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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祭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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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冲破了夜凉如水的祭台,灰色刺鼻的浓烟夹杂着大巫低沉的祭词。
有人在笑,笑得像只苍老的黑鸦,渗入骨髓。
风嘶吼着,热浪在一瞬间似乎扭曲的空间。
心像是被一只手给篡紧了,难受的窒息。
他伏在地上,四肢绵软无力。
火光照亮了台下一张张愚昧又残忍的脸,衬得这祭台之下,恶鬼遍野,麻木又冷血。
他听见女孩儿在哭,撕心裂肺却又仿佛包含着某种畅快的解脱,让人不寒而颤。
他突然有一种无话可说的好笑溢在唇边,这数典忘祖之辈呵,这等忘恩负义之众呵,这些蝇苟小人之流呵……他啧笑着,眼神冷的吓人。
“诸位!”大巫大声念道,又老又皱的脸上,弥漫着诡异的阴冷,“异端已经被烧死,兽神会继续保佑我们部落的!”
“兽神万岁!”台下的人们跪成一片大喊,眼神中尽是狂热。
他碾着地上的灰土,无声呢喃:“异端啊……异端,呵。”
不足十五岁的少女,被当成异端烧死……这异端,要求可真够低的。
“诸位!”大屋满意的看了眼台下,抬手示意安静,沉声道,“三日前,我们部落成功打下了对岸宓族部落,收获了一批新的奴隶,巫挑选了些样貌好的在此交易,余下的可以去族长那购买。”
他被人拖起,扔在了祭台上。
五脏六腑像是搅在一起,难受得想吐。
“这是宓族的祭司,年十九,纯洁身。”大屋嘶哑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意味深长的笑意,“我族成立多年,也未见过此等身份样貌的奴隶,乃是上上上等货,至少五十块贝壳。”
是了,他眉头微皱,从大巫难听的声音中找到几分清明——他是宓族去年新上任的祭司,现在马上就要被卖作奴隶了……不对……头开始胀痛,似乎有什么事被他忘了。
好像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这……五十块贝壳,大巫,这也太贵了吧?”祭台下有人肉痛道。
五十块贝壳,普通族人得省吃俭用数十年才能存下,只有部落里的勇士才能勉强凑出五十块贝壳。
不过台上的宓族祭司确实值这个价。
一个年幼的孩子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祭司,啧嚅道:“这也太好看了吧!”
只见年轻的祭司被按着跪在祭台上,身形纤瘦单薄,脸上还有些许烟灰尘土,却依旧掩盖不了他明眸皓齿、肤白细腻、上佳的姿容。
台下的人们犹豫不决,奴隶看着好看是好看,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平添一张嘴,根本负担不起。
烟与灰尘中,空气在这一刻难得静默下来。
他的目光凝滞当女孩的尸骨上,感觉嗓子突然有些发涩。身体依旧绵软,这无能为力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风停了,呛鼻的烟味更加浓烈。
“大漠有孤狼,周身银白如月,气质冷凝,尝啸于千嶂丘,迎风而立。至华盖如瀑,余亦未曾见其再现于此。”
他低着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上一任祭司对他说过的话。
银狼是宓族的图腾,银狼王是宓族的守护者,二十年前,银狼消失了。
尤族和宓族早先是至交,甚至达到了不分你我的境界,每一代都有大规模联姻,然而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失去守护者的宓族显然不配与尤族并立。这不,尤族的老族长刚下任,新族长便串通大巫,一起鼓动族人吞并了宓族。
“五十块贝壳,可有人要买?”大巫难听的声音重新将他的神智唤回。
台下,安静如鸡。
“啧。”大巫皱了皱眉,浑浊暗黄的目光转到年轻祭司的身上,“这么看来,既然没人买,那……”那便是我族的公共财产。
“五十块贝壳。”男人的嗓音低沉悦耳,像风,从林间、山谷、泉眼、石隙中飘来,“我买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正好撞上男人暗紫色的双眸,像夏夜的天际。
这双眼睛是淡漠的,不包含任何一丝情感。
有一霎那,他觉得,连大漠的孤狼都比这双眼睛灵动得多。
“达西?”大巫定了定,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不愧是我族第一勇士,成交!”
“达西……”他动了动双唇,复又低下了头。
拍买还在继续。
被拖上台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是宓族的巫医,阿诺。
姑娘满身尘土,双眸却明亮的过分,像是有一团火在里面燃烧,灼人的,但又是阴寒的。
年轻的祭司被粗糙的麻绳绑着,绳的一端被高挑的勇士握在手里。
他强撑着站稳,死死地盯着台上的姑娘。
阿诺今年十五岁,还没有成年,是他唯一的妹妹。
她没有看他,他知道。
像那丑陋又恶心的大巫因为一点利益撕裂了两族岌岌可危的和平,为了他的权威去烧死反抗的“异端”。十几天前,他杀死了那个打算带着阿诺私奔的在他看来不怀好意的男人。
“你叫什么?”他听见达西没有起伏,但十分悦耳的声音从他的颈后传来。
他神色一滞,半晌,回道:“亚斯。”
“亚斯……狼王的名字,当真大胆。”不知怎的,他竟是低笑起来,像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这是他和达西的第一次见面,充满着血与骨,烟与火。
一个是刚被灭族,沦为奴隶的年轻祭司,一个是前途光明,受人尊敬的年轻勇士。
像是镜子的两面,一面干净明亮,一面落满灰尘。
他们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
旁人可以预见,当年轻的勇士厌弃了年轻的祭司后,他将步入一条怎样黑暗的深渊。
“做噩梦了?”耳边是男子低沉含笑的嗓音。
亚斯摇了摇头,声音不自觉地带了点岁月静好的柔和:“不算噩梦,就是梦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将头靠到达西的胸口,听着他左腔有规律的心跳声。
“这样啊,”达西拍了拍他的背,“我的小狼王,夜还深,晚安。”
晚安,愿你的梦中只有迟来的欢喜,没有往日的悲悯。
“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