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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118章 罗衣如旧 ...

  •   休息了三日,完颜希尹又开始忙于政务。
      他并不避着我看任何公文,有时候甚至将各种上京、东京的函件都大咧咧的堆在书案上。于是,我想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情况都不行。
      而知道了以后,才发现……有人的地方果然都有江湖。
      金国的朝堂比起临安,实在也纯粹不到哪里去。
      自从完颜晟驾崩,完颜亶即位,便在燕京设了行台尚书省,由完颜希尹领事,所以他才会从上京移到燕京来置府。
      而一直盘踞在宋金边境的完颜兀术此时除了元帅之职外,还有个头衔是东京留守。这个东京,指的就是宋国原都城汴梁。
      我觉得很讽刺啊,完颜兀术差点可是连汴梁都没保住,若不是完颜希尹耍了花招,他早就把汴梁丢了吧!这东京留守,留守的是什么?
      可如今,汴梁仍旧在金国的手里,完颜希尹最近一直忙碌的,是将燕京行台尚书省迁到汴梁去,改为东京行台尚书省。
      他对于汴梁的这番执着,以战略的眼光可能是属于稳固前线和疆土,但在我看来似乎是有些病态。他不是不知道岳飞驻军在何处,大张旗鼓的在汴梁设立行台尚书省,难道没有一丁点赌气示威的意思?
      我问他,东京行台尚书省设置之后,那东京留守怎么办?
      他笑笑,四大王征战多年,劳苦功高,自然是给他升官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完颜兀术被免元帅职,升任太保、领三省事。
      我再一次,深觉,完颜希尹的权谋之术,玩的太好了!
      如此这般,完颜兀术明面上生了官职,可其实……兵权彻底没了。这真是台面上给足了面子,桌底下却是狠狠扇了一耳光的绝招啊!
      我对完颜兀术的印象……不好,他的这番明升暗降,可真是对了我的胃口了。
      我心里暗暗思忖着,若是能找到个什么契机,给他安个莫须有的罪名,来个谋逆造反的,可就真是大快人心了!
      或许,在江南算计完了秦桧和赵构,让我到这燕京来,也是老天爷特别奇妙的安排?
      抛却金国宗室这些明争暗斗之外,让我颇有些抵触的,便是赵佶等皇眷南下之事了。
      完颜希尹当日提前去上京,便是为了安排此事,因和议中说明了在燕京交还梓宫及皇眷,那他自然就要先将人和棺木从上京带到此地才是。
      议定的时间是三个月,宋国前来接洽的使臣是岳飞。
      我不知道我看到这封函件时,脸色是不是很难看,但完颜希尹必定知道。
      他将那信纸慢慢的从我手中抽出,温言道,“我当日已让乌陵思谋同赵构说明,来使之人可由他自行定夺,只是他选的仍是……”
      我抬眼看他,他不似说谎。
      但这结果……
      我的胃反的厉害,一霎时就忍不住恶心干呕。
      完颜希尹连忙将我给揽住了,拍着我的背。
      “别生气、别生气……对孩子可不好。”
      他一提孩子,我更难受,背脊上滋滋的就冒出汗来。
      岳飞若是真来燕京……
      那我可如何是好。

      韦氏和邢氏是活人,一个月不到就到了燕京。
      完颜希尹将她们安排在了馆驿内休整。月柔知道了一直央求我带她们去看看两位娘娘。我说暂且稍安勿躁,待她们住上几日,情绪稳定了再去不迟。
      话说回来,我对这婆媳二人,也充满了好奇。
      终于,征得左相大人的同意,我带着月华和月柔去馆驿见韦氏、邢氏。
      完颜希尹说,你别与她们过于亲近,你有身孕,得小心护着自己,知不知道?
      他……这话,说的人家好像神经病一样。
      馆驿看守甚多,一层一层的,让我有些震惊,待走到最里的一厢房前,方说,两位南朝皇眷就在此间。
      我还来不及去开门,月柔已经兴奋的将木门推开。
      “韦娘娘、邢娘娘……”小丫头喊着跨进去。
      “谁?是谁?”屋里传来一个略带惊恐的声音,低柔、张皇。
      “娘娘,我是月柔……”月柔回答。
      “月柔……你是宋人?”
      “是啊,我爹是晋康郡王。”月柔道,“这个是月华姐姐,她是燕王的女儿。”
      “是你们,是你们……”那声音镇静些许。
      我跨进去,见到了一个秀丽的妇人,不到五十的年纪,眉宇间……与赵构实在太过相像。
      她看到我,又有些惊慌,“你……你是谁?”
      “这是……”
      “我是一个故人。”我抢了月柔的话,“九哥的故人。”
      “九哥!”对方听到这个称呼,顿时瞪大了眼睛。
      而令我没想到的,是角落里一下窜出一个削瘦的身影来,尖细的高呼,“九哥、九哥……九哥来了!”
      别说是我了,连先前挺兴奋的月柔都吓得变了脸色。
      “秉懿、秉懿……莫喊、莫喊。”韦氏急急过去,将那人搂住。
      我意识到……这个疯叫的瘦弱妇人居然是赵构的原配邢秉懿!
      “邢娘娘……”
      “她……疯了。”韦氏将媳妇搂在怀中,满脸心酸,“她……这般已经好些年了。”
      我这才明白,完颜希尹为什么叮嘱我不可太过靠近她们。
      可是……怎么会?
      月柔年岁小,听到邢氏竟然疯了,吓得面如土色。
      月华一语不发,看着韦氏二人,淡淡的眼神中透着悲悯。
      “九哥……一直等着你们。”我说道。
      “他、他……可好?”韦氏听到九哥二字,眼圈立刻红了。
      他……除了骨子软、爱投降,其他都不错。
      可我嘴上自然不好如此打击她,“他很好,在临安……”
      “临安?”
      “就是杭州,”我说,“他在杭州建了宫舍,等着你们。”
      “娘子去过?”
      “去过。”我点头,“九哥……不惜以故都汴梁、京东、京西数路故地为代价,也要将两位娘娘接回,可算是一片孝心……”
      “你说……他放弃了汴京城?”韦氏惊问。
      我心中冷笑,汴京在赵构眼里算是个什么?他放弃的可多了!
      “为了迎接太上皇帝、皇后梓宫还有二位回去,九哥也是费了一番心力。”我说的冠冕堂皇,“所以,娘娘千万要保重。”
      在后续的交谈中,韦氏渐渐对我卸下了戒心,加上月柔在一边的推波助澜,我便是知晓了不少她们在洗衣院和五国城的情况。
      邢秉懿被迫北上之时已经怀有身孕,但是金人残酷的逼迫这些平日连走路都很少的贵族女子或者骑马或者奔跑,为的就是下胎。邢秉懿的孩子没了,侥幸捡了性命却被领头的金将捉去……她几番寻死不成,最后便是疯了。
      若不是因为赵构在南地登基为帝,邢秉懿的身份特殊起来,金人断不会留着一个疯妇直到今日。
      而韦氏的经历,虽然她言辞闪烁甚难启口,但我想……定不会好到哪里去。她胜在性格沉稳,善于隐忍,所以便在这苟延残喘的屈辱之下活到现在。
      我说,你们暂且在这里好生休养,过不多久,大宋便会有使臣前来,接你们回去与九哥团聚。
      韦氏问道,可知来接的使臣是谁?
      我沉吟良久,方启齿,“……岳飞。”

      回府的路上,月华还是一语不发。
      月柔不一样,唧唧喳喳一直在说话。
      她说,邢娘娘真可怜……都能回去了,却这般凄凉。韦娘娘为什么也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她都可以同九大王团聚了,理应开心才是。
      这问题,我可答不上来。
      月柔又问,郡主你刚才说的岳飞……是什么人?为什么说他对大宋很重要?为什么你后来又要韦娘娘回朝后,定要记得岳飞的恩情,护他一世周全?你认识那岳飞么?
      我顿时失声,这丫头跟复读机似的,记得也太多了!
      “你这些话,问问我就罢了。”我只能吓唬她,“回了府中,切不可在左相面前透露半个字!都是大宋的机密,若是泄露了半分,你就是大宋的罪人了!”
      月柔闻言,立刻煞白了小脸。
      “我……不说。”
      “你只说见了两位娘娘,问了好。”
      她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我抬眼再去看一旁的月华,她牵着嘴角笑笑,什么话也没有。
      这……是个不会泄密的,我喜欢心境成熟的人。

      车到路口,突然停了。
      月柔伸出头去问,怎么回事啊?
      是太保大人,铁卫应道。
      我连忙将月柔拉回来,完颜兀术……能不惹暂且不惹的好。
      可是……我不惹别人,不代表别人就会放过我。
      等了好一会儿,车子都没动。我正有些纳闷,不想后座的车帘一下被掀开了。
      月柔忍不住惊呼,我捉住了她的手。
      掀车帘的是一名金兵,穿着皮甲,但侧在一边只伸出手臂,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谁掀车帘无关紧要,谁……命令掀车帘的才是正主!
      那个着黑袍、配长刀、慢慢走近的人,我认得。
      “太保大人……”我镇定与他打招呼。
      完颜兀术沉着脸,细细看我,又看我身边的月华和月柔。
      “……左相夫人。”
      “太保大人……到燕京了,”我又道,“一路辛苦。”
      完颜兀术抿着嘴角看我,“可惜……没赶上左相新婚之喜,来日定补上贺礼。”
      “大人客气了。”
      我直视他,他也看着我。
      许久。
      “太保大人……还有何赐教?”我问。
      “夫人……去哪里?可需要在下护送一程?”
      “回府,不劳烦。”
      完颜兀术又看了片刻,终于示意一旁的金兵将手放下。
      车子碌碌的重新移动起来。
      月柔躲在我身侧,细细的说,“郡主……这个太保大人,可真吓人。”
      我笑笑,“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
      一个常败将军,有什么可怕的?

      回到府中,完颜希尹站在门口等我们。
      车子一停稳,就过来伸手搀我。
      “怎的去了这么久?”他扶着我的腰背,生怕我踩空了。
      “你看,我动作慢,自然会耽搁。”
      其实,这些日子我的肚子一点都不见异样,并不影响日常行动,只是……旁人都很紧张。
      “小心些好。”他叨叨。
      “我们……遇到太保大人了。”身后的月柔一时嘴快。
      哎,我的天!
      果然,完颜希尹立刻变了神色,“怎么回事?”
      我无奈,看着他,“你……不会要我站在这里同你汇报吧?”
      他立刻笑笑,“先进去,先进去。”
      我跟着他一边走一边说,“就是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太保的马队,我们让了一让。”见他不太相信的样子,又补道,“打了个招呼。”
      “他与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打了个招呼。”
      “月柔……”完颜希尹还不信我。
      “没……没说什么,”月柔道,“郡主……同太保大人问了好,太保……就说改日要补送大人和郡主的新婚贺礼。”
      我推开他,自己走。
      一路回到房内,将他落在后头。
      “怎么就生气了?”他跟来,关上了房门。
      “没有。”
      “我是担心……”
      “完颜希尹,我又不是傻子。”我受不了,“我不会去惹……”
      他竟然掇住我的脸,吻住了我的嘴。
      他……才是神经病!
      好容易待他放开,我恨恨甩开,“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能。”他答得很干脆。
      可是,嘴上说能,手脚却很忙。他不容我抗争,又将我抱起放到了床上。
      “你怀着身子,知不知道。”他坐在床沿,“兀术……刚卸了兵权,心中必有怨气,你下回若再见到他……”
      “我一定绕道走。”我回答,“这样行不行,左相大人?”
      他笑了。
      我却拉着他,“我见过韦氏和邢氏了,你……没告诉我,邢氏她……她已经……”
      “疯了……至少保住了性命。”完颜希尹道,“怎么,你替……赵构可惜?”
      我看着他,他为什么只想到赵构,邢秉懿自己不是一条人命么?
      “要怪,也只能怪她当初嫁错了人。”完颜希尹又道。
      是,是,这一点我很认可。
      “……那韦氏可还行?”
      我点点头,韦氏和邢氏比,那可好太多了。
      不过……完颜希尹的表情颇为诡异。
      “韦氏……怎么了?”我觉得他一定有什么瞒着我。
      他看看我,低下眉眼,没有说话。
      “到底……怎么了?”
      我扯他的衣袖,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很讨厌啊。
      “韦氏……在上京,与广平郡王育有一子。”
      我闻言,瞠目结舌。
      广平郡王……不可能是宋室王族,只能是金人。
      韦氏与金国贵族居然有一个孩子。
      “她这一走,那孩子……就没有亲娘了。”完颜希尹轻叹。
      他这一点说的也是不错。
      可是……我觉得角度略有些主观了。
      孩子固然无辜,可是孩子的母亲当年是否是自愿生育,这……不该由旁人说了算。用孩子去绑架母亲,未免偏颇。
      “那孩子还小吧,那广平郡王也必然还有别的姬妾,过几年,孩子大了就不记得了……”
      完颜希尹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如此说,直直看我。
      “怎么?我说错了?”
      “蕙儿……会抛下自己的孩子,跟旁人离开?”
      “和谁的孩子?和谁离开?”我脱口就问。
      他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放到了我的小腹上。
      我下意识的抚住他,“我才不会丢下他,你想也别想。”
      他如释重负,笑了。
      凑过来,亲了亲我的脸颊。
      “好蕙儿。”
      你……真是神经病啊。
      我再次把他推开。

      奇怪的是,那日夜里,邢秉懿疯癫无状的模样一直在我的眼前晃,便是闭上眼,也能瞧见她兴奋又激烈的高喊着“九哥来接我了、来接我回家”的模样。
      她喊着跳着,手舞足蹈,可慢慢的就望住了我。
      我想躲开,却挪不开半步。
      她瞪着突兀的双眼,朝我走来。
      “我……等到了,等到九哥来接我回去了。”她龇着牙笑的很欢喜,“你呢?你能不能等到……你心爱的人,他真的会来接你么?”
      我被她的诘问一下击中了心尖。
      膝下虚软,竟是站也站不住了。
      身后突然多了一股力量,将我生生挡住。
      我侧头去,没有瞧见人,却是一把长|枪——
      那冰冷的枪尖,抵住我的咽喉。
      “把……兰卿还给我。”
      我睁眼欲看,可那铁枪紧紧贴在我气管处,令我无法动弹分毫。
      “你不是兰卿,你是金人……金人,皆可杀。”
      “蕙儿,过来,到我这儿来。”一双手揽住了我的腰,将我自铁枪下解开,“你是我的蕙儿,我会保护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却顺着那长|枪去看另一端的人。
      我低声喃喃,“孩子……我……的孩子……”
      “是我们的孩子。”身侧又响起一个声音,“你们永远都会在我的身边。”
      我再去看另一头,可那个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了,连片刻前架在我脖颈处的铁枪都不见了,毫无任何痕迹,仿佛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出现过一样。
      我迷懵无措,我努力的四下张望。
      他去了哪里?他……究竟是来过,还是从不曾出现过?
      他不是来接我的,他也不会来接我了,这个孩子……他也不会要的。
      “你……别走,” 我紧咬着嘴唇,喃喃低语,“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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