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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风夜来--03 ...

  •   “岑队!”青年一下子站起来,惊喜得无以复加,“您终于醒了!”

      病床上的男人有些茫然,瞳孔涣散。听到青年的声音后他转过头,像被触发了开关一样,他的眼神一下子锐利。哪怕他此时躺着,也敛不了剑一般的气势,“文兴?”他的声音很哑,是太久没说话的后遗症。

      “是!”青年激动到将要热泪盈眶,“我已经打电话给张副队和小房子了,他们马上就到!”

      岑世风努力回想了一下,伴着阵阵头疼,“等等……S行……S行行长!抓了吗!”他霍然回头,鹰一样的眼光让李文兴心下惴惴,但又觉得安心。

      重案二组的主心骨回来了。

      “没有……S行行长是谁,他做了什么?”李文兴也跟着回想,但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岑世风下意识就想掀开被子下床,结果手指歪歪扭扭连被子角都没捏住,他愣了一下,再次尝试,却只感觉到了无力。就好像这满身肌肉都不是他的了一样,软绵绵的。

      李文兴忙不迭把他扶起来靠在床头,“岑队您别急,您昏迷了两个多月,得等好透了去做复健,然后才能自由活动。S行行长是怎么回事您慢慢说,有什么让我去做就是了。”

      岑世风皱眉,“两个月?”

      “是的,就三月二十号,我们刚刚把3.11案移交给四组的时候,您不是突然孤身驾车离开嘛,之后就没联系上您,一天后才在市郊找到你。”李文兴叹气,神情黯淡,“那个时候您已经昏迷了。医生说颅内瘀血,伤得不轻。”

      “之后二组就……暂时解散了,王房被分到四组继续跟3.11案,张副队写完报告后就休假了,把以前攒的全休了,不然他也要被调走。一组的法医正好辞职了,我就去一组帮忙做尸检和文件整理。好歹还留在市局里。”李文兴絮絮叨叨了好久,虽然有叹息却没有多少愤慨。

      岑世风点头,“嗯,我知道了。3.11结案了吗。”

      李文兴摇头。医生正好从外面进来,和李文兴打了个招呼。李文兴暂时不说话了,让医生给岑世风检查身体。还没检查完,王房和张湫年就到了,都是气喘吁吁风尘仆仆。

      四个人静默着。医生说完注意事项,出去后关上门。病房里的气氛是热烈而内敛的,要炸不炸。王房也和李文兴一样,还年轻,立刻就热烈盈眶了,张着嘴想说点什么,被他队长冷漠的语气打断:“3.11结案了?”

      瞬间把王房的眼泪憋回去了。直男队长不值得一滴眼泪。他感觉到了久违的队长凝视,麻木地回答道:“没。”

      岑世风扬眉看他。王房乖觉地说:“暂时被积压了。一个月前出了一场大案,不少重案组成员都被抽调出去组成专案组了。3.11经济案和3.11杀人案分开了,算经济案,给大案让路了。”

      “什么大案。”

      “连环杀人。”王房嘴角拉平,什么喜悦都没了,“6个女大学生,奸杀。”

      岑世风心里一跳,脑中好像浮现出什么东西。他只觉得自己做了好长一个梦,但是梦醒的时候就忘记了。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他想。

      “有线索吗?”

      王房抿唇。张湫年倒是很习惯岑世风的风格,坦然说,“这是专案组的事情,要保密啊岑队。”

      岑世风眉头越皱越紧,心跳得越来越快,直觉告诉他这不是能错过的事情,这可能会导致相当,相当严重的后果。而直觉在过去这么多年救了他好几命,“说说。”他低声说,“等我出院后我会申请加入专案组。”

      王房看了张湫年一眼,张湫年轻轻点头。李兴文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我去买点饭,张副队和小房子也留下来吃午饭吧。”

      “红烧青鱼块。”张湫年在陪床上坐下,如此说道。王房朝李文兴挥了挥手,再次露出灿烂的微笑,“帮我多加块大排!”

      “成。”李文兴笑眯眯地挥别王房,细致地把门关好。

      王房再转过头去时脸上已经没了笑容,甚至有些痛苦和颓废,他捂着脸,不知道从何说起。

      岑世风看看他,抢先开口道:“线索是什么?”

      王房手一抖,“我市……四所顶级高校,按照顺序循环。死亡时间必定是周日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死后……分尸。”

      岑世风按住自己的心脏,它跳得有些快。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发生一样。“今天是周几?”

      张湫年叹气,有些平淡的悲悯,“周日。现在十点三刻。”

      “你不回去调查?”岑世风冲着王房,声音有些严厉,甚至有些无法察觉的慌乱,“今天是哪个大学?”

      “专案组已经出动了。王房因为心理原因暂时退出专案组了。”张湫年给岑世风使眼色,“而且已经告诉f大给全校发通知了。要相信廖队。”

      “怎么相信!”王房捂着脸,声音有些呜咽,“六个……六个了!明明到处都是摄像头为什么就是抓不到?按照舒适区划了范围也一点用都没有!她们都那么年轻优秀……”

      张湫年抚着王房的背,无声安慰他。二组新进来的队员王房,犯罪心理专业,成绩优异素质过硬,不然也没法一毕业就进重案组。但就是心地太柔软了,共情能力太强。他跟进了四个星期的案件,见了两位受害者的父母,都是高等知识分子,礼貌温柔,却在局里哭得毫无姿态,声声泣血。王房没法安慰他们,也没法把凶手抓捕归案,心中郁结,只能暂时休整。

      岑世风心跳如鼓,从听到“f大”开始他就有哪里不对劲了。好像有很重要的人在f大,他努力回想,脑中却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被关在了一个很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在被一点点抽出,但是他却找不到门。他很惊讶自己的反常,努力抛弃杂念不要多想。“情况怎么样了?”

      张湫年有些惊讶,他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暂时不清楚。有变化的话廖队会通知的。”

      “全程跟进。”岑世风死死盯着张湫年,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有需要,二组随时支援。”

      张湫年也严肃起来,狐狸眼睁大了些,“是。”他没问发生了什么,他相信岑世风的判断,就像二组每个人一样相信。

      ……

      等李文兴回来后,四个人吃了顿饭,又聊了一会儿案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病房里越来越安静。王房和岑世风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张湫年手机上瞟,有汗从额头上落下。

      手机毫无反应。

      李文兴开口道:“我刚刚去查了S行行长的资料,岑队,现在的行长是新上任的,我拿了之前行长的资料。”

      “之前的和现在的都要查。”岑世风抬手扶额,手指仍然有些孱弱无力,微微颤抖,“等这个案子结束了以后再从四组把案子拿回来,3.11金融案和3.11杀人案不是割裂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有多问。现在是十二点一刻,之前四次案发时间都是在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之间。李文兴看王房紧张成那样,拿出手机低声说:“小房子,过几天岑队归队,二组也得参加‘十佳中队’评选,你现在想想稿子该怎么写。”

      王房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抬头怒视他,“怎么又是我!你就知道剥削我!”

      “谁叫你文笔好呢。”李文兴笑眼弯弯,“能者多劳嘛。而且我可不舍得剥削小房子。”

      “哇别叫我小房子!”即使王房专业技能过硬,作为刚刚离开大学没多久的年轻人,还是有些稚气未脱,“你也就比我大了四届。”

      李文兴伸手摸摸他的头,撸猫一样,“是是是。小房子我就该让你来帮我写尸检报告,真正做到剥削。”

      张湫年看两个年轻人打散了一些凝重的气氛,吐了口气。他低头看看手机,想起来二组所有的书面报告好像都是由李文兴排班整合的。

      ……这么说来确实没有剥削王房,只不过把每次可以冠名或者得奖的文稿都让给王房写了而已。

      突然,手机响了。几个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直直看向张湫年。王房目光灼灼,眼睛又有点泛红,李文兴抚摸着王房的背,表示安慰。岑世风……岑世风剧烈咳嗽,眼睛死死盯着张湫年的手机。

      张湫年无声吸气,接起手机,“二组张湫年。是,是……嗯?真的!?”他一下子站起来,难得喜形于色,“太好了……嗯,嗯,好的。对,岑队醒了。好,好。”他挂掉手机,看着其他人,从来无波动的脸上全是喜色,“抓到了!”

      王房一下子瘫下去,躺在李文兴怀里放声大哭。李文兴摸着他的头,笑眯眯地问:“好事啊。这次怎么抓到的?”

      岑世风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张湫年点戳手机,看了看群里消息,突然有些僵硬:“在凶手试图□□时,被这次的受害人用……螺丝刀,捅穿了脖子。”

      “啊?”王房哭声一停,打了个嗝,“这么牛的吗……她有没有受伤啊。”

      岑世风心好像被猛得一撞,不由自主跳起来。螺丝刀,螺丝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画面——自己躺着,被一把螺丝刀抵住了脖子。

      “王房,廖队让你归队。”张湫年说道,眉眼飞扬,“接下来就是审讯和搜集证据了。”

      “嗯!”王房回了一句,破涕为笑。

      岑世风开口道:“我也要去。”

      “嗯?”张湫年看向岑世风,“为什么?”

      两人对视良久,最后是张湫年先妥协,狐狸眼眯起,“可以,我去和廖队申请。等二组重组以后再说。”

      岑世风没说话,他知道张湫年的意思。什么事情都等二组重组后再说——张湫年打算事后再找自己算总账。

      “走吧。”张湫年站起来,“我开车送你们去市局。廖队他们已经回总局了。王房文兴去扶一下你们岑队。”他转向岑世风,似笑非笑,“我的小车可放不下轮椅,到了总局麻烦岑队安安稳稳地坐着,不要再·乱·跑了。”他重重咬字,意有所指。

      王房像河豚一样,嗝了两声,不敢陷入大佬们的对话里。他还记得三月二十号的时候岑队失联半日,张副队打了三十多个电话后阴沉微笑,没人敢惹的煞神模样。

      王房和李文兴一起架起穿着病号服的岑队,跟着张湫年出门了,完全没有在意报告医生的事情。

      不守规矩,二组习惯了。

      ……

      总局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有释然的喜色。专案组所有人都很疲惫,六个人,一个半月,每个星期都和倒计时一样嘲笑着警方的无能。终于,终于……

      七号受害者(未遂)呆在一个空的休息室里,裹着毛毯,捧着热开水,有些懵。廖队叫了女警小蔡来陪着她,不少人从门口来来去去,就想看看是哪路神佛帮市局了了这桩麻烦。女警姐姐外表很飒,说话却很温柔,细声细气地安慰她,带着南方人的吴侬软语。她呆呆地,任由小蔡上上下下拿湿巾纸擦干她身上的血,也没什么应激反应,只是手死死握着螺丝刀不放手。

      廖队在门口敲敲门,打了个招呼。他声如洪钟,吓得她浑身一抖。女警转头瞪了廖队一眼,做手势让他出去。廖队接收到小蔡的死亡视线,摸摸鼻子,“抱歉,打扰了。”

      女孩子摇摇头,“有事吗,警察叔叔。”

      廖队咳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己也才四十岁不到,为什么就被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叫叔叔了……“嗯,需要询问一下事发当时的情况。”

      小蔡简直想踹廖队,她笑得很僵,“廖队,不用这么急吧,让小夜再歇一会不行吗。”

      “没事。要去哪里?”女孩顺势放下纸杯脱下毛毯站起来,暗暗松了口气。

      ……大夏天地裹毛毯捧热水真不是人干事。

      廖队挑眉,“行。看来你恢复地不错。跟我来吧,我们换个地方。”

      他带着女孩走在走廊上,不少经过的警察都对女孩致以善意的微笑。女孩有些瑟缩,跟紧了廖队。廖队一双眼瞪了好几个探头探脑的毛头小子,一边护着她走一边絮絮叨叨,“没事,别紧张,就几个小问题。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不要有压力。”

      “……我会坐牢吗?”女孩子小声问道。

      “当然不会。你那是正当防卫,这个凶手本来就犯下了连环杀人案,你立下大功了。”廖队伸手想拍拍她的背,看看女孩子那单薄的肩膀,还是收回了手,努力和颜悦色。

      两人经过敞门的接待室,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和廖队打了个招呼,不像是警察,倒像是律师,“廖队,还行吗?”

      “行,当然行。”廖队脚步不停,笑得有些畅快,“听说你们岑队也醒了?那今天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咳。”张湫年咳了一声,示意廖队的用语。他看向跟在廖队身后的女孩,语气温和,“这就是这次的……你叫明夜,是吗?”

      明夜看着这个狐狸一样的男人,目光落在他的眼镜架上,身体颤抖了一下。廖队暗骂一声要糟,他用身体隔绝了明夜和张湫年的视线。张湫年扬眉,一下子就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会刺激受害者的东西。他往后退了几步,示意廖队往前走,廖队点头。

      然后就被堵住了。

      王房和李文兴扶着岑世风从楼梯口出来,恰好和廖队打了个照面,“廖队!”王房声音响亮。

      明夜往廖队身后躲了躲,她开始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出冷汗,紧张,想要逃跑。后遗症不是不存在,只是她克制住了而已。但是警局里的男人们都极有压迫感,即使知道可以信任她也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恐惧……

      记得很清楚,那个人是怎么用一只手就控制住自己行动的。男人和女人天生的肢体力量差距让她在当时感受到了绝望——她连挣扎都做不到。

      明夜低下头,握紧自己手里的螺丝刀,它藏在她的长袖底下,是她最后的壁垒。

      廖队和岑世风打过招呼,感受到明夜的不安,想要赶紧带明夜进会议室。他们两个匆匆和岑世风一行人擦肩而过。岑世风不受控制地,眼神落在她身上,瞳孔震颤。

      他感觉有潮水淹没了他,但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只是凭借本能伸手拉住了女孩,“等等!”

      明夜近乎条件反射地挣脱他的手,快准狠地向他左胸扎出螺丝刀。岑世风脑子还是糊着的,但身体已经跟着动起来了,左手向上格挡,右手变掌为爪击落她手中的螺丝刀,这都是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明夜只感觉到手腕一麻,螺丝刀就脱手了。它下落的过程在她眼中成了一帧一帧的图像,而她的世界也随着这一帧一帧慢慢失色。

      她身体一软,瘫倒在地上,双臂护在脑前。眼前是不断重现的幻影,穿着白大褂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死死按住她的双手,堵住她的嘴巴,在窒息中,胸口一凉。

      ……领口被扯开了。

      她蜷缩在走廊角落里,听不到任何人的安慰和劝说,只有呼吸越来越快,快得她即将窒息。

      应激反应来了。

      ……

      “啊!看你们干的好事!”局长把桌子拍的啪啪响,指着站在那儿的两个人骂,“廖昌平,不是我说你,人都抓到了就差那么一会儿吗?和投胎似的急着询问人小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她差点成为受害者?!”

      一米七的局长把一米八的廖队骂的头都不敢抬。廖队满脸愧疚,心里系着明夜的事,不上不下的。

      “这下好了,我管你能不能做到,给人小姑娘找个专业的心理医生,要快!局里的大老爷们全是犯罪心理的,别想着走捷径。”局长喘了口气,一身正气差点因为愤怒而全然消失,他现在只想揍这两个毛头小子一顿。廖昌平也四十岁了,做事情怎么还这么跳脱……“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廖队浑身一震,像阵风一样跑出办公室,门关上“哐”的一声巨响。局长转向岑世风,表情变得复杂,声音沉下来,“岑世风,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说说当时这么做的理由?”

      岑世风靠着墙壁站着,身上的肌肉一阵一阵泛酸,快要支持不住。王房之前在办公室外面,被李文兴掐着脖子拖走了。现在办公室只剩下岑世风和局长,局长沉着脸,很有耐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岑世风路子野了点但从来不会做这种刺激受害者的事情。

      岑世风没有低头,薄唇抿紧,脸色发白。本来风吹日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在两个月的病号生活里不见阳光,变白了不少,让压迫感极强的岑队看起来虚弱了不少。

      “我傻了。”

      岑世风低声说道。局长听了,最后一丝怒火也没了,他正儿八经地问:“你伤到脑子了?”

      岑世风不说话。

      局长:“等你身体好了再考虑重组重案二组的事情。现在回医院歇着吧,顺便写三份检讨。”

      “我……申请接触……七号受害者。”岑世风说着,“受害者”这个词一出来他的心就被拧成了一团,酸麻痒胀。

      ……我没有保护好她。他想。

      局长果断拒绝:“不批准。你想想你之前干的事,让人一本来好好的小宁直接ptsd爆发,你还想去人家面前晃?”

      岑世风低下头,心一跳一跳地痛。

      “申请……只是旁观,不接触。”

      局长诧异,“岑世风你脑子真瓦特了?高校连环杀人案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有什么理由去旁观和接触?出院前去找一组江队给你做个心理测试,合格了才许归队。”

      “……有关系。”岑世风抬起头,脸上古井无波,声音冷酷,“七号……是3.11案嫌疑人的女儿,二组重组后会接档3.11案,我怀疑高校连环杀人案和3.11案有关系。”

      局长沉默片刻,拎起桌上座机打了个电话。不出片刻张湫年跑过来,扶着岑世风走了。

      张湫年:“……你最好给我个解释,岑队。”

      “以后再说。”岑世风撑着他,走得一瘸一拐,目光坚毅。

      张湫年心内叹气,“局长让我盯着你。你再做什么出格事,二组都落不到好果子吃。”

      岑世风沉默。两个人一起往专案组的审讯室走。

      “不会的。”

      轻得像灰白骨殖飘散。

      ……

      两人站在单面玻璃外,看向室内。明夜已经恢复平静,螺丝刀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她静静盯着它,眼神空洞。岑世风揪心得不得了,恨不能冲进去。

      ……冲进去后干嘛,把她抱在怀里吗?

      岑世风在心里自嘲,满嘴苦涩,他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他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在亲眼见到明夜并且触碰到她的那一刻,潮水般的情绪把他淹没。但那时明夜已经被打落了螺丝刀,被触发了ptsd了。

      ——创伤性再体验症状。

      他亲手,把她再次推入深渊。

      她对面坐着一个面相温和的中年妇女,很温柔地和她说什么,她都仿佛没听到一样,并不回答。每当心理医生有所动作,她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抬起头,死死盯着她的动作。

      医生推了一杯白开水给她。她看了很久,颤抖着把水捧起来,灌了一大口,呛到了,咳得撕心裂肺涕泗横流。医生没有去拍她的背,只是把纸巾往她推了推。她趴在桌上,手臂环住自己的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哭得声嘶力竭。

      岑世风的拳头握紧,但肌肉依旧绵软无力,想要用指甲刺伤自己都做不到。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想看到,看到他的女孩儿,这样,绝望。

      他颓然松开手,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张湫年看看里面,再看看岑世风,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东西,但他并没有询问,只是狐狸眼眯起,眼神锐利。

      明夜很快哭完,抽了不少餐巾纸擦鼻涕眼泪。她眼眶泛红,眼中残留着疲惫和惊惧,但精神肉眼可见好了不少。她开始回答心理医生问题,越来越流畅,也越来越平静。

      她向来是冷静而坚强的,他想。但看着这样的她他却心痛得无以复加。她的手指仍然时不时抽搐,身体勉力挺直抵抗瑟缩的冲动,下意识在对方动作的时候想要作防御状,却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岑世风看得一清二楚,她在自发粉碎自己的防御机制。

      多么痛苦。

      心理医生点头,站起来,打开门走出来,眼睛扫了一圈,在岑世风脸上顿了顿,立刻转向了廖队,“廖警官,可以进去了。”

      “啊?她好了?”廖昌平有些磕绊,五大三粗的男人因为之前的事,犹豫迟疑。

      心理医生摇头,“她没好。但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廖警官请您尽量问快一点,她希望尽快协助警方处理完案子的事情再去处理自己的状况。”女人语气很温柔,甚至有些恳求,“明夜是个很好的小宁。”

      廖队点头,有些沉重,“要不要叫女警来陪着?”

      “千万不要。一个人就可以了,她现在毫无安全感,过多的陌生人可能会再次……”心理医生点到为止,隐晦警告。

      廖队吸了口气,打开门走进去。明夜抬起头,甚至和廖队打了声招呼。除了表情有细微僵硬,眼尾泛红外,看起来竟和平常毫无区别。她目光沉静,和廖队对视的时候居然能让廖队感觉到压力。

      廖队摊开记录拿起笔,小心翼翼地询问相关问题。两人一问一答,明夜时有回忆思索。只有在回忆的时候她的眉头才会皱起,流露出一丝半缕的痛苦。

      岑世风不用猜都能知道廖队在问什么问题,案发时间,案发情况,案发场景,每一样都是沾染着血腥气的记忆。明夜就像海,她表面越平静,水面下就越是波涛汹涌,这一切都被她的理智死死压下。她现在应该哭泣,应该尖叫,应该抵触回忆和问询,应该由父母陪在身边肆意发泄情绪,应该疯狂地用牙齿和指甲抓挠抱枕,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在经历过这种事情后应该做的。

      但她只是沉默不语,平静且安详。

      甚至以“自己已经成年”为理由拒绝联络父母,因为父母都有高血压,可能因为太担心而出事情。

      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体面和克制,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让自己的逻辑和冷静能最大限度地为警察所用。就和当初一样,明明恐惧和抵触,却对自己说出“我终归是想帮一帮你的”。

      虽然我害怕你,但我终归是想帮一帮你的。

      岑世风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寸寸碾碎。他之前看过了凶手的模样,知道了案发地点,看到了明夜脖子上些微的青色,脑中便不受控制地复原了整个案发情况。走廊里浮动着清浅的烟味,窗口透进来下午热烈的阳光,楼下嘈杂喧哗人来人往。在如此平静的气氛里他却手脚发凉,焦虑和难堪啃噬着他的骨头。他好像能闻到似有若无的血味,细细密密地渗进他的胸膛,生疼。

      不知道明夜说了什么,廖队眉头微动。他收起纸,走出审讯室,换心理医生进去。走廊里站着不少专案组的人,还有岑世风和张湫年。廖队皱眉,“岑队,你二组是不是打算把3.11杀人案接回去?”

      岑世风说不出话。张湫年乜了他一眼,代替他回答,“是的,怎么了?”

      “回去说。”廖队挥挥手上的笔录。

      张湫年又看了一眼岑世风,“这个小宁该怎么办?”

      “一会儿让小蔡送她回去,她住在校外,她父母帮她在这里买了一套房子。”廖队补了句。

      ……

      重新推开二组的门,地上已经落了灰。李文兴和王房在来来去去打扫卫生,张湫年把岑世风扶到他的办公桌边坐下,招呼廖队,“廖队,坐。”

      “不了,说两句就走。”廖队打开笔录,关上二组办公室的门。“我问那个女大学生,明夜为什么会带着螺丝刀,她回答说她随身带着防身用的。”廖队翻翻笔录,眉头紧蹙,“她认为最近有人在跟踪她。”

      王房发问:“真的假的?”

      “我想应该是真的。”廖队放下笔录,严肃道,“我问她有没有什么证据,她说‘我爸一个半月前被调到了申市来做行长,动了一些人蛋糕了。’我记得上午的时候文兴来找我调3.11案资料,S行现任行长也姓明,明这个姓氏不多见。”

      二组静默无声。

      王房磕磕绊绊地说:“也……也就是说,因为3.11案相关的事情,明行长上任,有人跟踪明夜,明夜随身带着螺丝刀,然后在高校连环杀人案里正当防卫成功?”

      张湫年沉下脸色,桃花面也不秀气了,眼睛也不狐狸了,整个人泛出一种煞神般的气势,“是的。我这就去和沈局打报告,尽快重组重案二组。”

      王房下意识看向李文兴,李文兴微微点头,看向廖队,“廖队,申请让王房调回二组。也麻烦您和江队说一声,我也回二组了。”

      廖队:“批准。记得补个书面申请给我和江队。”

      “等一等!”王房飞速冷静下来,低头思索,“我说呢……明夜她现在缺失的安全感不是因为受到□□未遂,而是因为跟踪!即使高校案结案了,3.11案还没有结案!廖队!必须要调配警力24小时贴身保护明夜,不能只是送回去!”

      廖队立刻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小蔡,我是廖昌平,明夜还没有送回去吧?嗯,嗯。暂时不要送回去,你守着她。”

      “让小蔡寸步不离,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岑世风开口了,着重强调,“除了二组和廖队。”

      廖队一惊,把话复述给小蔡听。挂掉电话他急急质问岑队,“你的意思是……?”

      “三月二十日我去市郊,是因为收到了公安系统内部发来的批准邮件。”岑世风一字一句地说,“我之前查到了S行相关线索,反对把3.11案拆成3.11金融案和3.11杀人案两个不相干的案件,并且申请了搜查令,去市郊查看盘库记录。哪怕3.11案转给了四组,搜查令依然有效。”

      “所以你想趁交接还没完成的时候,利用时间差先去查清楚,”廖队一拍桌子,“胡闹!这可是违规行为,你想被停职处分吗!”

      岑世风偏过头,避而不谈,“市郊杏园库房和3.11案明面上完全无关,3.11案也被拆分。然后重案二组组长在身份都没暴露的情况下在杏园被重击后脑至昏迷……连老张都不知道我去杏园的事情,只有系统内的人才能知道。”

      无人再次沉默,凝重的气氛翻滚蔓延。

      “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测,并没有证据证明。”岑世风低声说,“哪怕3.11案再次并案,也不可能以二组的名义去申请搜查相关警员,这是大忌。”

      “所以你想单人去查,是吗?”张湫年抱臂靠墙,似笑非笑。

      岑世风没有回答,他再次转向廖昌平,“廖队,我申请加入24小时贴身保护明夜的队伍。”

      ……

      “公事还是私心?”

      廖昌平离开了,他走之前还转告了一下明夜对岑世风的话——“岑警官,对不起。”这让岑世风直接懵掉了,连王房和李文兴回四组一组打报告去了都不知道。二组办公室只剩下了张湫年和岑世风。张湫年语气复杂,神色晦明难辨。

      岑世风抬头与他对视,眼里山雨欲来,“都有。”

      “把她交给别人保护,我不放心。”

      张湫年没有问他为什么会认识七号受害人,只是点头道,“我帮你安排复健。”

      “3.11案绝对要在这个月结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有风夜来--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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