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章一·希望 ...
-
紫荆谷中的花谷有永世不凋零的馨香。
各色绚丽的花朵拼命地开放着，柔软的生命簇拥着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喜悦与温情。
绿衣的两个少年随着白衣的男子慢慢踏入花床近处，身体尚疲惫，可是却比不过心中的焦急。
望川田的希望——回心草依旧枉然。苓摇摇头，紫荆掌门的昏睡，是否注定药石枉效？
御锦抚弄着白色的芍药花。从九黎一路行至巴蜀，看惯了翻飞的马蹄，看惯了风景的破败，看惯了古战场遗留的烽火与幽都入侵后边陲之地的泪水，却依旧看不透，这一经美丽得近乎平常的世界，究竟何时才能拥有一如他们当初从强盗手里拼死保下那一小片回心草花瓣时那样微不足道的希望——？
手劲一不小心大了些，一片花瓣生生撕裂，就这样跟着他们的希望一起被风吹到了没有立足之地的所终。
我们试过了很多。御锦喃喃地说，也不知是说给身后的两个师弟还是说给自己。还记得九黎的三味药草吗？那时候想的多简单，以为试过了就会成功。
妙才没有说话。旋复把玩着手里的金针，淡淡地说：师兄，那时我便提过，药可医人，病，却非独药可医。
可是我们并不是没有试过。妙才急急地说，鬼士的百蛊毒虫……
那么，毒性还是不够。旋复打断了他的话，药石已然枉效，寻常药草自然难除掌门之毒。魔毒，当以天下致毒来医！
……旋复。御锦微微蹙眉，我且问问艾师姐是否有良策。寻毒之事，暂勿再提。
白衣起身离去，只剩妙才与旋复面面相觑。
许久，妙才方缓缓开口：旋复……毒本至阴之物，用来医人，怎会不伤及自身？
旋复只是望着彼此腰间的药篓。翻遍了岐黄医经亦找不到救治的方法，若为医人，又与方法何干？
出紫荆谷，便又是马蹄不停，衣襟翻转。昼夜不息，为流寇占据的蜀州城仿佛一闪而过，再闯过妖魔践踏盗匪盘踞着的山脚，雄伟巨门终于在眼前。拨转马头，侧身而入，一瞬间满目刺眼的繁华。
望川镇保留着这世上难寻的喧嚣与热闹。商贩云集，人声起伏，叮当作响的首饰，五光十色的衣锦，这里不同九黎中安宁的寂寞，也不同中原上绝望的凄凉，这是真正的俗世，有喧闹，有哭泣，也有挥而不去的温暖与欣喜若狂。
他们在此落脚。羁旅一生，充斥生命的惟有马蹄不断的颠簸，在翻身下马的一刻，双脚站在坚实的大地上时，心中竟会横生无由的感动——原来，自己依旧属于这个世间。
在白薇的营帐中稍事休息，御锦便忧心冲冲地与她讨论起此次采药的事宜。旋复与妙才百般无聊，便去市集添购药材。
清点好药材，旋复注意到妙才很小心地从药篓中拿出一个小包，华丽的丝绸一层一层精心的包裹，所有药材归放完毕，又将小包放回篓中，一手不放心地捏了又捏。旋复轻笑：至善之心！
妙才视线依旧不离篓上。紫荆谷采得的至善之心，还有八卦田的善苗、五彩池的补天神石，这是我们的希望啊。
——希望。
掌门苏醒的希望，大荒痊愈的希望，幽都覆灭的希望，冰心堂的希望，天下的希望```````````
……摘取回心草的时候，被鬼士袭击的时候，甚至是寻找雀青、乳荠、玄蓟三味草药的时候，我们不是都抱过这样的希望？
——我们，又能经受得起多少次重复的失望？！
两个绿色的身影彼此无言，漫步在喧闹的集市。
出了望川的大门，向北便是强盗的山寨了。几日之前，蜀州焦土的味道依旧刺鼻。偌大巴蜀，流寇，劫匪，妖魔，杀戮，血腥……
幽都入侵，掌门昏睡，大荒满目疮痍，人心更加不堪入目。冰心堂为医者，当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然而，那区区一颗至善之心，真的可以救得了病入膏肓的天下吗——？！
一人之力，纵大至通天彻地亦难成事！大荒危难，非一人而可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未近军营，便听得营中如此豪语。旋复与妙才对视一眼，忙进入帐中，才见到御锦正与两名男子对答。
陌生的男子拥有与中原人迥异的英挺面容，一人红发，一人黑发。两人皆是一身红甲，手中几与高大身躯等高的长刀熠熠生辉，仿佛将昏暗帐内都映得明亮。
两位是荒火教的人！旋复惊呼出声，妙才亦是一惊。来自九黎的人，没有人会不知道荒火——忠贞的火之教民，是这些团结而包容的苗民在妖魔的强攻中收留与保护了各大门派，使得九黎成为反抗幽都最后的希望。
这是在下的两名师弟。御锦介绍，旋复，妙才，见过二位侠士。
怎敢当侠士二字！我俩不过是一介刀客罢了。黑发那人一笑，拱手道，在下荒火教惊寂。
在下晴空。红发男人接道。
御锦微微一笑，继续说：此距五彩池路途遥远，行路漫长，路上如有得罪，还望多多包涵。
惊寂抱拳道：怎敢！明日起程，不知意下如何？
自当如此。御锦含笑，自离开紫荆起，一颗悬着的心，终稍稍落平``````
眼看两人转身欲走，却在路过旋复身侧时黑发的男人有略略的顿步——
毒虽好用，然入心则为恶疾，药与毒只在一念之间，还要好自为知啊……
旋复余光望向男人的侧脸，不动声色将药篓外不慎遗漏出的断肠草放回原位：劳您费心了。
惊寂闻言淡淡一笑，随即大步走出营帐。
不久，望川镇市上——
……现在，莫非连冰心都不可信任了吗？晴空自斟一杯，浊酒入肠，不是好酒，却总是可以让人横生感慨。
惊寂淡淡地说：还记得九黎冰心堂况烛前辈所说吗？自冰心堂掌门紫荆陷入沉睡，派内弟子渐渐分裂为两派……而其中毒派…传言早已投诚妖魔了。
晴空蹙眉，那刚刚那人……
惊寂取过酒壶为自己斟满。自百花谷出来的冰心必不会与妖魔勾结，然而若心染了毒，之后如何，就要看那人的造化了……
自渡，方可渡人。
茫茫大荒，硝烟遍野，又有多少的毒、多少的仇恨，在人心当中默默地滋生与蔓延呢？
是夜。
妙才已然熟睡，呼吸平稳而安详。旋复阖眼而卧，未近困倦，只听到不远微弱的窸窣声，慢慢睁开双眼，微弱的灯光一时刺痛了他的目光。
不眠的人，原不止是他。
……三味药材，如今两味已有着落，你应当安心才是。
御锦闻言转过头来望向自己的师弟。旋复……我们，真的可以安心吗？
——不去记挂任何的事，无忧地拥一晚无梦的夜，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太多次的失望，成功早已成为幻想，这种对未来永远不敢期待的日子，究竟还有多久必须由我们来耗尽？
旋复沉默良久才挤出一丝笑容，师兄，你太多虑了。
御锦平躺下身望着营帐的顶端，声音悠远而飘渺：旋复，你还记得百花谷吗？
旋复想了想，终究没有做声，而御锦也似没有期待什么答案，只悠悠地继续自言：我们在那里拜师学艺，子午针灸经，歧黄医经，还有……毒经……
略略偏头，瞥见枕旁搁置的行囊，里面这三本书想来早已被翻得卷了边，泛了黄，然而其中倒背如流的内容却印入了记忆，即使会褪色，也永生难忘。
……后来，我们出谷，帮村民们除掉妖魔……逃兵将领倒在我们脚下，那时候第一次意识到，人，也可以有一个妖魔的心……
听到这里，旋复眼色蓦地一暗，惊寂淡笑的脸隐约出现在视线当中。暗暗抓紧腰间药篓，再慢慢放开，骨节浮现了一丝青白。
派中的弟子都说我们不属于九黎，我们的家，在江南——那时候，我们都想着盼着回家的那天，可是……呵，江南冰心堂只剩下毒派的叛徒……
——家还是家，但我们…都回不去了！```````
御锦的声音不大，却在帐中悠悠地回荡着，旋复甚至觉得耳中有隐隐的鸣音。他知道的，冰心堂药与毒的分裂与争斗自掌门沉睡后愈发激烈，他知道的，不仅是师兄，太多的冰心弟子都仇恨着毒派，他知道的，因为毒的盘踞，药，早已没有了归属——
不安那样强烈，他急急张口欲言，而那一边却慢慢合上双目：
罢了……天色已晚，早些睡吧，明日还有漫长的行程。
声音缓和，一如往日的温柔而清淡，全不似方才那般直刺入心的锋利。旋复应声，慢慢躺下，心中犹自困惑——是否，一切的不安都来自自己多心？他又在担心些什么呢？
灯花一闪，光影登时热烈，下一瞬便归于寂灭的结局。御锦熄了灯，黑暗中依旧可见灯心还有淡淡一抹红光不屈地燃烧着，终而不支地消弭。
寂静良久，旋复忽侧过身来摸索了半天，手从包袱中翻出那本早已看得烂熟的毒经。帐外有稀薄的月光，落在陈旧的书册上，俨然是密密麻麻的手写笔迹。
他们晓得否，自己对毒术的研究早已超过这本书上所记载的一切。
——毒虽好用，然入心则为恶疾。
这究竟是毒的错，还是心的错？
夜太沉默，留下了太多的冷静思索，辗转反侧终是冲乱了原本期待的梦境。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章一·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