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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回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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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阳飞身下马,面色很难看。
罪魁祸首李玄启笑嘻嘻的,带着仿佛是刚去演武场上练了一趟把式般的坦然,好像刚刚跟围兵拼杀的人完全不是自己。
龙阳脚步很快,两步跨过地下横七竖八的尸体,一把就想扣住李玄启的左肩,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下一移,抓住他的左臂。但李玄启还是忍不住一声闷哼,脸上的淡然终于被呲牙咧嘴打碎,片片落地。
李玄启的左肩上齐刷刷地插着四支箭,箭头穿透甲叶子,深深没入肉里。
“嘶……阿阳,你轻点儿啊!”李玄启不满地抗议。龙阳松开手,却不说话,脸色阴郁,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的左肩。李玄启不免心虚了,微微低下头。“只是……只是流矢所伤,不要紧,不要紧。”李玄启讪笑道。
“殿下,殿下!大公子!”有人高喊着奔来,打破了微妙的尴尬,是钱宣。
“殿下——殿下!你受伤了!?”钱宣一惊一乍地惊呼。
李玄启语气不善:“是啊,是啊,你没见我都被射成刺猬了吗?”
龙阳转头对钱宣说:“备车,回东大营。”钱宣应了一声刚要走,李玄启连忙叫住他:“等等,等等!在马棚中有个被掳走的孩子,记得把他带回去。还有——”李玄启俯身从身后营帐边的地上拎起一个红布包袱,嫌恶地捏着,一把丢给钱宣。
钱宣一惊,把那包袱抱了个满怀。“这……是什么?”小包袱湿漉漉的,钱宣扯开红布,向内看了一眼,眼睛立刻睁大,像被火烧了眉毛似的跳起来,“啊”地一声怪叫,几乎把包袱又丢回去。
李玄启见他反应这么大,撇嘴道“谁让你打开这么快……”钱宣恨恨地瞪他一眼,拼命忍住呕吐,三下两下把红布系好,远远的地挂在长矛杆上,那模样好像提着灯笼的少女。
契丹军营像炸开了锅。当钱宣从马棚中找来了马车时,四处的契丹兵大半已经被俘,一部分逃走了,零零星星的只有几个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坐上马车,李玄启终于觉出肩上的疼痛和奔袭激战的疲惫。龙阳交代钱宣和几个心腹清点战俘,打扫战场,又派了人骑快马给东大营送信,也低头进了马车。
李玄启右肩斜靠在车壁上,左胳膊不敢再动。四支箭早被他斩去了箭尾,只剩短短的四节直直挺立,样子有点儿滑稽。
龙阳也不看他,只叫车夫快赶路。
李玄启憋了憋,终于讪讪地说:“阿阳,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龙阳瞥了他一眼,又把头转过去,不说话。
李玄启厚着脸皮说:“嗯……我知道不该擅自行动……但我不是让钱宣去报信了嘛?”
李玄启絮絮叨叨地说,今天下午,他拉上钱宣,带了五十亲卫借口打猎出去闲逛,忽发现一队契丹人马正悄悄地从渡口南下,驻扎在汉缺口。奇怪的是,这支人马数量很少,没有打旗子,且行踪很诡异。
东大营战事少,李玄启这几个月闲得快发霉了。见状,摩拳擦掌,立即派了心腹乔装打探,很快,探知这支人马护送的竟是契丹王的亲侄子,花格木。花格木受王命督办对卫朝的军务,刚上任不满一年,骄奢淫逸。今天偷偷渡江,寻花问柳,兼抢掠财物。
李玄启知道龙阳在西大营立了大功,心里早就痒痒了。吩咐亲卫们就地潜伏,计划夜袭契丹大营。钱宣胆子小,早想回去报信,但李玄启生生把他拦在军中,直到开始攻营才放他走。
夜色已临,契丹人营帐早早熄了灯,主帅花格木怠慢,军营守卫松弛。李玄启一声令下,一半亲卫随他直冲向营门,打得守兵措手不及。另一半亲卫把早备好的松油火把扔在毡营上,顿时火光冲天,无数契丹兵在睡梦中就丢了性命。
李玄启在亲卫掩护下突入主帐。花格木喝醉了酒,被帐外声音惊醒,衣服还未穿好,见李玄启闯入,大惊,匆忙之间竟连剑也拔不出。李玄启长矛一闪,将花格木刺倒在床榻上,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剑,一剑斩下他的头颅,扯了花格木红战袍的一角,胡乱包好。
李玄启大笑:“你没见钱宣刚才被吓了个半死吗?哈哈哈哈。”
龙阳却侧着脸,沉默地望着脚下,轻轻一声长叹。
李玄启立刻感觉自己被愧疚淹没了,抓耳挠腮,不知怎么办才好。
沉思片刻,李玄启捂着左肩,大呼:“阿阳!伤口好痛啊!马车太颠簸了!”并且厚颜无耻地向龙阳靠过来。
龙阳当然看穿了他的把戏,但看了看他被血洇透的衣服,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李玄启的右臂,让他靠进自己怀里,左手轻轻从李玄启背后揽过,搭在他的左肩上。
李玄启心满意足地把头靠在龙阳肩上。
果然,被人家抱在怀里,比直接靠在马车上要舒服得多了。
片刻宁静,龙阳闷闷的声音传来:“以后不能再这样冒险了,阿启。”
李玄启连忙点头保证:“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敢了,不然——”他想了想,像小孩子一样说:“不然我就变成小狗!”
龙阳终于轻轻笑了一下。
不知契丹人怎么想的,大冬天的,车上居然没装窗帘。今晚月色很好,月光从窗口缓缓流入,和随行卫兵举着的火把一起,柔柔和和地抹亮了龙阳脸庞的轮廓。鼻梁高挺,眉目俊朗,肤色白皙,此时更是晕染出一团暖暖的、飘渺的温柔之色。不像是奔驰沙场的军中子弟,反倒像是谦恭柔顺的翩翩君子。
李玄启抬头望着身边的人,一时也呆了,喃喃地问:“阿阳啊,你以后是要乱了多少好姑娘的心呐?”
“什,什么?”龙阳突然被他一问,先是一愣,然后脸上直发烫,“你胡说些什么?”
“嘿嘿,没什么没什么。”李玄启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掩饰,低下头去。
龙阳也悄悄地看了看倚在自己肩头的人。装束凌乱,浑身尘灰,但长眉似剑,双眸如星,神色之中是掩不住的、耀眼无比的风发意气,但脸孔轮廓分明,又似是天然的美玉,比之寻常的富贵公子,多了一丝坚毅之色。
龙阳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绪再一次被撞乱,纷纷扬扬地作絮状四散,撩拨得他不得不快速扭过脸去,勉强看向窗外不住后退的景致。
好一会儿,李玄启听到龙阳轻轻地说:“阿翁过世之前,定了家训:龙氏子孙一生只得嫁娶一人。不得另置偏室。又何谈……乱了许多人?”
李玄启来了精神:“早知阿翁阿婆伉俪情深,不想竟还定下了这样的规矩,叫人好生羡慕。”随即,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样才好,两人本来就该一心一意。”龙阳垂目不答,一时只剩下马车摇摇晃晃的呕哑声。
毕竟是经历了一夜的激战,等马车终于回到东大营中军帐时,李玄启已困得睁不开眼睛,肩上的箭伤一跳一跳地疼,血已经将衣服粘在身上,浑身软软的提不起力气。龙阳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下了车,周围的将领们急忙召来军医,帮着龙阳把李玄启扶进营房。
李玄启咬牙让军医划开了伤口,取出箭头,汗已经打湿了床褥。龙阳在旁边担忧地握着他的手,浑身轻飘飘的李玄启闭上眼睛,意识开如如狂涛中的小舟一般,摇摇晃晃,浮浮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