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李亭历

1、和亲

　　朔风大野，不见雪，惟有瘦草。
　　这是应历年的第一个冬天。
　　这时节的天逼得很近。肩负寒云的原上牧人，说不清是敬畏还是程式化地为身前的一行轿子伏下了脊梁。于是，当宁惠帝姬终于肯拿起皱皱巴巴的帕子，敷衍地点一点双颊干涸的泪痕，敏捷地找到被吹动的轿帘一角，并凭着这条只容一眼目光穿过的缝去窥测时，她看到的是成千上万片背骨。
　　背骨承起的是一溜灰绿色的长袍，衣角还奉佩着蹀躞刀带。她眄行左右，四望前后，人人蓄同样长短的髡发，垂散的髦挟在耳环之中，磨旧的领口折闪着同一束光。一眼望去，尽是无声的专注且谦卑，像从同一个模具里脱出来的赭陶，像她十四岁在太后娘娘宫里见到的，没有牵线的偶人。
　　那时她学会了“行尸走肉”这个词。
　　但是风来了，她得以再享受这多余的馈赠般的一眼，这时她离他们近了——高踞在上的宁惠帝姬与卑贱的牧人只有一层木板之隔。她同时看到他们的神情，或专注，或漫漫，或坚毅，或柔软。她静静地看着，忽然露出一点惨淡的笑容，她捕捉着每一个瞬息的不同，摒弃了刚刚显现在脑子里的那个词。
　　刘宁惠想，人还是人啊。
　　她又想，人始终是有些说不清的固执的。
　　彼时她问自己，在我这里，那份固执在何处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或者说，答案在她听到随之而来的这道粗犷男声时就消失了。总之，满眼迷惘的刘宁惠顺从了她在上京接收到的第一个指令。
　　“迎帝姬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