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那孩子 ...
-
思绪被骤然打断,宁沅朝窗外看去,一看日头,竟然已到了午时。
穿书刺激太大,而且一来就目睹凶杀案现场,宁沅起初脑子里一团乱麻,足足把自己关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回过味来。而原来的宁沅的几个兄弟不知内情,已然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门外,虞国公府的几位少爷拥挤在一处,个个面露急色,其中三公子宁焉喃喃道:“沅沅这是怎么了,早间脸色突然不对,不肯传大夫就算了,还自己关屋里两个时辰,连午膳都不用!谁惹她了?”
二公子宁照道:“虞国公府上上下下,敢惹沅沅?沅沅长这么大,一句重话都没听过!”
“那总归是有原因的!会不会是府外的人?”
“府外?外人会敢惹我们虞国公府的承宁郡主?”
“是啊,我姐那性子,谁敢惹她?不怕她的绛云鞭啦?”
“也不好说,万一是柳家的二……又或许是太后娘娘催沅沅成亲的缘故?”
……
看来那几个小姑娘毁尸灭迹是真挺利索,虞国公府的少爷们都不知道自己妹妹不仅没闲着,还杀了个人。
宁沅借着深呼吸打开房门的时候,虞国公府的五公子正趴在房门前,举着根手指头要戳窗户纸,不曾想屋里头的姐姐忽然开了门,惊吓之余一个踉跄,瞬间往前扑去,宁沅侧身避开,眼睁睁看着一身翠绿的弟弟脸着地栽进了房门,当了回双重意义上的倒栽葱。
宁熙哎哟直叫,老半天没爬起来。
宁沅吸了口气,脑中骤然浮现出一行字,她照着念了出来:“看来小五是长本事了,姐姐的门都敢扒。”
宁沅悄然“咦”了一声。
这语气居然跟她这正常人差不多,甚至挺像她会说的话。
她略一思索,在原著的角落里扒出了一句话——“宁沅对待几个兄弟的态度,跟对待外人不同。”
宁沅恍然大悟,哦,就是双标。
书里的这个宁沅很别致,在她眼里,在乎的人才是“人”,亲人面前就是脾气臭些的骄纵小丫头,在看不上的人跟前,才肆无忌惮地暴露着自己怨毒刻薄的暴虐性情。
想到这里,宁沅又忍不住疑惑:“虞国公府这一家人不可能一直不知道自己的郡主是什么德行吧?”
脑中突然浮现出一道古板无波的声音:“他们知道。”
“谁?!”
这个字似乎触发到了某种启动机制,平板无波的电子音“叮咚”一声:“尊敬的宁小姐您好,欢迎来到《宣武纪事》世界。您现在扮演的角色,正是书中反派之一,虞国公府的承宁郡主宁沅。
“我知道。”宁沅额角青筋一跳,“我在问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负责检测您任务完成度的系统呢,您可以叫我‘小可爱’。”这操着一口刻意卖萌的机械音的系统回答:“亲亲,系统检测数据显示,您在现实世界生命值已经清零,换句话说,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宁沅最后的记忆中止于看完这本《宣武纪事》的那一刻,然后眼前陡然一花,再醒来,就成了这个模样。她只模糊记得,自己似乎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好像是在街上看到什么人,然后突然……
宁沅脑中陡然泛出一阵刺痛,她用力闭了闭眼,不再试图回想:“……所以?”
“所以您现在有一个绝佳的机会。”电子音拔高了一点,有些像是人为调大了音量,“只要您能按规定完成我们的任务,补全这个世界,我们就能将您送回原来的时空,给予您新的生命。”
宁沅微微眯起眼:“原来的时空?”
“是的,原来的时空,全新的生命。”
胸膛起伏快了几分,宁沅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发问:“具体需要我做什么?”
“是这样的宁小姐,我们的任务很简单,您需要做的就是改变自己的命运,顺带补全原文中一笔带过的设定——俗称补bug。”
宁沅无意识握紧了袖角,接着开始的问题:“你说……虞国公府知道宁沅做了什么?知道也不管?”
然而这次系统却没回答她。任由宁沅如何询问,系统却好像掉线了一样,全无音讯。
宁沅慢慢眯起了眼,心思微动,余光不经意瞥见了地上的倒栽葱,突然乐了。
虞国公的小少爷宁熙人还在地上,正捂着脑袋,悄悄睁开了一只眼观察宁沅的反应,有在触及姐姐腰间长鞭时,又猛一抽气,陡然闭了回去,假意嚎啕卖乖起来。二哥宁照看了眼地上撅着屁股嗷嗷叫唤的弟弟,没忍住笑了:“好了沅沅,你就别为难小五了,他也是担心你。”
三哥宁焉帮腔:“是啊,沅沅你平日里最好动,结果今天好端端地突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关就是两三个时辰,居然连小厨房送来的糕饼都不肯吃,你让我们怎么放心得下?”
宁沅听着这些话,心情有些微妙。
《宣武纪事》里,承宁郡主宁沅是死的最早的那个,但这本书里也详细交代了她死后,虞国公府众人的具体下场。虞国公府上下都是以谋逆叛国的罪名被关进诏狱的,明眼人都知道,这不
过是借口,谢舟遥只是想弄死虞国公府这一家人罢了。
承宁郡主宁沅死后,她的父亲和大哥皆是当街五马分尸,二哥三哥死于诏狱酷刑,唯一的弟弟
宁熙也在父亲兄姐相继命陨后就成了半个疯子,宁熙本人就是个纨绔小少爷,估计直到最后都没搞清楚状况,却咬紧了牙关,宁死不认宁氏勾结外敌、谋逆叛国的罪名。最终这个最怕疼的小少爷,死于凌迟处死。从前娇气到磕一处淤青就要嚷嚷上三天的小少爷,直到断气,都没求过一句饶。
……说实话,虞国公府这一家子不能说是完全的好人,且不论官场是非,他们对宁沅那毫无底线和原则的包庇纵容,本身就有问题。不知为何,无论宁沅如何作为,他们都不曾加以管教约束,只选择帮着宁沅欺上瞒下,替她遮掩,宁沅的种种行为和后来虞国公府的覆灭,这家人确实都有责任。
然而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用理智评判的。
原主宁沅确实过于刻薄歹毒,宁家确实过于护短,但虞国公府这一家人,又实实在在诠释了什么叫“亲情”,什么是“骨气”。
这一家人,从头到尾都在互相扶持、彼此爱护,纵使后来宁沅害他们至此,虞国公也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说了句:“抱歉了沅沅,爹爹没法继续护着你了。若有来世,沅沅还做爹爹的女儿,好不好?”
这一家人,从都到尾都坚守底线、不忘风骨,在朝时为国征战远邦,平定四海,无论何等境况都未叛国之心,入狱后就算受尽酷刑,也绝不松开牙关,认那样一个“通敌叛国”的欲加之罪。
看着眼前的几个兄弟,又想起后来众人的结局,诸多滋味涌上心头,宁沅一时唏嘘不已。
她一时不察,露出了几分异样,把几个兄弟吓得够呛。宁焉最先看到,惊讶道:“沅沅,你怎么了?”
宁照也是一派愕然:“沅沅?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宁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瞪大眼睛:“姐,谁惹你不开心了?告诉我,赶明儿我就往那不长眼的东西头上个麻袋,把他拖到深巷里打一顿给你出气!”
“臭小子,少添乱。”她按照系统提示,用力打了打弟弟的头。
虞国公一生只得四子一女,个个性格迥异,却一向手足和睦,一家人都把她捧在手心。照父母的说法,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理应如此。
其实按宁沅的角度来看,这些人本质上不过轻飘飘的纸片人,然而情感上,她接收了这副躯壳,那就做不到无动于衷。
“系统,任务只要求补全bug,有什么附加条件么?”
刚刚还自称维护中的系统及时上线:“有,但是目前来看,您可以改变原身宁沅命运,同时也可以救下与您紧密相关的虞国公府,我们所有附加条件,其实只有一个最终目的。”
“什么?”
“您不能改变男主的大方向。”
谢舟遥的大方向是什么?
看看书名就知道了——称帝。
也就是说,只要不妨碍谢舟遥成为宣武帝,虞国公府完全可以救,甚至从长久来看,她还可以拉着虞国公府立从龙之功,改变这一家人那令人唏嘘感慨的结局。
宁沅有了想法,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她先兀自平定好心绪,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安抚了几个兄弟。大哥宁焘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踌躇道:“沅沅,你如果消气了,就把那孩子放出来吧。”
……什么?
宁沅心中油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宁焘见她不语,自顾自说了下去:“那孩子就算再大的错,也是父亲的故人之子,不能真就要了他的性命……”
宁沅脑瓜子里嗡嗡地响。
她意识到了什么。按时间节点看,现在正是《宣成年间》开篇之际,而宁焘嘴里的“那孩子”……
“谢……谢舟遥?!”
宁焘点头,“对,我方才行经小别院,听下人说,谢家那孩子被关在柴房已经三天了,当时你在他身上留的鞭伤太重,你身边的白微还不许人给他叫大夫,可这盛夏时节,要是再拖下去,伤口溃烂发脓……”
宁沅:“……”
完了,正主宁沅的作死之旅,这会儿已经开始了。
谢舟遥的黑化是有阶段的。
当年刚刚来到京城的谢舟遥还没黑化得太彻底,只是个阴郁敏感的少年,虞国公府家大业大,虞国公和平湖长公主这对夫妇对这个“故人之子”也算客气,甚至长公主怜他年幼失怙,又与自己的最小的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待他十分亲和疼爱。
不过……也就是这个“疼爱”,给谢舟遥带来了一系列麻烦。
宁沅本来就是刻薄歹毒的脾性,认为全世界都阖该围着她转,家里陡然来了个外人,父母还要求她视若兄弟,宁沅当然十分不满。
而谢舟遥从小被这位满心仇怨的赫族公主养大,周身又难免萦绕着一股阴郁之气,从小锦绣堆里长大的宁沅不了解谢舟遥的遭遇,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个潮州来的,莫名很得父母喜欢的“小野种”,动辄打骂呵斥,态度要多恶劣有多恶劣。谢舟遥一身的鞭痕,都拜她所赐。
谢舟遥虽然这时候年纪尚小,远不及后来可怕,但他可是朵由那么个怀揣复国大梦的娘用暴力手段催熟的小黑莲,心智早已扭曲得堪比麻花,宁沅这会儿的每一鞭,那可都是未来喂进她嘴里的自个儿的肉!
想到这里,她就直打冷颤。
“……大哥。”她咬紧牙关,艰涩地询问:“谢舟遥……来我们家多久了?”
宁焘虽然不解,但仍然回答了妹妹的疑惑:“六月初来的府上,距今快满一月了。”
一向自诩从容优雅,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宁大小姐险些爆粗口。
一个月……那该得罪的都得罪透了吧!
“那我……”宁沅深吸一口气,“是为什么抽了他一顿,然后把他丢进了柴房的?”
宁焘看了她一眼,试探道:“沅沅……不记得了?”
宁沅面不改色,“最近暑热太重,忘性也大,是给忘了。”
“暑热?”宁焘愣了愣,恍然大悟,“是有些,赶明儿大哥多给你送些冰块来……对了,今日宫里赐了道冰雪冷元子,我们都知道你爱吃,父亲特意吩咐给你留着,这会儿还在冰鉴里放着呢,一口都不许我们动……”
……这一家人重女轻男得忒狠。
“大哥。”宁沅打断了宁焘的话,“我是为什么罚谢舟遥的?”
宁焘顿了顿,疑惑地望着妹妹,却在触及对方抬手抚鬓的动作时,立时压下了心间异样,放轻了声音答道:“你那日经过时,偶然撞见他在用木弓练习射箭……”说到后头,他面露难色,声音也低了几分。
话虽没说完,但宁沅已经懂了。
原身除却手中绛云鞭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百步穿杨的精妙箭术,甚至十分神经质地认为自己箭术精绝,堪为天下第一,可谢舟遥……《宣武纪事》曾记载过,宣武帝极擅此道,宣武元年的武状元围猎时有幸与少年帝王一较高下,用尽全力仍败给了宣武帝的穿云一箭……
箭术并非一日可成,勤学苦练还须兼,恐怕宁沅就是见了自己极看不上的小人物却有如此卓越天赋,寻事发难吧。
哎,承宁郡主啊承宁郡主,您这真的太狠了,人孩子不就有个兴趣爱好,至于嘛!
谢舟遥又没拿您来练靶!
她这会儿也没太多闲心来纠结原身的心胸,谢舟遥还在柴房里,那可是个正儿八经的活祖宗真炸弹!
她刚想提着裙子跑去捞人,手一动,又猛然僵住。
——不行,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