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艾]奢侈品》饮洲

12、第 12 章

　　马尔科没有在洗手间停留。艾斯看起来似乎需要一点个人空间，马尔科虽然不知道他在烦躁什么，但并没有逼迫他去面对或袒露心声的打算。
　　而且，如果继续和艾斯待在一起，或许粗神经的毫无自觉的年轻人会直言“马尔科，你硬了”。
　　光是想象就足够尴尬了。

　　艾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避开马尔科的视线。
　　他与自己已经认识十七年，但仍然不够了解自己。
　　不会用手工剃须刀这事儿或许有点丢人，但也不算什么，毕竟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用各种各样的东西。马尔科比他大很多，比他更擅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艾斯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因为理所当然的事感到不好意思，他不太喜欢刚才的气氛。
　　艾斯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他的脚底手掌和心里都藏着一团火。只要被面前的人注视着，他肯定会烧起来。
　　他烧起来一向没什么好事儿。
　　想到这里，年轻人耷拉下肩膀。尽管马尔科似乎并不在意，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又一次失控的事实。
　　艾斯很讨厌自己这样，讨厌自己被情绪支配，也对这样讨厌着自己的自己感到愤怒。复杂的感情并没有花洒淋下的冷水压制下去，在胸腔中无声地翻涌着。艾斯呼出一口气，他飞快地洗完澡，胡乱地吹了头发，穿过客厅时没和数步之外厨房位置的马尔科打招呼，径直回到阁楼。
　　阁楼很安静，外面还能听到下雪的声音。
　　艾斯坐在床边，双手往后撑在床上，刚好落在被子上湿润的地方。艾斯挪开手，扭头看过去，被子上的水痕还没干透，斑驳的痕迹像是在嘲笑他不经大脑的行动。
　　他总是这样，能把一切正常的东西变得乱七八糟。
　　艾斯有些低落地在床上坐了会儿，决定出去跑跑。他换上运动服，换鞋时马尔科的身影在门口出现。
　　“面条做好了。”
　　“啊，辛苦了。我的份就先留着吧，我回来吃。”
　　艾斯说着把脚塞进鞋里，躬身从地上的球袋里找出他的棒球帽带上。
　　“怎么了？”马尔科闻言有些意外，视线扫向房间其他地方。被子上的水渍并不明显，他忽然想到之前回来时遇到艾斯正在丢一团纸……他摸了摸鼻子，语气真诚，“青春期的Alpha，我可以理解，你不用太在意。”
　　艾斯没听懂，干脆沉默着低下头。这在马尔科看来无疑是默认，他想了想，问道：“换床被子吗？”
　　“为什么……”艾斯说着看向被子，上面淡淡的水痕被袒露在灯光下。这画面对艾斯来说格外刺眼，就好像他的伪装在别人眼中也是如此清晰，显得格外可笑。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出去了。”他闷声说着向马尔科走去。
　　阁楼的入口有点窄，马尔科没有让开路，艾斯只好在门口停住。他微微抬起头，马尔科看见了他的眼睛。
　　蕴着晦暗的火光，像爆炸前的熔炉。
　　马尔科愣神的功夫，艾斯已经侧身挤开他出去了。他走得飞快，马尔科转身看过去时艾斯的背影已经过了转角。等马尔科下楼到客厅，艾斯已经反手关上门出去了。

　　外面雪仍然很大。
　　艾斯的身影再一次从客厅的大窗前飘过。在昏暗的雪夜里，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道笔直的身影，脑袋微微向上扬起。如此骄傲，仿佛要将这个世界的引力与束缚一起撕裂。马尔科想起那双眼睛，他很想跟着出去抓住年轻人问他，是什么让你对这个世界感到如此愤怒？
　　但他从心底里知道，这并不是他追求的答案。
　　比起探索艾斯的内心，他更想治愈这份痛苦。
　　果然还是更习惯当医生啊——成年人叹息又感慨地将担忧与无奈都收藏在心底，从客厅的衣帽架上拿起自己的羽绒服套上，追了出去。

　　在风雪中跑步对艾斯来说不是新奇的体验。
　　和路飞与萨博住在科尔波山时，他们都曾在雪上奔跑追逐。回忆起小时候艾斯有些恍惚，他想不通为什么幼年轻易就能做到的事现在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些年来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难以承受的巨变，很多人羡慕他，家财万贯，前途光明，就连分化之后的性别也被认为“高人一等”。
　　以世俗的眼光看，他毫无疑问是命运的宠儿。
　　而艾斯对此感到愤怒——他不喜欢自己，他总是会想如果自己没有出生让妈妈继续活下去就好了。但他也知道这种想法只要说出来就会有人受到伤害，所以哪怕对最亲密的兄弟他也从来不提起这样的话题。艾斯加快脚步，冰冷的雪花扑到他的脸上，从领口落入脖子，贴着身体融化。他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像是要将内心所有的愤怒与痛苦宣泄在风中一样，全力跑了起来。
　　当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之后年轻人把自己埋在雪里。
　　街道上空荡荡的，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一个倒在雪地上的人类不会引起任何骚动。世界真的很安静，远处传来的汽车鸣笛声都显得有些寂寞。艾斯翻了个身，雪花在明亮的路灯下肆意飞舞。
　　他喜欢这样一个人呆着。
　　他也喜欢在投手丘上的感觉。
　　棒球虽然是团体运动，投手也永远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但艾斯固执地认为投手丘是特别的。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心，身周好像被隔离出一个真空地带，他享受那种孤军奋战的错觉。艾斯喜欢感受肩上沉甸甸的压力，那些厚重的、令人窒息的感觉让他比任何时候都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在战斗这件事。
　　这一刻，艾斯空前怀念赛场。

　　马尔科的面容突兀地出现在艾斯的视野里。
　　路灯把他的影子投下来，砸在艾斯脸上。艾斯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他瞪着马尔科的脸，等这过于真实的幻相消失。
　　艾斯没等到他想要的结果。
　　马尔科蹲下来，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在这种地方睡着会冻死的。”
　　指背只有一点温热，落在艾斯额头的地方有一片刚落上去的雪花。在短短的一瞬间，艾斯感受到那火星一样的温度融化了雪花，接触到他的皮肤，飞快地消弭在冰冷的风雪之中。
　　那阴影从他身边离开，片刻后又倾斜过来。
　　马尔科向他伸出一只手，艾斯没能拒绝：“我没睡着。”
　　借着马尔科的力量，艾斯从地上站起来。他原地蹦跶了两下，抖落身上的积雪。但衣服的褶皱与缝隙里仍有顽固的积雪，他随意地拍打了两下，在这时候身上又落下了更多的雪，艾斯索性放弃了。
　　马尔科没再说什么，领着艾斯往回走。他想和艾斯说点什么，但又觉得没必要。再过五天就是新年了，届时艾斯就会做出选择——
　　无论他如何选择，他们之间都不会再有交集。
　　但艾斯有很多话想说。
　　“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也没有在大雪天夜跑的爱好。”马尔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迎面吹来的风将他的声音清晰地送到艾斯的耳中。
　　只是艾斯全然没能领会这是马尔科在明示他没有冬泳的爱好。
　　“为什么？”艾斯问他。
　　因为喜欢。马尔科几乎毫不犹豫地想到这个回答，无法自控浮现的念头让成年人有片刻的失神，他在感情上从来没有过如此敏锐的条件反射，危险的红灯一路亮起，他一边警告自己，一边迫不及待地陷入注定没有结果的恋情。
　　马尔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说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谎言，在两人之间竖起无形的屏障，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让他如何心甘情愿践踏自己的心意去成全一个笨蛋；但他也无法袒露自己的心意，坦荡地将这份艰难的感情宣之于口。
　　他喜欢艾斯，可他也喜欢自己，这个矛盾就很难解决。
　　马尔科决定绕开。
　　“我才要问为什么吧。”马尔科说道，“突然跑出来，让人很担心啊。”
　　艾斯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努力去回忆自己当时的心情，但一无所获。他这一天过得很平静，情绪的失控来得莫名其妙。就像他的人生其实也还算平静，但他同样没来由地怀着无可纾解的愤怒。
　　“也许我有什么问题。”艾斯说道。
　　这是平时绝对说不出口的回答。
　　人们无法坦然展示自己软弱的一面，越是熟悉，就越是想在对方面前表现地坚强。担忧自己的脆弱要么成为敌人攻击自己的工具，要么成为伤害朋友的利器。
　　艾斯也是一样。
　　马尔科的问题很简单，但他却回答不上来。要承认这一点对他来说很难，因为年轻人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至死都不理解自己。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稀里糊涂的活法，所以他无法原谅对自己的无知。
　　更何况，对一个在下着大雪的夜里出门寻找自己的人，“我不知道”未免有些敷衍。虽然艾斯并未考虑到这一点，真诚地活着更像是他的本能。

　　也许我有什么问题。

　　这个回答仍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但这已经是波特卡斯·D艾斯拼尽全力所能给出的最好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