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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希望-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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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闵的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舅舅和高懿。远在甘肃的我也知道,下飞机后的那个电话视频,一定会让舅舅和高懿心绪难定。我还是偷偷给他们发了消息。
“远:爸爸,还在生气吗?千万别因为我睡不好,那样我的罪过就大了,你要是不解气,等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好好揍揍我!爸,你会不会觉得我越长大,越不听话,也越让你操心?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安安静静做一些我想做的事,请放心,我对你的承诺不会变:你养我小,我养你老。等我回来,我会好好陪着你,我已经失去一个爸爸,可不想再失去你。爱你的远宝贝,请为了我照顾好自己。”
“远:亲爱的,对不起!我暂时丢下了你,等我这边熟路后,我还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并肩作战。爸爸可能有不理解不懂我的地方,但是你不会,你是最最懂我的人。对于我的选择,可能自私,但是请你宽容我,我差点失去你一次,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失去你第二次!这是我对我们,对我们爱情的承诺。如果爱我,请忍受这段孤独的时光,我会还给你一个更好的我。爱你,老公。”
发完信息,我就关机了。我沉下心,很快就适应了在甘肃的生活,作为两所学校的创办人,我肩负起了更多的责任。日常出资管理的情况下,在新到来的学期我还主动担任起了两所学校的英语老师、音乐老师和美术老师的任教工作。业余时间我还教学生摄影拍照。通过汪飞的介绍,我还带来了四位曾经赵叔叔资助过的学生,如今她们也加入了我们这个行列,成为了西部偏远地区的普通老师。
我遵守了当初的约定,每周都和家里人通了视频电话,不过每次通话,就像打游击,我不想在视频里过多暴露出我周围的环境,因为我知道舅舅和高懿都是聪明人,他们会很容易抓住一些细节,去推断出我所处的位置。第一周通话前,我打开手机,短信和微信就像爆了炸似的席卷而来,很多人都问我去了哪里,因为从我来甘肃的那一天起,我就断了所有的社交。我在台里做的那一档节目被突然取消了,很多观众都感到莫名其妙,电视台对外发布宣称我因个人原因暂时离开了电视台,我对徐台长他们的用词很佩服也很感激,因为在他看来,他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重回台里。去甘肃前我发了最后一条微博状态,一张我比划了“V”型手势的图,外加一句话“向着希望出发”,而后我的微博再也没有更新过,我似乎从大众的视线里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说起每次视频通话,大概都能维持在一个小时左右,不过只要舅舅他们一问到我在哪里,我就会以手机没电的理由很快结束了通话。早几个月他们每次都还会问我在哪里的问题,后面他们再也没有问过,而是采取了有针对性的寻找。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年多,这一年多我都没有回过家,虽然每周都会有一次视频通话,但是嘴上不说,我心里却非常想念舅舅他们。他们对我的寻找也如同大海捞针,索然无果。直到我来甘肃的第16个月,我的位置被暴露了,因为我的事迹被层层刊登报道,一篇《富家子弟、知名主播,西北播种希望和爱》的文章被大量转发,我一下子被推上了热搜。很多微博粉丝一下子认出了我,他们把我置顶,最后央视还来采访报道了我,让我再次出现在了很多人的视线里。我事迹的撰稿人是兰州大学艺术学院的谢恒义院长。说来很巧,我和谢恒义院长是在兰州的一个画展上认识的,我辞去了工作,也断了经济来源,赵叔叔留下的那一笔费用毕竟也有限,我就想到了通过画画来挣取一些收入。那次画展上,我在展区摆了很多自己之前的画作,谢院长在众多画作中一眼认出了左下角写有“TNY”的那副画。他和赵叔叔生前在杭州有过一面之缘,他也知道赵叔叔有个画画很厉害的儿子叫唐宁远,他曾经看过我的画,但他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个大男孩就是唐宁远。
“小伙子,你这画是哪里来的?”谢院长驻留在我的展区。
“您说的是哪一幅?”
“就是那一幅,左下角有TNY的那幅画!”
“哦,您说的这是一幅啊?我自己画的呀!”
“你是唐宁远?”
“对呀,我是唐宁远,我好像不认识您,您认识我吗?”
“我认识你父亲!”
“我父亲?”
“对,浙江传媒学院的赵立坚院长!”
“您好,您好!”说完,谢院长递给我一张名片,“谢院长您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家父可好?”
我停顿了一下,笑着说:“谢谢您的关心!我父亲在一年多前就病逝了。我来甘肃是因为我父亲生前在天水秦安出资兴建了两所希望学校。这不我把工作辞了,也没有什么经济来源,毕竟学校的开支还是很大的。就心想画画挣点钱!”
“我之前有听你父亲讲过,你的家境还是很殷实的,又是省台的主持人,怎么会······”
“哦,也没什么!我来甘肃就是为了更好完成我爸的心愿!”
谢院长没有多说什么,在这样很有机缘的巧合下,我交了谢院长这个忘年交。随后他经常带着学院的老师和同学来秦安,给我和学校做志愿教学,时间一长,他对我的故事有了更详细的了解,而后就有了他那篇被大量转载的文章。
“他,一个22岁的大男孩,经历过生死经历过离别;他坐拥殷实的家境,却选择背井离乡;他是知名主播,却驻守三尺讲台;他是我一位故友的犬子,他肩负着父亲的使命和热爱,继续播种爱和希望,他一路向前,不悔当初······”
这篇文章也很快被远在浙江的舅舅他们看到了。
元旦过后杭州城下了几天中雪,有一天下午舅舅没去公司,因为刘闵和表姐回来了。表姐怀孕九个月快临盆了。
“小远有下落了!终于找到他了!”高懿拿着报纸夺门而进,头上和身上还沾满了雪花。
“小懿,小远有下落了?哪里找到他了?你慢慢说!”舅舅从客厅跑到门口。
“快看!看!看报纸!”高懿喘着大气说道。
舅舅拿着报纸一边读一边走进客厅,“这写的是我们家宝贝吗?这照片这么模糊,也看不清啊!”
“是!是的!我打过电话联系过报社,也和这篇文章的作者确认过了,就是我们家小远!”
“真的吗!”舅舅激动的问道。
“叔,是真的!千真万确!我反复确认过了,他现在就在甘肃天水秦安县!”
“天大的好消息啊!这臭小子跑的够远呀!找他找了这么久,这游击打的我们好累啊!”外公说道,掉下激动的眼泪。
就在这时,表姐的肚子一阵痛,看来我快做舅舅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迫不及待想出来了。
“子衿快生了!快送去医院!”外婆说。
刘闵抱着表姐上了车,舅舅、外公外婆,还有高懿开车跟了过去。刘伯伯和高伯母也随后赶到了医院。随着两声婴儿的啼哭,表姐生了一对健康的龙凤胎,大的五斤六两是儿子,小的五斤四两是女儿。表姐本想生二胎的,不曾想一胎就如愿了,看来刘闵哥还是有本事的。表姐被从产房推了出来,两个小Baby也随之被抱了出来,舅舅左右手各抱了一个,他笑的很开心,不仅仅因为他升级做了外公,还因为时隔这么久终于找到了我。
一家人在病房里,其乐融融。做医生出身的外婆,很在意自己孙女做月子的细节,她把各种事项一一罗列,这让原本紧张又兴奋、头回做父亲的刘闵有些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被说的很惨,但却乐在其中,因为这是一种幸福的说教。
表姐倚靠在病床上,“爸,你就放心吧,孩子生出来了,还有这么多人照顾着呢。你就安心和高懿去甘肃把弟弟接回来吧,他都一年半多没有回来了,我知道你们都在意他。接他回来过年吧,我们都很想他!”
“去吧,儿子!和小懿一起去找他,带着我们的想念和爱把他带回来吧!”外公说。
两天后,舅舅和高懿便动身去往甘肃。飞抵西安后,在舅舅西安分公司的安排下,他们马不停蹄地驾车来到了天水市秦安县。根据高懿先前联系查询到信息和地址,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希望学校。
“唐叔,你快看,立坚希望小学,立坚希望中学。真的和赵叔叔有关系!”高懿停下车,指向学校的牌名说道。
在向门卫说明来意后,学校校长从教学楼跑了出来。
校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是唐老师的家人,从杭州来的?”
舅舅点点头,“邢校长是吗,我们家小远在吗?”
“是的。唐老师今天没课,外出下乡采风去了,我带你们去找他!”说完,他从学校停车场推出了摩托车。
“邢校长,你坐我们的车吧,开车快!”
校长笑了笑,“你们城里人可不了解我们这,虽然我们这现在乡与乡之间都铺了水泥路,但是也会有很多土路,汽车不一定有我的摩托快呢!”
“哦,是这样啊!邢校长我坐你的摩托车,让他哥开车跟着我们!你看行吗?”
“好啊!”
“小懿,你开车跟着我们!”
“好!叔,你们先去,我一路跟着你们!”说完,就发动了汽车。
邢校长骑着摩托带着舅舅,在通往乡村的水泥路上一路飞奔。1月份的甘肃,冰天雪地,舅舅坐在后面,没有戴头盔,没有戴耳罩,也没有戴手套,一路冷风吹着,很快脸就冻的红红的。索性路途不是很远,十几分钟后,他们就找到了我。
“看,唐老师在上面的土坡上画画呢!”邢校长用手指向了我的方位。
“这怎么上去呢?”舅舅面对眼前这个没有路的土坡问道。
“我们一般都是慢慢爬上去的!”邢校长话还没说完,舅舅就朝向土坡爬了上去。“慢一点,上面是冻土,有些湿滑。”
舅舅哪里吃过这样的苦,他咬着牙,小心翼翼的往上爬。爬了好久,才爬到坡顶,他大口喘着气,嘶声力竭的喊道,“唐宁远,你个王八蛋!”
正在画画的我,手中的画笔突然掉了下来。我起身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爸!”我丢下画笔和画板,跑向舅舅,猛地扎进他的怀抱,掉下了眼泪。
“爸,你怎么来了!你的脸,你的耳朵都冻红了!”我立马摘下自己的帽子戴在了舅舅的头上。
“你个王八蛋!跑这么远,这么久不回家!”舅舅抱着我,狠狠的捶着我的后背。他声泪俱下,哭的很伤心。
没一会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他一上来,就狠狠咬着牙,抱了上来,亲吻着我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我左手搂着舅舅,右手搂着高懿,把他们紧紧按在了我的怀里。
他们不停地奚落着我,我却很开心,那一刻我感觉很幸福。
五百多天的思念最终化成了泪水,在铁的心也是肉长的,我放下了倔强,放下了坚强,终于抱着舅舅和高懿,大声痛哭了起来。我边哭还不忘调侃起来,“你们怎么这么笨啊,这么久才找到我!”
我们一家抱头相拥而泣的画面,邢校长看在眼里。其实早在两天前他就接到了市教委的电话,他被告知“唐老师的父亲和哥哥要来秦安”,当时他还挺纳闷的,原来我的故事远没有文章报道里写的那么简单。直到后来,我送学生放假回家的间隙,舅舅作为讲述人,他才完完整整知道了我的故事,他惊诧之余更多的是敬佩。
没过多久我们就回到了学校,我把舅舅和高懿带进了我的教工宿舍。这是一间极为简单的单人宿舍,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和一个简易衣柜。但是却被我收拾的很干净,我还在房间里点了檀香,很多学生和老师都喜欢来我的房间,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舅舅和高懿的到来,吸引了很多学生的围观。
“宝贝,你就住在这?”舅舅走来走去,看来看去,“冬天这么冷,你怎么过呀?”
“来甘肃的第一天我就住这儿了!我早已经习惯这了!这不比咱们家。”
“这何止能和咱家比,连我小时候的环境都不能比!”
“爸,这里是大西北,不是咱们沿海地区!”我一边说着,一边给舅舅和高懿冲着暖水袋。“哥,你和我爸这么冷的天来甘肃,还穿这么薄,鼻子耳朵都冻红了呢!这暖水袋给你俩捂捂手。”
“来宝贝,坐下来,让爸爸好好看看你!”舅舅捏着我的脸说,“现在你怎么变的这么丑!脸黑乎乎的,还这么皴裂!”
“大西北气候干燥,紫外线强!不比我们的人间天堂。”
“那为什么每次视频里你都和以前那样粉嫩粉嫩的?”
“爸,我什么时候粉嫩粉嫩的啦?视频的时候我是开足美颜和滤镜,我可不能让你们看到我真实的一面。”
“宝贝,你好像比原来更结实了!”高懿把我抱了起来。
“快把我放下来,外面好多学生看着呢!”“我可不管!”
“在这经常需要下乡,还经常要爬坡。很多活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不能像以前那样在家养尊处优,所以我比以前要精瘦和结实了一些。”
舅舅看着简单的校舍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掩面而泣转向窗外,才发现外面飘起了雪花。“儿子,爸舍不得你在这吃苦,跟爸回去吧!”
“是呀,宝贝,跟我们回去吧!”
“我一点都不觉得苦呀!”我笑着看着他们,从行李箱里又翻出一顶帽子戴在了高懿的头上,并小心的把他的耳朵藏在了帽檐里。“我想你们也应该猜到我来甘肃的目的了。要让我回去,你们要不先问问我天上的老爸。”
“儿子呀,你能不能不要给我们制造难题啊!你赵爸爸在天上,要是看到现在的你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和事业,来过这样的生活,他会很伤心的!”
我没有急于反驳舅舅,我把他和高懿紧紧拉到我的身边,打开电脑,把我从贵州黔西南到甘肃这17个多月的生活和亲历真真切切地告诉了他们。这一次我对他们没有隐瞒,甚至把汪飞、谢恒义院长和赵叔叔的故事也告诉了他们。电脑里留存了我用相机记录下来的每一个画面和我作为记者主播习惯性的文字记录,我没有保留,这些都是我的内心独白,他们让我看到了更为广阔的天地。冯友兰先生曾经写过,人类的四大境界由低到高分别是:物质境界、天地境界、道德境界和无我境界。这些不仅成为了我生活的主旋律,也见证了这十几个月以来我从青涩走向成熟,一步一步印证我的成长。
“爸,这一段时间我才明白什么才是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舅舅和高懿陷入了沉思。
“小唐他爸,小唐他哥!我让食堂的师傅给你们开了小灶,我们这吃的不好,请你们多担待啊!”邢校长端着一碗馒头,一碗醋溜土豆丝,一碗炒鸡蛋,一碗白菜牛肉,走进了我的房间。
“邢校长,不用客气的!”舅舅起身感谢。
邢校长走后,我拿起馒头就直接啃了起来。
“儿子,你们平时就这么吃吗?”
“平时哪能吃这么好,就着馒头咸菜吃吃,偶尔能吃回肉。学校经费有限,国家的补助也有限,所以我们得把更多的钱省下来贴补学生们的伙食。甘肃人口味比较重,邢校长不是说了吗,这是让食堂师傅特意做的!”
高懿吃了一口馒头,差点没咽下去。
“这里的馒头是用玉米面做的,比较粗,不像我们那边都是大麦粉小麦粉什么的,精细精细的。第一次吃要慢慢的吃,夹夹这些菜,这样有味!”
舅舅咬下的第一口,他就崩溃了。
“爸,哥,你们要是觉得不好吃,那你们就吃菜,馒头给我吃好了!”说完,我夺走了舅舅和高懿手里的馒头。
但没一会,高懿又把馒头夺了回来,“没事,宝贝,我陪你!”我吃的很香,但是在舅舅和高懿的眼里翻滚着泪水,他们知道,我是一个多么挑食的人,来甘肃,我是克服了多么大困难,铆足了多么大的勇气。
可能是真没有食欲,舅舅和高懿勉强吃了几口。吃完后,我端着剩下的菜和碗筷,带着他们去了食堂。
食堂门口,学生们井然有序的排着队拿着盆,打着饭菜。舅舅往厨房看了几眼,又看了看正在吃饭的低年级的孩子,“唐爷爷,您吃了吗?”一个奶声奶气的孩子问道。
舅舅心疼的摸摸他的头,“乖!你们吃,爷爷吃过了!”说完,他从食堂走了出来,一根烟接着一根的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