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馆》笔墨山

9、官兵

　　周管家就是在心里将自己老爷埋怨个半死，终究也不敢违抗官命。老老实实将自己见到的情况说清楚后，退在后面看老爷和年轻县令说话。
　　听着听着他也明白了老爷的算计。
　　原来皇家要在扬州盖一座行苑供皇亲赏乐。工部侍郎有意擢选民间商家巧匠，而周家做的正是这门行当。
　　无怪周老爷对土匪上心。这一镇名单上提之权都在县令手中，而蔚县令心头大患可不就是这座山上的贼子么。要不是家中小妾进言，只怕他真要误了这样的好功劳。
　　蔚长林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留下一句事后再说就把人赶走。手一挥，把底下的一个差役唤上来，低声吩咐几句。
　　周老爷和管家隐约听见什么花轿之类的词，心有所想，两人目光一对，互相猜测县令的招数。有了答案以后，心中一惊。
　　看那个差役果真去找刚才的喜娘，这才醒悟此事和自家是绝对脱不了干系了。
　　只盼真的能将匪患除干净，不然，他们周家就真的没有来日。
　　.....
　　山上·寨子里
　　花轿刚进山门，就有兄弟跑去后山找大当家来验货。
　　郭三春正带着草帽在地里灌肥，一身的怪味也不嫌弃，听了手下的汇报，没有停顿，继续扬着手里的瓜瓢。
　　手下从侧面看去：大当家一身庄户打扮，裤腿挽着，穿着土靴子，脸上还挂着几颗汗珠。面色黝黑，手上都是茧子，分明是老实木讷的庄稼汉，怎么也不能把这人和荒山里埋着的一具具尸体联系在一起。
　　可事实上，这人的确有两副面孔。白天是披着人皮，做人事。晚上无人之时，褪下面上和善，就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一桶粪水用完，郭三春才转身往地头上走，一边问话：“你是说周家的小公子？”
　　手下人不敢耽搁，急忙回话：“没错。周大恒听说自己儿子送上来，是要入赘给咱家的小姐，二话没说，跟个鹌鹑似的就点头答应了。”
　　郭三春打前几年让人算计后，对谁都不放心，心里存疑，“谁接过来的？”
　　“是三当家下山迎的。”
　　“是吗？老三呀，这种小事犯不着劳动他。”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妥帖。毕竟是进他屋子的人，让老三先号号脉，也无不妥。
　　说着话两个就过了一道坡。
　　郭三春又问起另一桩事，“二当家的婆娘生了吗？”
　　“回大当家话，还没呢。不过郎中说就在这两天了，还说看肚子大小，是个小子没错了。”
　　郭三春顿了一下，又继续走着，表情似笑非笑。
　　“这倒是好。算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身后的那人隐约觉得古怪，却又说不清楚，只好赔笑说大当家说得对。
　　郭三春回头看他一眼，暗哼一声。
　　终于到了大当家住的大竹楼。
　　周围的几个人上来问好。
　　郭三春笑吟吟地回了几句，眼看院子里没有老二，眼神暗了一下。他没在多问，只是上前掀开了门帘，看了里面人的模样，然后笑着点头夸老三事情做得好。
　　李三是个老实性子，向来唯郭三春是首，听他满意，自己也笑了几声，又想起什么，看着有人把那个穿红衣的男儿送进二楼屋子，这才开口。
　　“大哥，山下的兄弟传了信，确实是从周家吹锣打鼓送出来的。而且姓蔚的也缩在衙门没出来。”
　　言下之意：这事儿妥了。
　　郭三春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进了议事厅。
　　外面的人已经习惯大当家和三当家经常在一起讲寨子里的事务，全都散在院子里互相说着闲话。唯独一个小子，身形不大，眼神四处看了看，趁人不注意，懒散地靠在议事厅门口的柱子上抠指甲。一双耳朵却支棱着，恨不得再长一点，探听里面人说话。
　　可惜，不知是今日两人没说话，还是外面人太吵，什么动静都没传出来。他正要放弃，突然听见里面三当家一句大喊他敢！
　　这人眉头一跳，心里想法乱糟糟的。再要往里靠靠，一抬头，正好看见大当家的一个护卫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目光如刀，右手还捏着腰间的刀把子。
　　他一慌，后背发凉，脸上赶快挂上谄笑。正好有一个相熟的叫他，这人应了一句来了，然后站直身子和对方相携走了。
　　一出门口，这人就急忙拍着自己胸脯长出气，心慌地砰砰跳个没完，好似卡在嗓子眼儿里要蹦出来。身边的人见他这样，回头看了一眼，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吓成这个样子。”
　　他回了一个没事，再不敢留在这里，拉着同伴拐去了另一条小路上。
　　隐约有声音传了过来。
　　“哎，你这是去哪？这会饭堂就要开饭了，不早点去，没肉吃。”
　　“吃什么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呀。别废话，跟着我走。”
　　再过一会，三当家李三一脸不爽地出来，身后跟着那几个是他的心腹，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心下好奇大当家和他讲了什么，竟然这么生气？
　　难不成，这一次的男儿不合心意？
　　底下人漫天猜测，李三却不直说。只是按照吩咐，让厨房今天晚上做好菜好肉，为大当家得了新玩意庆贺。
　　一时整个寨子喜意盈天。
　　...
　　黄昏时分
　　尤蛟和蔚灵终于探明寨子情况，赏尽山间风景，在一寨子的热闹气氛中悄悄进了贴着喜字的竹楼。
　　甫一进去就被里面的情况给惊呆了。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狂妄嚣张，目中无人的越滜四肢张开呈一个‘大’字被人用红绸绳绑在架子床的四个角柱上面。这会儿正面无人色，一脸麻木地念叨着什么。
　　蔚灵凑上前听了一耳朵，然后一阵好笑。
　　这人估计快要心死了，来来回回就说着一句话。
　　“尤公子可以出馆，和蔚姑娘一起来救我。救我，救我 ，救我。”
　　尤蛟听得更清楚，就是因为清楚所以心里发慌，他生怕自己将来因为目睹馆主这幅情形被灭口，一句话也不敢说，转身就跑。
　　反正蔚灵在，这事儿就让她来吧。
　　蔚灵没有辜负两人的期望，终于忍笑开口。
　　“别念了，这不是来了么。”
　　越滜一个激灵，只因这个声音就在耳边。下一瞬，他差点哭了出来。
　　实在是这个姿势太羞耻了！！！
　　....
　　喜婆今年四十余三，街坊们都称呼她刘福婆，意在指望她介绍的姻缘能带福气。年前算命的说她今年要财源广进的时候，她是不信的。
　　哪想，有一晚，几个汉子来敲门想拉亲事，递到她手里的袋子沉甸甸的，足有五十两。她一个眼开就答应了。
　　算上周家的这桩，她已经说成了五门亲事。
　　县令说得对，算下来，她手上已经沾了四条人命了。
　　将功补过是她唯一的选择。不然，依照律法，满门处死。想起家里刚满一岁的小孙孙，陈婆子鼓足勇气，强撑着和面前的人撒谎。
　　“三当家的下午说，若是有上眼的人就让我送上来。可巧，回家后家里的媳妇说这是她娘家的表兄，样貌周正，想上来过好日子。”
　　对面的是刚换的岗哨，不知道下午的具体事情。但也听说过寨子里送来了新人给大当家。这会儿再看眼前的一行人不由生疑。
　　他看了这婆子一眼，左右转着打量了轿夫们几眼，心里想着多来一个为大当家备着也是好的。故而，看没什么异常，掏出一哨子，朝山上吹了一个调子。
　　声音刚落，他人还背对着后面，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这人反应不慢，猛地劈刀砍去。可惜已经迟了。未等他刀提起来，身后之人一把捂住他嘴，另一边刀锋割过脖颈。
　　恰这时，地平线上的最后一缕光线落下，轿子前的纸灯笼也被一阵风给灭了。树梢上的人像是察觉到不对，探出头看了一眼。可惜这会还没来得及点火棒，下面黑乎乎地什么也看不清。
　　他只好喊道：“嘿，虎子，下面没事吧？”
　　底下的兄弟没说话，不过却把自己手中刀举起来挥了几下，他隐约看见了对方是朝着自己，正要说什么。这时，从山上传来一阵哨子响。
　　是在回应先前的哨音。
　　这人重新藏起来，心说就这么一会应该出不了什么事，然后摸出怀里的肉饼子啃起来。
　　今晚上是大当家的好日子，厨房下本，饼子里油汪汪地都是肉碎。
　　遗憾的是，饼子好吃却只有巴掌大，最后抿去指头上的残余油星子，他才站起来继续巡视。
　　这一看去，上面的人还没下来接人，底下山门前的虎子却不见了。
　　他心里一惊，正要喊人，突然听见自己树下传来几声低低地叫声。一低头，原来这人蹲在树下不知道干嘛呢，脑袋低着，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往嘴里送，还在低声叫他快下来。
　　“你不在那儿盯着来这儿干嘛？”
　　树下的‘虎子’嘿嘿一笑，在这黑夜里乍一听还挺邪乎。不过，下一瞬树上的盯梢就变了心思。
　　因为树下这人站起来了，还是低着脑袋，只不过右手上的小布袋子上下抛着，银子哗啦响的声音清楚地传到上面。
　　“虎子，哪来的钱？你娘的，等我下去。刚刚是不是那喜婆在给你钱呀？怪不得你顾不上说话，你可别独吞。老子告诉你....呃..你不是...”
　　你不是什么，他再没机会说。
　　不过，这人却能和自己念叨的虎子一起上路了。
　　黑暗中的人几个动作扒了对方的衣裳裹上，然后，攀着枝丫很快到了刚才那人所在的位置。偏头一看，山上果然下来一行四人，为首的正举着一只火把。
　　这人机灵得很，口中学着山雀的叫声叽了几声，山门前的杂乱人影顿时不见。或在树上，或在大石后面，还有人正顺着小路悄无声息的向上。
　　黑暗中蛰伏着一只野兽，正静静等着猎物落入自己的陷阱。
　　寨子里
　　二当家一身灰色长衫，打发走身边的心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妻子，而后目光又落在她高鼓起的肚子上。里面的孩子像是察觉到父亲的目光，竟然转了一圈，只盖了一层薄衣的肚皮一下子瘪了又鼓起。
　　男人眼神柔和似水，又听见外面的纷杂喧嚣，陷入沉思。没过多久，他再不犹豫，直接抬脚出了院子。
　　正安睡的人被开门声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一声按计划行事。她想起身去问，可惜今日走路的时间长了，实在累得慌，几番在醒睡之间挣扎，最后耐不住睡了过去。
　　...
　　从竹楼跑出来的尤蛟这会儿终于不清闲了。
　　他人躲在暗处，却时不时暗中给山匪下个绊子。要么让岗哨突然听不见，要么让巡逻的队伍突然自己打起来。总之，一路相帮，在山门前的那伙官兵，就这么顺顺利利地潜进了土匪窝的前山。
　　得了灵信的蔚灵也是惊奇。
　　无巧不成书，刚进房门的大当家现在还在梦里如痴如醉呢，整个寨子可不是群龙无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