寸,您就放心吧。”魏长平仔细地打理这身上的裙子,转了个圈儿,裙摆便如绽放的牡丹一般,层层叠叠的,艳丽非凡。
“女子以端庄为美,太过妖艳反而不好。”魏夫人劝道,“婉璃,你的眉眼长得端正,穿这些素净些的更显得温婉……”
正说着,月菱喘着气跑进屋,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打听到了,那位喜欢温柔的。”
“谁?什么?”魏夫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听魏长平道:“好,月菱,过来帮我栉发,挑那些名贵的饰品。”
“是。”
魏夫人看着屋中有条不紊地忙着的主仆二人,缓了缓神,突然反应过来,连忙追问道:“婉璃……你、你不会是……喜欢上什么人了吧?”
“母亲,”魏长平回头,朝魏夫人眨了下眼睛,俏皮道,“这是秘密。”
魏夫人顿时觉得自己头脑发蒙。她急得在屋中走来走去,犹豫半晌才苦口婆心道:“婉璃,你要知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况且,你父亲有意将你许配给宋家,你怎可……”
“母亲不必担心。”魏长平看了看铜镜中略施粉黛眉眼艳丽的自己,满意地起身,双手扶住魏夫人道,“女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会让父亲母亲失望的。”
这……魏夫人被她眼中的波涛汹涌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婉璃,什么时候变得……连她都不看不透了,这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倒像极了她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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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宋景无精打采地趴在书桌上,手握着一只上好的狼毫笔不知在宣纸上涂涂画画些什么。
在他身侧的软榻上,苏言端正地坐着,依旧身着一袭白衣,上面的花纹却是竹林瀚海,与往日的闲云野鹤不同。
日光投在他面前的棋盘上,黑子白子正缠斗在一起,似乎这铁马冰河、金鼓连天都被困于这小小的方寸之间。苏言手执一枚白子,思虑片刻后按下,又捏起一枚黑子,却踟蹰不已。
宋景看他一人既做黑子又做白子,自己为难自己半天,早就看得有些不耐烦,笔力便更加凌乱。
“心中烦躁,何不出去走走?义父今日准你出去。”
宋景抬头,见苏言仍是举棋不定,不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老头子知道今日好看的姑娘都进宫赴宴去了,这才准爷出去玩,可街上连个美人儿都没有,爷出去还有什么意思!”
苏言观察棋局半晌,方才按下黑子,整个棋局顿时柳暗花明。他淡笑,侧头对宋景道:“你百无聊赖,便来祸害我的狼毫笔?”
“嘁,不就是个笔吗,义兄怎如此小气。”宋景掷了笔,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道,“没劲,爷回房睡觉去。”
刚走了几步,他便停下步子,按着门框转身问道:“哎,义兄,你说母亲入宫为何不带着我呀?”
“……你若是女子,义母便会带着你去了。”苏言朝他缓缓一笑道,“你莫不是觉得自己能男扮女装混进去?欺君可是大罪。”
宋景被他一言点中心中所想,讪讪地张张嘴,面红耳赤道:“谁要男扮女装了?爷可是纯爷们儿!”说罢便飞也似地离开了苏言的屋子。
苏言捏起一颗白子,思虑片刻,终是收回,目光看向窗外。魏长平的圈套,怕已是在等着那个人钻进去了。只是……谢临安那边……
苏言起身走向书桌,看见宣纸上被深深浅浅的笔墨勾勒出一只猪。他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抽出信纸,坐在桌前执笔写下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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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的宋小公子到底还是耐不住寂寞,大摇大摆地出了宋府。他手中捏着折扇,大爷般地扇着风,身后一辆马车驶来。马车的速度不快,宋景却是有意找茬一般,直到马车快撞到他时才堪堪闪身避过。
他嬉笑着瞧着马车的帘子扬起,露出马车中一艳丽女子的面容。
“啪”的一声,他手中的折扇摔在地上。宋景瞪着眼张着嘴,不可思议地盯着缓缓逝去的马车。那那那……那人不是几日前将他揍成猪头的“大哥”吗。
不是说,是什么李公子吗,怎么会……是个姑娘?
宋景顿时悔得想扇自己几巴掌。这么个美人儿,他那天晚上怎么就瞎了眼让给苏言了呢?不过……苏言就是个不近女色的木头,他们之间应该没什么。
如此想着,他顾不得捡起折扇,连忙朝四周看了看,转身奔进一家成衣店,手掩在唇上悄悄对店家说了些什么。店家面露难色,但一看见宋景拍在桌子上的两锭银子,便立马眉开眼笑地将宋景请进了后院。
不多时,再从店里走出来的哪还是什么纨绔公子,分明是个眉眼含情的小娘子。宋景也不管路人是什么眼神,拔腿狂奔追上了宋夫人的马车。宋夫人猝不及防见一个什么东西滚上了马车,吓得刚要喊叫,定睛一看却是宋景,气不打一处来,扬手便要打他。
宋景抱头,连连哄道:“娘,别打别打,儿子想进宫见见世面。”
“你找死啊,欺君可是大罪!”宋夫人气得浑身哆嗦,抖着手指指着他斥道,“你给我下去。”
“娘,我还记得我大姨的父亲的媳妇儿的母亲的亲外孙有一个女儿叫似玉,我冒充她入宫,娘,我少说话,不会露馅的。”宋景按下她的手,嬉笑着朝宋夫人挤眉弄眼道。
“你!”宋夫人还要骂他,却见马车已经停下。丫鬟掀起帘子道:“夫人,到了。”
宋景闻言,咧嘴一笑。宋夫人瞪他一眼,小声道:“你给我安分点,不然回去让你爹拿鞭子抽你。”
宋景连忙捂着嘴点点头。那丫鬟扶着宋夫人下车,却见马车中又出来了一个拿袖子掩面的女子。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眼睛却疑惑地看着宋夫人。
宋夫人轻咳两声,道:“这是我兄长家的女儿似玉。”
丫鬟点点头,却觉得自己手心一痒。她惊得收回手,看见这位“似玉”小姐挑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看着她。那丫鬟羞得烧红了脸,连忙低下头跟在宋夫人身后。
宋夫人见宋景使坏调戏丫鬟,气得恨不得踹他一脚,却终是忍了忍。宋景倒也识趣,立马收敛了性子低眉顺眼地跟在宋夫人身边。
一进宫,宋夫人看见的是姹紫嫣红的奇花异草,宋景看见的却是姹紫嫣红的各色美人,不过……那位“李公子”好像不在其中。
哪儿去了,按理说应该比他们先到啊。宋夫人见宋景左顾右盼,以为他贼心不死,便暗暗抬脚狠狠踩了他一下。宋景回过神,撇撇嘴,老老实实地跟在宋夫人身边。
而宋景心心念念的“李公子”魏长平,已经在三皇子谢临宏的必经之路上开始了她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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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来了。”月菱咬唇小声对魏长平道。魏长平心一狠,一个跌倒折了脚,捂着脚踝轻声呼痛。
谢临宏近几日总是被洛清婉三言两语便打发走了,心中郁闷,突然听见长亭中传来一女子娇滴滴的声音,不由地放慢脚步,朝魏长平这边走了过去。
“这可怎么是好,小姐,奴婢先扶您在这边坐着,奴婢这就去找人来。”月菱装出一副焦急的样子,将魏长平扶起来坐在一旁的长椅上。魏长平秀眉轻蹙,眼含泪光,咬着唇忍痛点了点头。
她的脸微微侧过来,阳光下,她艳丽的裙子闪着光,衬得她肌肤更显白皙。虽说谢临宏在宫中见惯了美貌艳丽的女子,可眼前的女子却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她迈了过去。
“何人在此喧哗!”他端起架子,走近主仆二人,斥道。
魏长平含泪扬起小脸,怯怯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微颤,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略显单薄的身子轻轻颤抖。
谢临宏竟没认出她便是当时在水下他要置之死地之人。他只觉得,面前的女子如此娇柔,让他心中油然升起强烈的保护欲。
“咳,不必害怕,本……我是这宫中的侍卫,出了什么事情可以与我说。”谢临宏轻咳一声,绷着的脸裂出一丝微笑。
“妾、妾初次入宫,与母亲走散了,正不知该如何回去,却又扭伤了脚。”魏长平一边说,一边可怜兮兮地抱着身子,眼中更是挤下一滴泪。
“别哭,哭花了妆,便不好看了。”谢临宏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手指触及之处,肌肤细腻,竟夺了他的三魂七魄。
“公、公子?”魏长平露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谢临宏看着她轻轻咬着的鲜红的唇,又听她叫他,立刻回神,在她身侧单膝跪地道:“崴着脚了?让我看看。”
魏长平装作娇羞,却被谢临宏伸手轻轻拉了过去。魏长平狠着心弄伤自己时也不管什么分寸,如今整个脚腕都肿起来了。谢临宏褪下她的罗袜,看着她雪白的脚腕上青紫了一圈,不禁皱了皱眉,道:“这伤怕是有些严重,姑娘下不得地了。”
“那、那该如何是好……”魏长平心里嫌他动作磨叽,却仍是耐着性子继续演戏给他看,“下不得地,妾怎么找母亲……”
“这样吧,我先带姑娘去太医院中包扎,然后直接派人将姑娘送回府,”谢临宏义正辞严道,“至于姑娘的母亲那里,我派人告知便是。”
“这……”魏长平与月菱对视一眼,垂眸感激道,“多谢公子了。”
谢临宏见她眼中的泪花又冒出来了,心中不禁更加想要将她据为己有,殊不知,这次的泪花是因为伤被他捏疼了,魏长平给疼出来的。
接下来,一切都如魏长平算计的那般,谢临宏抱着她去太医院医治后,顺理成章地问了她姓甚名谁,之后打着护花使者的旗号将她送回了南阳侯府。
魏长平看着他盯着南阳侯府时那双如饿狼般兴奋的眼神,心中冷笑,嘴上却娇声道:“多谢公子送妾回府,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说罢便垂下长长的睫毛,似是十分不舍。
谢临宏连忙道:“姑娘莫要伤感,有缘自会相见。”
“公子……您看了妾的脚踝,妾……妾……让妾如何另嫁他人……”魏长平几欲作呕地背着从话本子里抄来的台词,因为实在无法脸红便只得用袖子掩面,故作娇羞。
谢临宏被她这副样子撩拨得心中小鹿乱撞。,差点张口便要许诺要娶她。正被迷得晕头转向之时,他却突然记起父皇已经给他和赵家小姐赐了婚,许的还是正妃之位,心中不由地有些恼恨。若是能娶到南阳侯府的小姐,还要那赵家小姐做什么!南阳侯自是不肯让女儿被赵家压了一头去做妾,这……这可如何是好!
魏长平见他犹豫不决,知他悔恨对赵静兰的设计,便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公子可是为难?公子是好人,妾不愿公子为难,只恨妾与公子无缘,妾愿自缢以守清白。”
一席话说下来,逼得谢临宏连连道:“姑娘万不可有此念。姑娘等我,我一定会对姑娘负责的。”
呵,拉拢南阳侯府的好时机,还是人家自己送上门来的,他岂会不要?魏长平见鱼儿上钩了,便做出一副娇羞的样子道:“那……公子可否给妾一个信物,长夜漫漫,以便……睹物思人……”
谢临宏怎会想到魏长平挖了一个大坑等他跳,想也不想便摘下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交给她后低声道:“姑娘可要妥善保管,洞房花烛夜时再还我吧。”
魏长平听了他调戏的话,恨不得将他直接掐下马掼在地上。她强忍着胃中的不适,被丫鬟搀着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府中。
谢临宏得此艳遇,心中惊喜万分,依依不舍地策马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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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宴会持续到黄昏才结束。宋景将席上的所有小姐贵女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连洛贵妃刚满七岁的女儿元禾公主也不放过。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宋府,刚进大门便迎面碰上了宋将军。
宋将军本以为垂头丧气的宋景是个丫鬟,便没多留意。他问向一旁的宋夫人道:“宋景那混小子又去哪儿了,不会又去了烟花柳巷了吧?”
宋夫人面容复杂还未答话,一旁的宋景便抬起头气冲冲道:“什么叫又去烟花柳巷?爷什么时候去过烟花柳巷,老头子你怎么总是把我想得这么坏,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可也是有原则的……”
宋将军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穿着女装、浓妆艳抹的宋景,早已被气昏了头的他根本没听见他喋喋不休的诡辩,四下看了看,捡起一只最粗的棍子,一棍将宋景打翻在地,怒吼道:“不肖子!瞧你这副样子!今日老子非打死你这个不肖子!”
宋景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看着叮叮咣咣掉了一地的簪子,这才反应过来,拔腿便往大门外跑。宋将军岂会任他逃跑,闪身将他一棒子打了回去,又命人将大门关死。
宋景一看不好,老头子这回怕是要他的命,嘴里连忙“娘”、“义兄”的叫个不停。宋夫人就这一个宝贝儿子,自然不舍得让宋将军下如此重手,连忙在一边劝。整个宋府顿时闹得鸡飞狗跳,偏偏此时,最能救下宋景的苏言却被魏长平一封信叫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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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就是你口中的好计策?”苏言凝眉看着一瘸一拐的魏长平,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
“好戏在后头。”魏长平狡黠一笑,道,“对了,你知道我叫魏长平,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总是宋公子宋公子的叫,多生分呐。”
“……平辈间直呼姓名,如同辱骂,士可杀不可辱……”
“那你可及冠,可有取字?”魏长平反唇相讥。
“……”苏言低头思量,又道,“你可唤我一声‘宋兄’。”
“我不,你义弟我也可称上一声‘宋兄’,区分不开。”
“那……唤我‘宋黔川’吧。”
黔川?魏长平想了想,前世她并不认识祖籍是黔川的人。再说了,黔川那个地方,自从谢氏篡取皇位后就直接派兵屠了城,说是什么……剿灭前朝余孽,自那之后,曾经极为辉煌的黔川便成了一片废墟,瞧他的年纪,估计出生时正赶上屠城,又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本想套出他的名字,却没想到反而把自己弄糊涂了。魏长平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倒也不再纠结于此。她拄着一根从听月楼中那棵梧桐树上砍下来的木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眼里放着光道:“宋黔川,接下来,就靠你帮我了。”
苏言颔首,见她走得这般艰难,犹豫片刻后追上她道:“需要我背你回去么?”
魏长平转了转眼珠,平白多了个苦力,还是一辈子任凭驱使的那种,不用白不用。于是便大大方方地丢掉那将自己的手掌磨得有些红的棍子,一下倒在苏言身上道:“小心点,叫人看见了老子拿你是问。”
又是这副语气。苏言暗暗摇头,她这性子,当初是怎么在深宫中一待便是三年的?
那是魏长平不知道的事情。在她死后,宫人们争相在晚上偷偷祭拜薨逝的魏长平,谢临安曾下了多道禁令严查私祭者,违令者斩,可宫中仍是屡禁不止。宫外百姓更是夹道祭拜,但他们祭拜的不是身为皇后的魏长平,而是曾经意气风发、保家卫国的巾帼英雄魏长平。
那日雷声轰鸣,滂沱大雨似乎要淹了整个京都。浑身被雨水打湿的苏言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番场景,突然发觉,自己好像从未看透过这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