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己完） ...
-
第四十八章
皇子湮宸受封中洲王，权重势大，身边怎么也有几位近臣。
一为皇子辅政，总管权事；二为数源将军，控洲内兵众；三为左舍人，掌管皇子身边的一从离岸近侍；四为银总先生，精算府库，理洲郡银钱；五为车羽骥，控内外敌情，为政者方能耳聪目明；这第六位，便是皇子西席。
例任皇子西席均为中洲王湮宸之近卫，如影随行片刻不离，身手高妙冠绝江湖，身负皇子身家安危，西席人选向来是重中之重。
可此次湮宸选出的皇子西席非是身负绝学的武林高手，亦不是尸身血海里摸爬滚打临敌以验极丰的军中男儿，却莫名其妙选了个黄口小儿布衣寒生。
新任皇子西席名唤重宵，生于城西旧巷，一介穷酸书生，境遇平平，怎么看也不像身负惊世绝学武功盖世之辈。只是模样生的好，身形英挺背直如枪，剑眉郎目，一双沉黑墨瞳敛尽了世事华光。
站在仁孝殿后的夜荷方塘旁边，衣袖乘风，清瘦少年抬眼来望，瞳中清气直令人心神一爽。
合该是个有风骨的孩子，让人见了打心眼里喜欢，可皇子西席却不是凡人能做的，若没几分本事勉强为之，恐怕是祸非福。
皇子辅政姓贾，年过半百胡子一把，行事稳重心思缜密，掌了仁孝殿中洲郡上上下下各项事务。早年作过文渊阁老，在当今帝君年幼之时教过他经书集注，斯言见他都要尊一声贾先生，朝中上下更是颇有威望，乃是湮宸身边亦师亦长第一谋臣。
身为谋臣，心定神宁万事不惊，旁人均觉西席人选十分不妥议论纷纷，贾先生却捧着茶碗眯了眼，不急不徐稳声来问“身为皇子西席，这重宵公子可有高妙武艺在身？”
湮宸垂目答道“并无。”
“可是才高八斗治世能人？”
“非也。”
嗯…贾先生笑悠悠，缓声又问“可是书香门弟重臣之子，或者功名在身深受帝宠前途无量？”
这真真是明知故问了。湮宸并未作答，只垂下头沉默以待，神色微凝却是铁了心的模样。
唉…贾先生心中一叹，抬手喝茶，咂咂嘴顿了一阵方又问道“那么，敢问殿下，为何执意要他坐这皇子西席，固守殿下身侧左右？”
因为…湮宸闭起眼来，揉揉眉心，前些日子大病一场，至今元气未复，脸色仍是苍白若雪，指尖寒白的透明，仿是早被冻成了冰人。
世人深寒，少年皇子紧闭双眼，轻声道“只是想求个伴罢了。因了他，方觉心静神宁。”
湮宸年纪尚轻，功夫却着实不弱，师从当今帝君斯言，一身内力靠着天下珍稀异宝固本培元，天资聪慧，一支袖底剑独步天下。轻功身法大是高妙，千军阵里来去自如，实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
只可惜，这一等一的妙人却没过上天下一等一的好日子。
就拿他身边这几位亲信重臣来说，数源将军原就是帝君近卫，与帝王素来亲近；掌管近侍的左舍人，更是帝君千挑百选亲自定下的，为保皇子安稳无忧，每隔三日便要向帝君奏报近况。
而银总先生，活泼泼一颗心却长了百十个心眼，平日笑眯眯一幅好好先生模样，稍得空闲就爱往太后的福寿宫里钻。
再除了神神秘秘难觅踪影的车羽骥，湮宸身边真正能称之为心腹要人的竟然只剩下贾先生这么个满脸皱纹活不了几日的老头子。
如此也无怪乎湮宸皇子出来进去人前总寒着一张脸。
是啊，独坐高位左右无人，本就孤零零空落落，垂头向下一看，入目一行笑脸，腹中各怀心思，这样的日子过上几年，谁还能欢笑开怀？大约也只能顶个寒惨惨的面孔，防着不知何时何处冒出来的冷箭冰刀。
高处不胜寒，自古帝君王族皆是如此，若怪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贾先生胸口哽着一口气，叹也叹不出来，转头去看湮宸静默的侧颜。
帝君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湮宸有七八分像他，可眉眼生的更为秀美，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少了父亲的硬朗戾气，这孩子瞧着便是个心思重的。只爱这般垂头不语，是苦是痛是喜是忧，只字不吐。长长睫毛投在眼底一重暗影，浓到化不开。
唉，这孩子，要是身边能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倒也好。就别管他是什么人才身份了。
※
皇子身边臣子众多，仁孝殿里人多口杂，皇子辅政贾先生没反对，旁人却不是那么想的。
重宵任皇子西席，湮宸并没给他派什么实职，只每日陪他下下棋，闲时理理书册也便罢了。于是旁人更有话说。
说从没见过这般轻闲的皇子西席，没准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法骗过了湮宸皇子，混进殿来白吃白喝。
真真可笑至极，想他重宵虽然出身贫寒，可活了这十几年却还真没想过要混到哪里白吃白喝！
若是换作前些时候，听得这些浑话，重宵立时便会拂袖而去，可身陷死牢，不知受了多少难言苦楚，这几句不中听的浑话如今听来真真不算什么了。
皇子西席月俸不低，每月足有几十两银，这对城西旧巷的贫苦人家来说，怎么也算是笔巨款，可重宵却不去领。
无功不受禄，不过陪湮宸下下棋而己，怎值得了这许多银钱？于是重宵仍是寻些零工来作，半夜替人抄书，白日有空写些字画去卖。
旁人笑他穷酸倒没什么，可这事一来二去没几日便让湮宸知道了。湮宸皇子带了大批武侍直奔闹市，在重宵画摊后坐定，顶风冒雪，一坐就是半天。
身边乌压压围了一众侍从武官，路人围作一堆指指点点，湮宸公子是神闲气定，视众人于无物，倒把重宵弄了个面红耳赤。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为臣之道首先便是为君分忧，皇子辅政贾先生琢磨琢磨将重宵指去了离岸近侍那边，心说反正这小子书虫一只，落到以武沦道的离岸近侍那边，怎么也是个闲职，最多理理公文写个奏报，省得他闲的发慌。
可是贾先生却万万没想到，这圣贤书里泡大的重宵公子竟然真的会武！
武功身法贾先生不懂，隔行如隔山，睁大了昏花老眼也只见重宵手里提把长剑，东指西指好像也没几分力道，旁人却是上蹿下跳手中兵刃使的虎虎生威，折腾了半个时辰竟是还没攻得下来！
唔…贾先生摸摸胡子，老眼眯作一条缝，自是不知此乃雨枫先生传下来的华山绝学，神思通灵，剑剑专指旁人招中破绽之处。全靠了脑力悟性，若用蛮力来破，只能无功而返。
帝王之道便是用人之道，这湮宸皇子眼力果然不凡。贾先生背过手去，摇摇晃晃一步步往外踱，这重宵小子，没准真是什么怪才。
怪才重宵练起武来也与旁人不同。
旁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顶风冒雨一天不停，便是夜里也不能消停，称着夜深人静正好打坐练气。如此这般熬过千重苦楚，大多还是为了扬名立万安身保命，是以招招狠辣，只要练些要人命的本事。
可重宵不是江湖人，他没有自小练就的过人内力，临危习剑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己。为了护住自己身边这一方清清静静的小小天地，是以他练的都是守招。
君子固守，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凶悍之气，雍和雅正如龙顶香，一剑剑指着旁人破绽之处，剑生华光却从没往前迫近一分。
纵是受了许多苦处，见识了世事残忍，他却仍是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
此次湮宸皇子夜捕刺客，重宵身为离岸近侍，自然需得跟去，他与二百军士一同伏在院外，正见院门大开，沉沉暗夜里现出来的凶神恶煞妖魔影。
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人了。可便是面对如此凶悍魔物，重宵也没能下得去手。他紧握长剑，便出那招兰陵枝，长剑划出个灿烂长弧，借力打力一瞬将妖魔手中长剑崩飞。
这合该是奇功一件，倒把湮宸气的独自在殿里坐了半宿。
寒惨惨的一张脸，面上一丝表情也无，仿是冰雕石刻一般，往日空荡荡的沉黑瞳仁却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
皇子湮宸治下极严，院外伏的二百军士见了魔物般的刺客便哭爹喊娘一哄而散，回来全挨了几十棍子，由离岸近侍亲自执法，手不留情，军卒长足足挨了百十下，被打的筋断骨碎直接死在了当场。
真真是惨呐…大早晨起来便在殿前瞧见这一群号啕哭叫惨不忍睹的军士，一地斑斑血迹直令人心惊肉跳。
贾先生吃素，哪瞧得了这个，当下抬袖挡了，急步奔去了正殿大堂。可谁知湮宸皇子脸色比殿外那一地鲜血还要骇人几分。
这是怎么了？贾先生摸摸鼻子在一旁垂手立了,心里琢磨：昨夜太后没来寻事呀，这又是谁触了霉头？
湮宸今天这是怎么了？重宵也想不通。
湮宸与重宵两人投缘，从没摆过冷脸给他，总是温温和和，有时也能翘翘唇角，仿佛就是个温柔笑意，可今天面上却沉的吓人。
寒冬己至，清晨天色总是不好，阴沉沉雾昭昭，满目铅灰颜色重重覆来，仿佛少顷便有暴雪。
湮宸明是披了厚重雪裘，却仍让人觉得寒意刻骨，好像整个人身陷深雪怎么也暖不了。他与重宵在窗前并肩站了，突然开口来问“昨夜你明明剑有余力，为何不一击至命？”
突兀一句，重宵被问的愣了一愣，刚要张口作答，却听湮宸肃声道“妇人之仁！此次魔物理智己失只知拼尽蛮力横冲直撞，你借力打力方能得手。那下次呢？刀剑加身，无人次次好命！”
银衣皇子皱着眉，长叹口气望着窗外郁郁天色，瞳中暗影重重，口中声音放缓“阿宵，这世上好人总是命不长久，若想平平安安就需得狠下心来。别再想什么是非善恶，手执长剑却被什么仁义道德困住手脚，侍你后悔早是迟了。阿宵，若想在世上留得一片清静地，单单固守是不够的。”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己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