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城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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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木屋，把一切角落勾亮。
屋里却有个人，是光照不暖的。
叶孤城已经盯着自己的掌纹好一会儿了。
他看着自己手心的样子，仿佛阳光已把这只手晒化了，只有骨头是值得他盯凝的。
像他这样的人，对自己出手的每一分力量都计算得当，自不会费心观察自己的掌心。
可这不是他的手。
更不是他的身体。
就连他的佩剑，那把吹毛断发、三尺三长的海外精英，也已从他身边溜走。
一个剑客若沦落到这个地步，自然得去看看自己的手掌。
他若不看自己的手，又怎会记得自己是谁？
那手掌上的一寸寸薄茧，都源自他每日晨昏时期不间断的苦练而来，是胸膛热血的转化，是杀心的体现。
因此手掌通达他的心窍，它使剑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或许正是因此，他出手时，才能与剑合二为一。
可如今他已成了别人。
又哪儿来的人剑合一？
他穿着贴身的劲装，有着古铜色的皮肤，蕴着依旧峥嵘的肌肉，含着充沛而丰富的内力，却呼吸着别人的呼吸。胸膛流着的血奔涌到头，莫名就此冷了。
可他怎么会成为别人？
上一刻他还在水中，不过一个下潜，黑暗就占据了他视线的全部。再醒来时他就成了别人，躺在了这个小木屋的床上，孤独一人起来。
不，现在不是一人了。
一阵新鲜的呼吸声掠过，叶孤城下意识地去捉剑柄。
却在最后一刻想起，剑已不在身边。
他的动作依旧灵敏，可被剥了剑，就如剥了战士的盔甲与武器，心中孤愤无人可诉，他便把这愤怒投向一个角落，刚刚那个角落还是没有人的，如今却有了。
这个人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那儿的。
像一张白纸上忽然被人泼了一盆墨。
忽然出现的神秘人，黑衣黑靴黑布蒙面一黑到底，只露出一双明亮澄澈的眼，他还未开口，便被叶孤城的杀气骇得一颤。
他马上咳嗽，有板有眼：“叶城主，我并非你的敌人。”
语气真诚，只是缺乏证据。
叶孤城冷冷盯凝，眸子如海外仙岛上的一对寒星。
这本是别人的眼睛，如今却成了叶孤城的眼睛。
那这双眼睛该如何形容？
一千句，一万句，最后只有一句能够。
这双眸被他用了，再大的温柔也变作杀气，原主人一辈子积攒的春风得意，都化作了刺取人心的冰寒。
黑衣人心中一震，发现叶孤城一句话未曾说，手掌却已摆在最适合突袭的位置。
一个剑客若是失了剑，他的人便是剑，剑便是人。
哪怕改头换面，易骨变筋，他依然有着超越世间众人的经验、反应。
至于他能不能凭一双剑掌杀人？得问那些埋在地下的森森白骨，他们皆可作证。
那黑衣人马上揭下蒙面布，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我知道自己口说无凭，可我的确是来帮你的。”
叶孤城冷眼看他：“怎么帮？”
黑衣人道：“我可以解释你如今的处境。”
叶孤城道：“你可以先解释你自己。”
黑衣人一愣：“我自己？”
叶孤城的笑意冷了 。
“你若是我，你杀不杀无名之辈？”
话里杀气饱满、剑意充沛，遥遥穿透墙壁，几欲刺入骨骼肌肉，直叫黑衣人心头大呼不妙，赶紧如竹筒倒豆子般，把准备好的说辞倒出来。
“首先，你可以叫我龙九。”
开头一句介绍后，却有许多故事。
作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穿越司的小职员，龙九负责的不过是密切监视时空乱流。
可楚留香成了叶孤城，叶孤城成了楚留香，这样的岔子可是千年难有，他不得不亲自过来看看，顺便更正剧情。
为了让叶孤城相信自己，龙九竟说了一炷香的时间，没有说穿越司，没有说什么时空乱流，但还是说得活灵活现、天方夜谭。
而叶孤城却觉得自己仿佛听了一百年。
听得还全是废话、疯话。
“阁下是说，我来到了百年之前的武林？”
龙九如小鸡点头。
叶孤城：“我还成了盗帅楚留香？”
龙九再度小鸡点头。
叶孤城又问：“我若要回到自己的时代，便得做楚留香该做的事？”
龙九大力点头，几乎要竖起了拇指。
叶孤城沉默片刻，冷冷道：“阁下莫非觉得我脑子受过伤？”
龙九立刻警醒：“这是什么话？”
叶孤城冷冷道：“否则你为何喜欢把人当傻子？”
龙九叹了口气，指着叶孤城问：“那你怎么解释自己现在的样子？”
叶孤城解释不了。
但这不妨碍他的盯凝犹如寒冰锥子抵在你的喉头，再进几分就能见血。
而龙九在这样的盯凝下，只觉得自己的喉头隐隐发寒，似有利器抵近。
他只能硬着头皮，好生安慰道：“只要你按我所说，替楚留香做一些他该做的事，剧情就不会太乱，我就能慢慢准备，把你带回你的时代。”
龙九说完，忽然想起自己提了个陌生的字眼，马上解释道：“剧情就是命运，是每个人要走的路。”
听来玄之又玄，叶孤城却悠悠一句：“各人要走的路，谁又有资格决定？”
他向来逆天而为，死亦不悔，如何就能按照既定的路线走？
龙九知其秉性，缓缓答道：“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主角。这个时代的主角就是楚留香。”
叶孤城目光忽的一亮：“哦？”
龙九斟酌着道：“别人的路走茬不要紧，可楚留香的路若是走茬，大家都得遭殃。若是最差的结果，你或许得一辈子困在这里。”
听起来像是一种很详实的威胁，具体到了结果，只是缺乏步骤。
叶孤城本该出手。
他的一双手蓄势待发，眸子像雪原中的星火。
可他却没有出手。
沉默到最后，竟化作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衬得眸光如剑光，脸如冰炭相交。
“我只有一个问题。”
“城主请问。”
“楚留香是这个时代的主角，我那个时代的主角，是谁？”
龙九万万没想到，他居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这简直就是一道送命题。
叶孤城用眼角看着他：“你想说，不是我？”
龙九只好咳嗽一声，自己接了自己的话：“时代的主角并不一定最强，他或许只是运气最好，人缘最佳，这样的人，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能活的下去。”
叶孤城道：“这听起来像是在说陆小凤。”
这嘴巴像开过光似的，龙九继续咳嗽：“无论如何，我不过是个引路人，有人迷了路，走茬了，我就把他们带回原路。”
叶孤城沉思不语，龙九提醒：“我已坦言相告，城主可否当一回楚留香？做他该做的事？”
叶孤城冷冷道：“你若是我，你做不做？”
龙九道：“在下做不做都不要紧，但城主是不是必须得回去？”
叶孤城当然得回去。
王图霸业本在眼前，紫禁之巅尚未月圆，却被一场可笑而荒诞的海难给拦住。
岂能善罢甘休，就此放弃？
他并非不能演，他对王位的谋算里就包括了演，包括了伪装，而他并不以此为愧。
因为人只需诚于剑，却不必诚于人。
可演楚留香却不同，他有条件。
“城主想要什么？”
“我可以做楚留香，但我的剑得过来。”
龙九愣了一愣，答：“城主的剑……它来不了。”
叶孤城：“为何？”
龙九犹豫着，答：“它在楚留香那儿……”
叶孤城皱眉：“你带不来？”
龙九面上愈发为难：“在楚留香那儿的时候……它……它沉海了。”
叶孤城：“……”
他看向自己的手，几乎想把这双楚留香的手给咬断。
龙九没有回答，背上已开始滴汗，而叶孤城沉默良久之后，忽道：“我要一把一模一样的……”
龙九喜道：“一模一样的木剑可以么？”
叶孤城：“……”
他几乎给了龙九一记死亡凝视。
龙九艰难道：“城主，楚留香是不杀人的……”
叶孤城冷冷道：“不杀人，就只有被人杀。”
龙九提议道：“没事！楚留香轻功绝顶……”
叶孤城道：“你是让我遇敌就逃？”
龙九听到这话就有兴致了，信口胡扯道：“其实逃跑逃到了极致，那也是一种本事……当年楚留香面对石观音、水母阴姬时，就是靠着绝世的轻功……”
叶孤城：“……偷走了她们的武器？”
龙九：“……”
他不得不替遥远的香帅辩上一句：“城主的剑不是香帅偷的。”
叶孤城冷冷道：“他弄丢了我的剑，和偷又有什么区别？”
话到这里，龙九的鼻尖上却已有汗滴冒出。
这或许是因为，方才还好好与他说话的白云城主，似乎已因为“使用木剑“、”“遇敌就跑”以及“不用武器”这三个建议，而深觉受辱。
他不是不能逃，却不能遇见人就逃。
他不是不能演，却不能只演出懦弱。
若连剑都不能带，和受辱又有什么区别？
当一个绝代剑客受到侮辱，即便他手上没有剑，他也不得不拔剑。
剑不在身边，却在手上，在心间。
为了让叶孤城好好走剧情，龙九不得不做出妥协。
半炷香后，叶孤城从木屋内走出。
腰间系着一把剑。
却不是木剑，不是名剑。
而是一道薄如竹片的铁片。
昔日小李探花身边的飞剑客，在年轻的时候，就是在腰间系着一把铁片剑。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把玩具剑。
在飞剑客手上，这却是大放光彩、取人性命的利器！
所以叶孤城相信自己也能做到。
他有足够的自信与资本。
可他的第一场戏就遇上了南宫灵。
这个丐帮现任帮主，楚留香的朋友，目前正在一处大树下等着他，据龙九所说，那是楚留香和他约定见面的地方，他们之后便要去见任夫人，也就是秋灵素。
靠近大树后，叶孤城果然遥遥瞧见一人，长身玉立，英姿焕发，确实有副帮派首领的模样。
还未走到人跟前，叶孤城脑海中忽然响起了龙九的声音。
楚留香擅跑，叶孤城擅剑，龙九亦有所长。他能凭空出现，也能千里传音，人不在身侧，声音却可直接在耳边回响，且只有叶孤城一人能听到。
“叶城主，你现在是楚留香，对方是楚留香的朋友，面对朋友，楚留香自然要笑脸相迎。”
笑脸相迎这四个字，让叶孤城想起了鲜花店的老板。
他买花时，对方就是这么笑的。
于是叶孤城决定不笑。
“叶城主你别冷着了，南宫灵已经过来了！此刻不笑，更待何时？”
叶孤城还是没有笑。
龙九都有些急了，继续传音道：“叶城主请莫要小看南宫灵，他看似是楚留香的朋友，实则是楚留香的对头！此子心机深沉，你稍有不对他就会看出破绽！”
这时南宫灵却回头看了一眼叶孤城，先是一颤，然后整个人几乎冻住了。
叶孤城忽笑了。
谁也无法形容出这是什么样的笑，就算是陆小凤在身前，只怕也说不出半个字。
这么一份难以言喻的笑，却竟然不是对着南宫灵，不知是对着谁，且这笑意只如天外的陨星般一瞬而过，叶孤城随即恢复了往常的冰冷，仿佛笑意只是错觉，或者说连错觉都算不上。
南宫灵看着这人脸上的冷色，又惊又疑道：“楚兄这是怎么了？”
叶孤城的手摸上了腰间的铁片剑，眼里盯着南宫灵与他的刀，这让躲在树丛中围观的龙九忽然产生了不祥的想法。
这……他该不会是想……
叶孤城道：“刚刚有个人对我说，你其实是楚留香的对头。”
南宫灵的脸色顿时扭曲。
叶孤城冷冷道：“这话若是真的，你还配不配叫我楚兄？”
龙九的脸色顿时比南宫灵的更为扭曲。
叶孤城他……
他根本就没有想好好走剧情啊！！！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城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