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传策关山--03 ...

  •   月考第一,鱼母问鱼玄策想要什么奖励。鱼玄策想了一晚上,说想去申城玩。

      鱼玄策一家生在梁溪市,离申城很近,也就两个小时长途汽车,又有一房远亲在申城,于是去申城玩也就成了一项日常。

      每年去个四五回,让鱼玄策对申城的了解不下于梁溪。毕竟是国际化大都市,每次去都有不一样的感慨。

      鱼母有点惊讶,但也没多问什么。她很早就隐约意识到女儿和普通人不一样,也惴惴不安过。后来发现丈夫能很好地教导女儿,也就放下心来随他们去了,很少过问某些东西。

      但该教的还是要教。

      鱼母牵着鱼玄策的手,走在空旷而干净的商场里。七八层楼高的顶棚透明,仿佛飞艇,天空触手可得。灿烂的阳光落下来,清透如纱。大理石光可鉴人,走道两边的围栏都变着花样,设计感十足,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气。

      虽然是周末,人也不多。

      毕竟东西都太贵了,连电梯扶手都泛着金钱的冷意。空气里飘着丝缕香水味,莫名让人想起富时指数,想起小西装,想起慢条斯理的牛津腔,想起一切和布尔乔亚相关的东西。

      ——“上流”。

      鱼母握着鱼玄策的手,走得坦坦荡荡,举手投足自信优雅。虽然并不是所谓“上流”的人,她仍然底气十足。经过玻璃橱窗,她引着鱼玄策的视线看向橱窗里的宝石项链,蓝色深沉璀璨如海的心脏,仿佛在跳动着,让人再也看不到其它。

      “我们家没有大富大贵,只是普通工薪家庭,但吃饱穿暖完全没问题。你爸教你完全忽视‘物欲’,我不能说他教得不对。”

      鱼母声音很轻,眼睛很亮。她看着鱼玄策的眼神比看着项链的眼神要炽热得多。好像回归了少女时代,看着最喜爱的东西,由衷欢喜。

      “但我觉得,喜欢好看的,昂贵的,漂亮的东西不需要感到羞耻。只要不过分,为什么不能追求物质?”

      “我今天带你来就是来好好看看,你要有喜欢的我就买给你,这都不是什么大事。你好好学习,以后买给自己,买不起,也有爸妈来给你买,爸妈的钱将来都是你的。所以女孩子不要眼皮子浅,别人稍微给你点好东西就跟着走了。”

      鱼母强调了“稍微”,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么一个人,想要欺骗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凶得脸上表情都变了,少女时代留下的泼辣一闪而过。

      鱼玄策心下柔软,她清楚知道母亲的意思,莫名其妙鼻子有点酸。但她没说什么,就像一个真正的十三岁女孩一样懵懂乖巧地点头。

      鱼母脸上重新绽放笑容,红华曼理,一双鸣凤眼风韵不减,生生吸人心神。她带着鱼玄策逛,说话声很轻:

      “想知道什么想学什么都和我讲,打扮也好,化妆也好。鱼宝,人要有内涵,美人更要有。你想想,你天生长得好看,只要学习再努力一点认真一点,可以站的很高很高。说起来大众对美人都是宽容的,但只要你有一点点做错的,大众就会觉得你除了脸一无是处。在争取平等的时候,美人会更受苛责。”

      “学习上我没法教你什么,你很聪明,但为人处世上你还是要听听我的,人来客去的。毕竟你是我女儿,在处理外貌引起的麻烦事上我比你有经验多了。”

      鱼母摸着鱼玄策的头,笑得温柔。

      鱼玄策真心实意地说:“当然。妈妈比我好看多了。”

      鱼母笑得更加灿烂,有经年积淀的气质加成,美得风情万种,一点不像是十三岁孩子的母亲,看起来年轻得很。她捏捏鱼玄策的手,嗔怪道:“就你嘴甜。”

      “真的!”鱼玄策强调道,回捏她,茶色瞳仁里光芒闪烁,“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上学时候拍的照片,直接把我看呆了,就那种,那种什么……千里烟波似的。年轻的时候像雾霭青荷不施粉黛,而现在有积淀了,更有味道,历久弥香……”

      这太感性了,让鱼玄策很难措辞。

      她极少会出现无法说明的时候,即使她是如实叙述。家里有张三十寸的照片,是在那个不能ps的年代,刚刚考上大学的傅深流为自己拍照留的念。鱼玄策五岁时发现的,一看到就被夺了心神,久久不能言语。

      那一刹那鱼玄策突然明白了某些古怪到近乎变态的收藏家,鉴宝师们的想法。

      ——美是永恒不朽的。

      每一次回味都能让人心情激荡,感慨万千。

      鱼母,傅深流的容貌,是鱼玄策审美的原点,是鱼玄策一半生命的开端。在那个时候她才恍然大悟,精神世界骤然打开,触碰到了“永恒”这个概念的边界。

      两人逛逛停停,看到好看的就停下,甚至让柜姐取出来试一试。鱼母身上的衣物都没有多贵,但她穿梭在这些店里,从容得仿佛身价亿万。没有柜姐看菜下碟举止冒犯,只是手脚麻利地取用首饰衣物,细声细气地建议搭配。

      鱼玄策十岁前一直是当男孩子养的。上了小学后天赋初显,鱼父大喜过望,教了她很多东西,数理化生,政经军史,涉略广泛,也包括直男思维。

      鱼母本来想通过摔摔打打的粗糙养娃方式让鱼玄策有颗坚韧的心,三观养成后再告诉她鱼宝长得好看,教她为人处世。结果一看,啊呀鱼宝太懂事了!

      那就把教育方案提前吧。鱼母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第一次当母亲,没经验,怕自己一步错了就毁了鱼宝这个好苗子。后来发现鱼宝什么都适应良好,也越长越好看,特别是一双鸣凤眼,像自己,一上挑就是勾人的气焰。如果不好好教的话可能会媚得软骨头,招蜂引蝶,迟早要惹麻烦。

      “这个蝴蝶的,好看吗?”

      鱼母看着那天青色的宝石镶嵌满整双翅膀,振翅欲飞,不由想象它带在鱼玄策头上会有多好看……嗯,可以配她那条淡灰的纱裙。

      鱼玄策也跟着看,小小的个子就比玻璃柜高一点。她努力搜索着脑中为数不多的艺术相关的资料,绞尽脑汁思考着配色寓意这些比数学都难的东西。

      ……怪不得老爸说只关注物品的价值不关注外观,这可真是能让直男头秃的东西。

      这蝴蝶能配什么,我不知道啊,天青色能配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这特么老爸没教我啊!

      想了半天,她吐了一句:

      “卫关山的长发盘起来带这个应该挺好看的。”

      ……

      林渊看着远处的母女俩,手牵手十分亲密。他看了一会儿就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转向自己的父亲。林父一身笔挺西装,神色严肃,对着手机低声说着什么。

      两人之间隔了近三米。

      林父挂掉电话,停在原地,腰板挺直,微微转过头,语气严厉:

      “还不跟上。”

      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和林检察官无比相似,身材修长,刀劈斧凿的五官初见雏形。他面无表情地往前跨了两步,让两人距离从三米缩成一米半,然后不动了。

      林检察官眉心攒簇,没多说什么。他带着林渊路过各大奢侈品店,一身正气,眼睛都不拐一下,直直走到二楼尽头。父子俩一个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走,一个在后面一声不吭地跟,如出一辙的大步流星。

      只是林渊脸上仍然稚气未脱,也少了林检察官那种内敛又生动的表情。

      ——少了“人”味。

      二楼东侧尽头是一家茶馆,进门左边一口半人高的陶缸,里面只剩下枯焦的莲蓬。一抬眼就是一幅霸王别姬影壁,模模糊糊,就看到霸王脚边虞美人鲜艳得能灼杀人。(*)

      林父约了朋友在这见面,林渊知道这又是给他找的医生。

      ……唯一的问题,为什么会约在这里。

      林渊面无表情思考着林父那点工资能在这吃几碟菜,喝几杯茶。

      穿长衫的年轻人领着两人上楼,送进包厢“苌楚”,然后再小心退出,悄无声息阖上门。(*)

      一张圆桌,八张椅子都没撤掉。林父在人对面坐下,生生把圆桌当成了谈判桌。

      林渊在林父右边,不声不响地看着原木的餐桌转盘,上面摆着几碟冷菜,一壶茶一壶酒。对面的人拨了一下转盘,茶就晃晃悠悠送到林渊面前了。

      林父当先开口,一开口就是久居上位的威严:

      “怎么算?”

      对方笑了下,把凉菜转到他面前,青瓷碟子里摆着花生米和五香豆干。

      “花生米与五香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道。我点不起这里的火腿,花生米和五香豆干还是点得起的。”(*)

      林父不动。

      对方笑呵呵的,先动了,夹了筷马兰头拌豆腐,切成碎末的马兰头绿油油的,香气勾得人馋虫都出来了。

      “别担心,这顿我请,不会太贵。毕竟,”他朝林渊抬抬下巴,“难得和我外甥一起吃饭。”

      “曹明德,有话直说。”

      曹明德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邻家大叔,乐呵呵的毫无攻击性。他的视线落在林渊身上,从头看到脚。

      “林检察官,我小商人,在商言商。有什么事酒席上说,你好我好大家好。”他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酒水落入瓷杯,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人嘛,要重诺、谦逊。我学了这么久才算是学到老祖宗百分之一的精髓,但我清楚,求人办事时应该低调些。是不是,林检察官?”

      曹明德端起酒杯,好整以暇看着林父僵着脸,眼底亮光闪烁。

      林父有些难堪地低下头,他伸手捞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声音和酒水入杯如出一辙。

      “我一会儿还要开车,以茶代酒。”

      林父声音很低,硬了半生,难得服软。

      曹明德也没多为难他什么,只是把酒一饮而尽。瞬间脸就红了,他笑呵呵地,更像弥勒佛了。他转向林渊,非常和蔼:“小渊怎么不吃啊?”

      林渊默不作声。

      林检察官被茶水呛到,咳了两声:“还没到他吃饭的时间。”

      曹明德眯起眼,笑容微敛,“小渊这病……”

      林父的脸色此刻是真正暗了下来,他嘴唇翕张,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不是我说你,林检察官。你看看,当初小渊妈妈说他生病了,要去治,你死硬着说没有,说男孩子摔摔打打就好了,现在呢?这看起来,怎么像得了自闭症啊。”(*)

      林父身体僵硬,低着头,难堪和悲伤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法反驳曹明德听起来委婉实则句句戳心的指责。

      “倒还不如让小渊跟了他妈妈,现在说不定已经好了。”曹明德看着林父垂下他那高傲的头颅,心里有些快意。林检察官保守到近乎死板,官是好官,一身风骨两袖清风。

      但人却不是良人。

      只可怜了小妹和外甥……曹明德又倒了小半杯酒,自斟自酌起来。

      “林检察官,你看这样好不好。让小渊和我出国,送他妈妈那里去,国外有更好的心理医生,等好了再把人齐齐整整地给你林家送去,怎么样?”

      听到“林家”的时候,林渊抬起眼,视线落在曹明德身上。曹明德注视着林检察官,脸上肉眼可见的闪过嫉恨、厌恶等表情。

      林父很想拒绝,但拒绝又说不出口。

      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法吗?没有。

      哪怕他的薪资足以支持心理医生费用,他也不一定请得到靠谱的医生。他坐的位置太要命,林渊在林家的地位也太要命,再信任的医生也可能会被动摇。钱权动人心,不知道多少人对林渊虎视眈眈,就等一个突破口好撬动整个林家。

      哪怕只是露出一些“林家这一代单苗得了心理疾病”的口风,都不知道要在申城掀起怎样的风暴。

      倒是曹家,从商,业务人脉又拓展到海外,曹家小妹昕德又和林检察官离婚了,还是个全世界到处飞的艺术家。于情于理,都比他要方便得多。

      难啊,难啊。

      当初自己以“感情影响理性思考”为理由冷酷拒绝昕德和自己离婚,现在又怎么能以“自己的感情”为理由拒绝让林渊出国?林父满心苦涩,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一切你所伤害的,你所亏欠的,你所纵容的,都会在未来以另一种形式挡在你的路上。

      是他对不起昕德。

      林父思考好了,抬起头,勉强维持住严肃表情,想要保留最后一份体面。刚刚张开嘴,就被林渊打断。

      “不去。”

      曹明德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他扫了眼林渊,再转向林父,眼里是明晃晃的怀疑。林父也惊了,看向林渊。

      可他和平时又没有什么变化。

      平时林父给什么建议,下达什么命令,林渊都是我行我素,有的做有的不做。可无论怎样,都不会表达出自己的倾向。

      林父已经很久没听到林渊主动说话了。

      曹明德声音沉下来,“为什么?”

      林渊盯着自己的面前的小瓷杯,判断着它的颜色和所含元素:

      “亚斯伯格症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发育障碍,可缓解,目前为止无成功治愈病例。其症状一般在两岁前出现,并伴随患者终身。亚斯伯格症的严重性和影响会因年龄,发育以及是否存在相关疾病而有很大差异。亚斯伯格氏症患者的言语问题通常较少,并且通常具有中等或中等以上的智力。亚斯伯格症诊断通常在入学时或需要进行社交时。许多患有亚斯伯格症的人可能会学会掩盖自己的问题。他们经常沉迷于复杂的学科,智商高于平均水平。早期评估,诊断和干预非常重要。应该考虑以父母为媒介的干预计划,因为它们可以帮助家庭与孩子互动,促进发展并增加父母的满意度,赋权和心理健康。”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没有得到。”

      曹明德有点听呆了,他飞快地从林渊一大段话里总结重点。一是这个病没法治愈;二是得这个病的人不笨,还可能很聪明;三是最好的治疗时间是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一句话总结,林渊病入膏肓,难治,但对日常生活并无太大影响。

      他是林家人,别人只会觉得他心高气傲脾气古怪,而不会怀疑到这种,在华夏国内比较冷门的病症上。

      林父怔怔看着林渊,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他突然觉得自己半生其实过得很失败,没有留住爱人,也没有教好孩子。

      一想到昕德,他就觉得心肝绞着疼。

      林渊乍一看很像自己,实际上眉眼和昕德一模一样,温润的,珠玉生辉的。预见得到如果长开了,未来必然是如玉公子,和昕德一样出色。

      曹明德思考了半天,手指敲着桌子。林渊手臂贴着桌子,感受着固体传来的些许震颤。固体传声比气体传声效果好三个数量级,而曹明德的思路和感情也随着敲击的轻重节奏,忠实地传递到林渊手臂上,通过复杂的换算公式得出结论。

      ……

      林渊等在茶馆外面。曹明德和林父的争论结果是什么他并不在意,因为他们的想法并不能影响到他的行为。他只是守在那里,看到之前那对母女进了旁边那家泰国餐厅,正亲亲密密地顶着脑袋,同看一本菜谱。

      他稍微往那里走了两步。泰国餐厅的围栏是镂空的,象征性的半人高篱笆,里面光线昏暗,像是入夜了一般。特意做旧的水道在餐厅里蜿蜒伸展,上面一艘模型一样的小船晃晃悠悠,船身画着鲜艳的纹路,上面摆着随便取用的柠檬水。

      那个女孩子低头捞起一杯放在她母亲面前,又低头,拿了一杯放在自己面前,起身的时候林渊看清了她的脸,秾丽的五官初见成型,笑起来娇嫩又艳丽。

      林渊眨眼,握住自己手腕。

      脉搏跳动加快,血液流动加快,呼吸加快。而他的视网膜就像被灼伤了一样,视线模糊剔除了不相干的东西,只留下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轻飘飘坠在他心上。

      ……像以前母亲养的丽格海棠。

      林父从茶馆里出来,看到林渊呆站着,以为他在发呆。他顺着林渊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人家母女亲亲热热。他像被烫了眼一样转过头,大步经过林渊。

      他没法给林渊一个母亲。

      “走了。”

      林渊跟上,收回视线。

      他记得母亲有留下不少饰品,被父亲保存在书房保险柜里。回去以后要去拿出来,里面有件制作成丽格海棠花样的发饰。

      可以拿来送给这个女孩子,让她盘了头发带上。

      这样,缺的就补齐了,虚的也就凝实了。

      ……

      鱼玄策无知无觉。最后鱼母给鱼玄策买了块玉。

      鲜红绳子系着,煞是好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