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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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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郁的林间,獙兽们找了个安全的树梢观看西山峳兽与东因飞鹄东战斗,四周充斥着血腥与皮肉的糊臭,即便旧藤已经闻惯了这味道,也难免心生烦躁,可他面前显然未经历过战斗的少女却比他还要冷静,只有面上带着一丝迷茫。
旧藤又想起她的问题,越发觉得十分稀奇,问道:“你和你母亲荼姚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个个都这般神秘?她出手凌厉却不残暴,有时甚至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天真,以至于不少时候都被无规则的对手暗算,却屡教不改。可若是这般守规矩,又怎么会被关到这来?”
明珠自知不该问出刚才的问题,听到旧藤的话便顺势扯开话题,摇头道:“六界三生各有天赋,亿兆生灵各有命盘。旁人看起来自然是觉得神秘的。”
旧藤细细一想,似这般回事,却笑道:“你又在敷衍我。荼姚心思好懂,猜不到八成也知道五分了,可你除了容貌却和她完全不同。我现在真是越来越好奇你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了。”
明珠正要说什么,却忽被一双微冰的手抓住右手,她面上一松,道:“明宜?”
明宜顺势把明珠的手上放在自己脸上暖一暖,笑嘻嘻道:“是我,这次是不是吓到你了!你也不是每次都能发现我嘛。”
明珠笑道:“是啊,你越来越厉害了,这次是躲到哪了?几天不见,竟都长高了。”
明宜比划着两人的高度,开心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刚刚在因水里吃了几颗红珠子就变这样了,现在比你还要高一些!”
这个刚刚出现的少女显然十分漂亮,面上还带着恣意的笑容,她的名字与明珠相似,而旧藤从未见明珠这般轻松愉悦地和旁人说话,便猜测她大概也是荼姚的女儿。
不过她长得不像荼姚,面容更加清冷,莫不是像她们的父亲,那个一提到就让荼姚面色不佳的人。
旧藤正胡乱猜测着,明宜已捧出一把赤红近黑的珠子递给姐姐,光晕幽幽,摄人心魄,道:“我还带了些来,你快试试,没准身子就好了呢!”
旧藤从晃神中清醒,忙道:“不可不可!”
明宜转头看他,神色不善,道:“你是谁?姐姐还没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凝如实质的杀意翻涌而至,冷汗刹时浸湿了衣衫,旧藤仿佛回到了父亲带他见南方巨人元祖的时候,从不可抑制地颤抖到匍匐着不得动弹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好在明宜此刻年纪尚幼,旧藤还不至于趴下,也好在她对姐姐明珠向来言听计从。
只听明珠言语颇厉,道:“明宜,不可胡闹,旧藤伯伯是母亲的朋友。”
旧藤从没有觉得明珠的声音这般动听过,灵台一松,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左右已经丢脸了,他干脆也不强撑长辈的面子,靠在一旁的树上,脱口而出,“荼姚被关进来莫不是替你这杀神顶了罪?”
他甫一说完便后悔了,忙朝明珠那移了移,警惕地看着不好惹的少女。不过心里却越发觉得这个猜测十分正确,能从因水中活着出来,还能抢夺炼化这么多戾怨凝结的因水赤珠,没准本身就是个魔头杀神。
这样的人到了招摇山狱说是如鱼得水也不为过,还好自己之前没得罪荼姚。
明珠感知到他的反应,心下喟叹,握住明宜的手,问道:“你还没说你这次是躲到哪了?我竟都没有发现。”
明宜得意地挑了挑眉,道:“刚才有只鸟也说过因水赤珠,他非要带我走,因为他有巡山令掩盖气息,所以姐姐没有发现。不过我见你过来,就马上把他扔进因水里了,不会来捣乱的。”
旧藤一时竟与看守自己的狱卒生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不过,还是那狱卒更惨点,他有些幸灾乐祸,道:“因水之内凶险万分,一入水便会被群兽活生生撕咬殆尽…幸运的话还能剩个骨架。”
明珠安抚道:“那鸟兽应当是山狱的巡山狱卒,有巡山令护体不会有事。”
旧藤啧叹一声没有说话,暗道:就你妹妹无所谓的样子根本不需要安慰。
果然,明宜只嫣然笑着夸道:“姐姐真聪明!他的确说自己是山狱守山卒。”
明珠听妹妹讨好的语气,顿了顿,问道:“父亲在哪?”
明宜一噎,她还以为能蒙混过关呢。东瞧西望中正见两只獙兽跑着过来,便道:“姐姐你看,有猴子来了。”
被当作猴子的獙兽正是被荼姚赶来的两个寻路兵,他们口中喊着,“旧藤公子,小山主,我们捡到一个人形的东西,山主让你们过去。”
旧藤疑惑道:“什么人形的东西?你们平时不会也喊我人形的东西吧。”
獙兽挠挠头,十分不解道:“就是个人形的东西。晕过去了,山主也不让咱碰,就让我来叫你们过去。”
明珠徒然生出一阵阵无奈,抓住妹妹的手,语气严肃,道:“你又调皮了?”
明宜眼神飘忽,虽然知道姐姐明珠看不到却也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吞吞吐吐道:“我只是觉得无忧风挺有趣的,居然可以拘束神魂,想和它玩一玩,哪知道这么不牢。而且明明是他自己太不争气才摔下来的。”
她口中这么说着,心里也全然这么想,至于因父亲保护才得以毫发无损这件事,她只觉得,只靠自己也一样可以。
旧藤第一次听说还能有人挣脱无忧风,但想想是这个小杀神又觉得正常,咂舌道:“你们从哪摔的?”
明宜瞟了他一眼,往上瞅了瞅,指着因山上方围攻峳兽的东因飞鹄群道:“就差不多这么高。我知道错了,姐姐,我不敢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父亲应龙之躯不会有事,可…明珠长叹道:“你要是真知道我也就不必这么担心了。”
明宜不敢说话了,但面上确是看不出半点愧疚。
旧藤觉得有趣又奇怪。
忽然一只峳兽从东因飞鹄口中挣扎着落下,摔得血肉模糊。
旧藤转头看去,原来自己和狱卒其实都不是最惨的,他沉默了半晌,才道:“荼姚这是变寡妇了吗?”
明宜撇撇嘴,道:“可惜没有。”
明珠敲了下妹妹的额头,“不可胡言。”
旧藤叹道:“我这有伤药,还是去看看好。”
明宜道谢,又看向明珠,嘱咐道:“一会切记不可胡乱说话。”
姐姐还在生气,明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分外乖巧。
旧藤见明珠“看”来,也十分自觉地表示会慎言,但心里却打定主意要好好问问荼姚,这一家子都什么怪物,还是荼姚正常点。
不过他显然一时半会找不到这个机会了。
润玉从黑暗中醒来,耳边是幽幽水声,夕阳余光下,女子明媚的面容带着几分不知所措与未来得及收起的关心。
他本就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听到有人称她山主,想是锦觅说的姑逢山。她没有了天后虚名的禁锢,反到活得越发自在了,譬如他此刻额头的疼痛。
润玉顺着荼姚心虚的眼神看去,她手里还抓着一块石头,显然那是他疼痛的来源。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自己。
润玉失笑,道:“虽然没了灵力,应龙也不大可能被一块石头砸晕。”
但是没关系,没了烦扰的六界,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荼姚本以为润玉会冷漠以对,或者恶言相向,看在那日九霄云殿他为自己说话的份上,她甚至都打算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先忍着。
可他眼里的无奈与包容让荼姚无端的慌张,她当即站起身来,条件反射地嘲讽道:“要是真有这么厉害岂会连区区无忧风都承受不住,刚才晕倒的人难道是本座不成?”
荼姚看向另一方的树林,心神却落在润玉的身上,心中找着借口,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看着他长大的,总不能真不管。
正因心神落在润玉身上,荼姚才第一时间感知到他神色一变,以为是自己的话所致,却又无法开口道歉,反在这般复杂的情绪中升起几分说不明茫然与委屈。
不过荼姚显然是误会润玉了,他见因水中跃出一只巨兽正朝二人落来,数丈的身躯,缠绕着奔雷,若真被压住,不是骨碎身裂就是皮焦肉绽。
润玉一面闪身朝她而去,一面焦急喊道:“小心!”
清冷的声音结束了荼姚与情绪的斗争,黑色阴影笼罩四方,她心神一凛,幸而多日来的战斗本能让她极快地做出了反应。
一手抓住润玉的手臂,一手蕴着拳意轰上黑影。
鱼腥混杂着血腥,黏稠的黑水洒在身上,荼姚还是没有习惯这恶心的味道,忍不住蹙眉,但还是压着不喜看向地面,是一尾嵊鱼。
嵊鱼重重落在地上,震起草木飞扬,似乎连足下的山也跟着一震,而它腹部裸露的白骨却一根都不曾断裂。
润玉来时看过你交给他的招摇山狱志,也能认出,此鱼因雷电淬体,皮肉坚实,骨头更是连千年灵力也击不碎的。但他却没想到荼姚竟能凭肉身之力将其“开膛剖腹”,一时既觉欣喜骄傲,一时又想不知她是如何从金尊玉贵的天后到如今的…
可也许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凤凰,而不是被困在云端的囚鸟。
想通了这点,润玉看着荼姚坚毅的神情,嘴角微弯,道:“多谢山主救命之恩。”
荼姚回过神,看了看润玉,手似被火燎了一般立刻撤了回去,故作冷硬道:“本座不会见死不救。”
她心中道:失了灵力后自己都得适应一会,这还是因有那怪梦的缘故,自己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在他习惯没有灵力前保护他也算是弥补自己的过错了。
似乎是为了让荼姚证实自己的话,地面震动,山石滚落,水似沸水初涨,阵阵兽吼如蛊噬髓,继嵊鱼之后,又有数尾鱼兽从因水中跃出,一个比一个长得奔放,一个比一个难缠。
战斗代替了重逢的寒暄,荼姚一面应付着鱼兽,一面分神顾着润玉,不过对于她而言,这显然比让她与润玉面对面说话来得好。
当荼姚起伏的心绪安静下来,旧藤几人也率獙兽到了因水岸边。
獙兽高声对正在战斗的荼姚道:“山主,地震了!别打了,快跑吧!”
荼姚眉心跳了跳,躲开又一尾嵊鱼,面色凝重,因水她不常来,却也知水内鱼兽从不会主动往陆上跃,这般自杀式的袭击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而现在,她抬头看向混乱的峳兽与东因飞鹄群,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但她隐隐感觉此事没有这般简单,荼姚立刻道:“你们寻之前说的路绕荀峳山回姑逢山,远离因水!我回来前不要出山洞。”
獙兽见自家山主起身飞落间击飞一尾五丈嵊鱼,越发诚服,自是无令不从,整队离去。
旧藤选择留下来,一边以藤身缠死一串髅鱼,一边纳罕道:“怪事,我自小在这招摇山狱,可像今天这般动荡的情况还从未见过。”
荼姚问道:“山狱狱卒不管吗?”
旧藤回道:“生死有命,他们不会管。不过这种情况一般都会有四大元兽出手,此处是东方应龙的地盘,按理应龙应该镇压。难道今天这场景应龙他老人家还睡得着?”
润玉一直不曾说话,只装作招式不熟练的模样默默挡下漏网之鱼。
可旧藤的话说完后,荼姚却忽回头瞥了他一眼,润玉哭笑不得,道:“我并没有这般能力。”
何况他来此本就只是为了她,其余的事情一概不愿多惹,更不愿多管。
荼姚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即便离开了天界、没有了天后的身份,仍在以恶意揣测润玉。
而他一如既往地没有生气,这本是很好,可荼姚却自顾恼怒起来,手中的招式也越发凌厉。
经验表明,战斗不是盲目的,荼姚在魔界时因此被你抓住,这一次又在从空中冲击而来的东因飞鹄群上栽了一回。
另一边的明宜随手解决了一只髅鱼,给身边的姐姐讲着父母那边的情况,“母亲只顾着因水边的鱼兽,背后却空了,这群大蝙蝠也不知发什么疯。还好父亲挡住了,不过母亲的表情很奇怪,还念着谁的名字。”
末了又幸灾乐祸地补充道,“肯定不是润玉这两个字。”
明珠:……你在乐什么?
明珠倒是听到了,她虽看不见,耳力却因此胜过常人,分明是父亲第二世的名字,容齐。
再回到荼姚那边。挡在她面前的身形和另一个梦中人的身形重合在一起,她的眼神还落在虚无处,喃喃念出了困在心神中的那个名字 。
梦中的场景闪过脑海,即便他的面容仍看不清,可名字却从这一刻清晰无比地印刻在心神之中。
但…
荼姚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润玉。
问题是自己念着这个名字时,竟将这人的身影与名字连在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