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的她》笔墨山

1、第 1 章

　　虽然已经立秋，但暑热犹存，潍城的大街小巷中依旧一片火热。慧慧今天出门忘带伞了，现在正避着日头，专找一些阴影处走。
　　前面再过一个十字路口就能到她住的地方附近。可不知道为什么，慧慧突然有一种想要停下来掉头就走的冲动。这想法只在脑袋里停了一秒，造成的结果只是往前的步子比寻常迈得小一些。那差距实在微妙，也就她自己明白这一步里的不情愿。
　　可惜，她最终没有真的停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交通岗。
　　这些年，潍城建设的速度很快，凡是十字路口，必然有四个交通岗。据朋友说，这样的建设对一个以旅游业为心的城市是个加分项。美好城市面貌嘛。不过对慧慧这样的普罗大众来说，四个角亭只有防晒作用。
　　正前方的交通灯显示还需要等四十多秒，慧慧一边分神数着倒计时，一边想自己今天中午吃什么。
　　炒菜？算了，家里的生姜蒜用光了。她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味道，可水煮菜拌点盐，实在让人倒胃口。拌个沙拉吧。天气热，吃汤汤水水的都是一头汗，还不如做个简单点儿的。可惜，家里的最后一盒酸奶昨天喂给了一只流浪狗。
　　正出神想着，冷不丁身后传来几声隐晦的笑声。
　　慧慧回头看过去，原来有一辆电动车停在她正后方。车上是两个男学生，穿着市五中的校服，头发赶时髦都染成了金黄色。
　　不像女孩子怕黑，一到这时候恨不得裹成木乃伊。这年纪的男生大多害怕被人说娘炮，所以这两个一点防晒都没做。结果也很显眼：黑中泛黄的脸蛋配上发根黑发梢枯黄的发型——精神小伙。
　　网上冲浪隐形客户慧慧给这两人精准定位。
　　这两学生不防她回头，愣了一下，坐在后座上的那个最先说话。虽然压着音量，但是慧慧站直后还是能听清。
　　“你看你看，老子说啥了，背影杀手。我艹，一看一个准。”
　　“他妈声音低点，让人家听见了。”
　　“管她呢，长得那么丑，还出来吓人。你输了，请客请客...”
　　“烦不烦？请就请！MMP，从后面看，谁不觉得这是个美女...”
　　......
　　绿灯亮了，慧慧没动。
　　后面的车喇叭嘀嘀响了两声，见她没动静，叫嚷了一声有没有素质呀，最后从她左边绕走了，只不过车身离她实在是近，后座男生的凉拖鞋都已经碰上了她的小腿。这让她有一种自己马上会被撞倒的错觉。
　　万幸，慧慧还是在原地站着。后边的车还在过，她看了一眼倒计时。
　　45，44，43...
　　她迈出了第一步，把自己重新暴露在日光下。
　　42, 41， 40...
　　她往前走了两步，心脏却砰砰砰地跳了三下。
　　39，38， 37...
　　又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住了。眼神落在大马路上，想要在刚刚过去的车流中找一下那两个对她脸蛋点评的男性。可惜，无果。
　　24, 23， 22...
　　她重新迈开腿。心脏还是在剧烈跳动。
　　她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别人说她丑而生气，还是因为那辆距离太近几乎能带倒她的车而畏惧。或者，是因为害怕别人的恶言恶语？
　　9，8，7...
　　慧慧重新躲进了交通岗的庇护。只不过这一次，她不用再等红绿灯，看着右边没有车过，几步到了路边小路上站定。
　　包里有一个小帽子，帽檐长，她买来就是为了防晒的。不过因为太热了，戴上以后头顶生汗，她那阵儿摘了。
　　带子系着了一个蝴蝶结，她拽住一头一拉，不知怎么了，竟然团成了死结。明明沿着线头揪了好几次，慧慧还是没能顺心解开，最后就这样硬卡着将帽子安在脑袋上。
　　路边隔着几米就是一颗繁密的树，遮挡着了所有的紫外线。
　　慧慧长舒一口气，觉得安全感爆棚，脸上重新挂上笑意，步伐轻快地往前走去。
　　但也没放松多久，不到几分钟，她站在往自己屋子拐的那条小路口上，再一次不安起来。
　　小路的尽头就是一道铁栅门——里面就是她住的地方。从路口到那里也就二三十米，左右两边各是一户人家。是当地村子自家修盖的小二楼。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有女人在挥舞着锅铲做饭，不时传来食物下锅被油烫地噼啪声。有小孩子叫喊的声音，还有路边过往车辆的声音。
　　这些从慧慧的耳边一一淌过，浑然没引起她的注意。她的眼睛躲在长檐下，望着小路左边那户人家空地上摆着的桌子。
　　很普通样式的圆桌子，要是凑近了没准还能看见几个坑坑洼洼。围住桌子的是四个木椅和一个红色半高塑料板凳。
　　木椅上坐着四个男人。这会不知聊起什么，声音高昂，几人不时指点着自己前面的空气。
　　潍城的方言听着像是越南话，不管是不是情绪激动都是很冲的口气，慧慧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一个咩字时不时出现在话语中提醒她那是人话。
　　她很不安，虽然青天白日的，但是前几天她晚归，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方言。有一个光膀子的男人拉着嗓子喊了一句迟早把她叫过来喝几杯。
　　她记得，那时她下意识回头时，一桌子的男人都在朝她的方向盯着。
　　那一幕时常在眼前翻滚，就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即使自己用力将耳朵堵上，却依旧被恐惧制服。她不敢忘，也忘不了。
　　二
　　在树身旁边躲了多久她已经忘了。
　　可能半个小时也可能只有一分钟。在思维混乱的这段时间里她给自己安排了几种悄无人息的死法。
　　走着走着，突然被人从背后偷袭，然后自己用尽全力呼救，可惜那些声嘶力竭都被掩盖在捂嘴的宽大手掌中。最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栅栏在自己视线中越来越远。
　　或许这样有点引人注目。
　　兴许是自己谨慎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等到她终于走到门边，心里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冷不丁背后一个冷棍挥过来，紧接着自己就像菜市场中见过的那只猪一样，任人宰割。
　　现在黑市不是还在买卖人体器官么。这颗心脏，两个肾，肝，脾，胃，这些还在她这具躯壳里暂存的是不是早就被人算计上了？
　　其实，到时候真的可以用这些救人也行。她只害怕自己死得痛苦，就像网上新闻里那个被卖掉的女孩。
　　瘦伶伶地一个人满心热情地帮助火车站老人的时候却被辗转卖到偏远村子。最后嫁给四个男人。因为他们没有钱再买一个‘活肉’，只好将女孩的价值利用到底。日夜不休，轮流替换，想要她尽快生下男娃娃。日后还要再卖掉她以期减少损失。
　　那女孩最后怎么样了？忘了。
　　慧慧依稀记得女孩父母抱着孩子尸体时的绝望嚎哭。做母亲的跪在地上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被摧残成那副样子，一边哭一边捶着胸口，恨不得能以身相替。做父亲的男人不忍看下去，半搂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妻子，另一边伸手抹着脸上的泪水。
　　慧慧记得那个特写：正值壮年的男人早在艰难寻女的过程中熬出了一头白发。
　　她不由问自己：我的父亲也会这样为我哭泣吗？
　　大约不会吧。
　　“你怎么站在这里不回家呀？”
　　身后突然一道温和的女声传来，将正在胡思乱想的慧慧惊醒。
　　原来是房东阿姨买菜回来了。
　　这个阿姨人挺好的，刚搬进来的时候她还给自己送过饺子吃，不多，但是像给寒风中远行客的一杯温茶，足够熨帖人心。
　　“刚刚送了一个朋友走，在这歇了一会。”
　　慧慧和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迈开站得微僵的腿走过这条假想中自己丧生的土路。
　　有人陪着一起走，慧慧胆子也大了好多，竟然有勇气偏头看向了那一桌男人。
　　果然，他们也知道有人陪着自己，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她，一个个装腔作势说着话，像是没注意到这边一样。
　　可是慧慧眼尖，她分明看到面朝自己的那个男人对着自己呲了呲牙。血红色的槟榔汁水浸染着口腔，活像刚刚喝了人血的妖怪。
　　她猛地转过头，努力看着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不想正和房东买回来的一块血红肉对上视线，透明色的塑料袋清清楚楚将肉的纹理呈现，热气蒸腾的所有气味随着走动散发出来。
　　慧慧再也忍不住，终于在路边弯下身子‘呕’了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吃饭，自然什么东西也吐不出来。最后在阿姨关切的问候下，勉强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可能中暑了吧。
　　三
　　一楼右数第二间，木质房门，简单的钥匙锁，宽有三厘米的门地缝，要是有人愿意跪在地上将脸贴地，透过缝隙能将屋子里的情况一眼看尽。
　　门右边是2x2的窗户，防护措施到位，架了防护栏，这让第一次来看房子的慧慧很看中。她实在不是一个优秀的租客，很容易被一些外在的东西吸引。
　　比如只是看起来显得高档次的淡蓝色墙壁，明显油烟走向有缺漏的漂亮厨房台面，避开阳光而有爬山虎的朝向，装扮粉嫩却花洒淋浴水流却稀稀拉拉。
　　种种缺陷只在慧慧住了不到两天就发现。
　　晕乎乎回到自己房间，慧慧将自己放心地摔进床被中。嘴里还满是刚才干呕时的酸涩味，是她实在没力气去卫生间清理。
　　她保持着一个姿势渐渐入睡。半睡半醒间，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慧慧猛地睁开眼，手脚并用狼狈地跑到门边，中途‘砰’撞在地上的小桌子角。
　　‘嗑噔’一声，是门内上锁的声音。刚才还满心安睡的人现在身魂颤巍着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慧慧眼前一片发黑，逼得她只能闭上眼睛。
　　起得太猛了。
　　光亮重新进入视线，她也没有心思继续睡觉。
　　门外没有任何声音，但是窗帘已经遮住，门已经上锁，没人可以轻易伤害到她。
　　不一会儿房间里就传出各种声音。音乐声，水声，还有时不时的脚步声。这些全都说明里面住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午休过后，慧慧终于从各种心绪之中恢复。门外响起房东的固定的下午活动---浇花。
　　这是一个自建的四层小楼。每层楼设了房间租给各种漂客。
　　三楼住着两个卖牛奶的男人，还有一户小家庭——男主人很健壮，这从这家女主人脸上经常的乌青印很容易看出来。二楼有一对gay，其中一个路过她房间总是从窗户那里窥视她的隐私。一楼最里面住着一个男人，胖子，经常有一个漂亮的女生来找他过夜。慧慧猜测他们是情侣。这个人总是借机就和她搭话，问她吃过没，问她在哪里读书，问她一个人住嘛。
　　她警惕着这里所有的男住户。她不知道自己的哪一方面会引起别人的觊觎，所以每个方面的潜在施暴者都在她的防守范畴。
　　除了房东叔叔。那是一个话不多的中年人，有两个儿子，已经成人了，都胖乎乎的，她刚搬进来的时候房东叔叔还开玩笑说要介绍自己的儿子给她认识。
　　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多打她的主意。
　　她很放心。
　　已经是下午时候，太阳转向，照着她屋子前面的院墙一片金黄，上面攀附着的花朵不再娇艳，可是水雾经过停附在上面的颗颗水珠又露出几丝生机。
　　房东听见身后的开门声回头见是她，笑着问候：“你在家呢？是不是声音大影响到你了？”
　　“没事，正好通通风。”
　　说着话，慧慧把门大开，背向的房间终于融入光亮，屋子里的阴湿潮气渐渐被驱逐。她转身进了房间，将一个晾衣架取出放在院子靠近大门的方向。
　　趁着这个机会，她看了门外的房子几眼。
　　那伙人已经不在外面了，家门紧锁，不知道是躲在家里吹空调还是出去工作了。附近的公路正在施工，她见过那几个人戴黄色的工地帽。
　　“想晒被子可以去上面的天台。”
　　身后传来房东大叔充满善意的声音，慧慧急忙道谢，然后解释：“懒得上去了，还得爬楼梯。”
　　“不是有电梯吗？坐电梯一上一下用不了多长时间。”
　　慧慧只是尴尬地笑了一下，只是说了一声这里也行，然后转身把屋子里的大被子扯出来晾。
　　隔壁的小哥也开门给屋子通风，正好和回房间的慧慧对视一眼，然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地笑容。
　　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慧慧神色大变，脑袋一低，脚步加快，没几秒就进了自己的屋子。外面传来邻居和房东的说话声，她听了一会儿，听话题没有围绕在自己身上后长舒一口气。
　　瘦弱的身躯背靠在墙边慢慢滑了下去，一双眼睛出神地盯着石灰地板。当地毯小桌子上的闹钟时针从二指向三的时候，尽职地‘叮铃铃’响起来。
　　被这声音提醒，思绪不知飘在哪里的人这才清醒。伸手把闹钟按灭后，慧慧吸取了前次教训，这次先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等到腿麻的感觉没了，活动几次无碍以后，起身去收院里的东西。
　　和料想的一样，隔壁的门重新关上了。里面的主人还在不在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只是最后一趟搬架子路过对方窗边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看到窗帘似乎动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确认，似乎只有不真切地和窗帘后面那双眼睛对视，她就不知道暗处有人在盯着自己。
　　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在出租房中度日慧慧不知道，她没有关注相关新闻。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无数租房人中的大多数都会有和她一样的遭遇——被陌生人以她们难以理解的理由在脑海中施暴。
　　网络上曾经有一个问题被广泛讨论：精神出轨算出轨吗？慧慧持肯定回答。所以精神施暴自然也是施暴的一种。只有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假想暴力才会在现实中付诸实践。
　　如果别人是假想暴力者，那慧慧自诩自己是假想躲避者。将见到的听到的各种现实案例在能够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前，做好所有的躲避。
　　这也算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吧。
　　四
　　潍城算是一个二线城市，凭靠旅游业房地产以黑马之势赢得数百万人口。
　　口碑，市容，市民，城市建设，经济行业等等是整座城市都要关注。近期，一具在出租屋里躺了不知道多久的女尸在网络视频走红后，引起各方注意。
　　视频中讲述的人已经做了声音和脸部的特殊处理，但是讲述的内容一时让听者心生不忍，再加上背景音乐的渲染加持，顿时在各种无聊的明星和社会新闻冲出重围，一度登上热搜榜首。
　　潍城市政府责令相关部门立案调查后，吉阳区的槐花沟村以不好的名声进入大众视线。
　　尸体被发现在槐花村最边缘的一座小楼中，出警人员刚到这里就拉上了封锁线，警告众人不要随意进入。
　　可惜这是一座多租户的住地，来往人员不多也没办法长时间大范围封锁，最后只在发现尸体的102房间前面架了线。
　　胡生就是个片警。平时没事抓抓小偷，处理下街坊的争吵，真到接触命案的时候，两手一抹黑，最后只剩下跑腿的命。真正断案的都是新组成的专案组。
　　没办法，谁让网上关注度只高不减呢？关于死因的各种猜测都有。有说奸杀的，有说谋财害命的，还有说情侣吵架失手杀人。
　　总之纷纷纭纭，一时在外工作的漂客都感同身受，生怕此类事情发生在己身，故而发声求警方能查明真相安抚民心。
　　事情刚刚过去一天，潍城警方不算懒政，至少在查案方面还算勤恳。尸检报告还没到手，目前依靠走访了解死者的生平。
　　警方：“死者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平时和什么人往来你有印象吗？”
　　房东老婆：“这是合同。我们这边都是正规房子出租，情况都在合同里写明了。算上昨天，小姑娘正好住进来两个月了。也是因为微信要房租她没给，我才想着是不是已经偷偷搬走了，所以拿钥匙开门看看情况。谁想一开门，就是那味儿......我也是没想到呀，你说，房子以后还有人来租嘛。真是......”
　　话未尽，语气里的责怪就差直接说出死得真不是地方了。
　　问话的胡生看了一眼身边的白警察，看对方果然皱紧了眉头，不等对方有所举动，眼色到位地迅速开口：“怎么说话呢？人好好的姑娘死在你屋子里，不是你的责任是谁的。别说那些没用的，问你呢，她是干啥的，平时和谁往来最多？”
　　房东老婆：“她说自己是做网络工作的，平时就在家上班。也不怎么出门，往来的话，这我也不知道呀。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又不是一家人，也就进出见了面打打招呼，平时也不深交。”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嗯....具体哪一天想不起来了，有一阵了吧。我是买菜回家在路口见她愣着不动才叫了一声，她说是送朋友出门。一起走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哦，对了，那天她吐了。说是自己中暑了，脸色也不好，离我远远地。嘶...小胡呀，她这是不是怀了娃自己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很多都...”
　　“行了行了，没让你说得别瞎猜。赶快想想和这姑娘有关的，你还记得什么？”
　　房东老婆不由讪讪，努力想了一会儿，只好摇摇头说不知道。
　　警察：“你和死者平时见面吗？关系怎么样？”
　　邻居小哥：“不大见面。她好像不爱出门，经常点外卖吃。偶尔见面都是下午有太阳的时候出来晒被子。不过...她这人有点怪，我每次冲她笑得时候，她都...好像很害怕。”
　　“你怎么知道她经常点外卖吃？”
　　“这...这院子不大，又都住在一楼。平时外卖来了都会喊一声，门关的时候有点声音都能听见。”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忘了。已经很久没见过了。我是做房地产的，下午或者晚上经常有应酬，白天有起得晚，和正常作息都会错开，碰上她的机会不多。要说最后一次，好像是哪天她晒被子的时候见过。”
　　“那你见过什么人来找她或者这里谁的关系和她近一点儿？”
　　“没见过什么人来找她。关系好的话，有时候听她和房东一家挺聊得来，说什么学习工作，还叫她一起吃饭，是不是客气话我就不知道了。”
　　警察：“你和死者平时有往来吗？关系怎么样？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二楼小情侣男：“我们和她不熟，就见过一两次，平时顶多是从这边路过扭头看一眼，再就没了。”
　　另一个男生：“要说起来，我也就和她说过一次话。有一次停电动车的时候，正好她在楼后边逗狗玩，碰上了就聊了几句有关狗狗的事。不过这女的估计神经不正常，好好的说什么让我看好我男朋友，就因为这我和他还吵了几次，以为这人背着我有别的男人。”
　　旁边男生连忙点头，“天地良心，我真的没做对不起男朋友的事情，也不知她是不是见不得同性恋感情和睦，说这种挑拨离间的话。”
　　警察：“你认识照片里这个女孩不？平时见她和什么人往来吗？”
　　路边人家左：“见倒是见过。从这条路上进进出出，总也见过几次。我们一家人都在这空地上吃饭，要说看见他们也都能见到。没见过什么人和她一起走。”
　　这人身边都是自己家的人，听警察问话，也知道小院子里出了命案，全都凑过来你说一句我应一句，总之就是一个独来独往的女孩，没什么值得让别人特别注意的。
　　“哎，平时见了这姑娘，我还冲她笑来着。你说好好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也不知是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
　　“最后一次见她，还记得吗？”
　　“记不清了。”
　　警察：“你们见过死者吗？平时和她有往来吗？”
　　三楼牛奶男：“见过。没什么往来，就有一次路过这门口，她开口问一箱牛奶多少钱。不过那天正好拉回来的都是过期牛奶，所以没卖给她。后来就没听她再问起，我也没好意思主动说。”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记不大清具体哪一天了。最后一次印象是她去拿外卖，我正好晚上拉回货，就只看见一个进门的背影。”
　　警察：“你们见过死者吗？平时和她有什么交往吗？”
　　三楼夫妻男：“一个院子见倒是见过。不过她一个小姑娘，和我们一家能有什么交往。话都没几句说的，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夫妻女：“说还是说过几句。”
　　男：“你这女人成天在家没事干就会惹事，我看你是吃的饭多了，不然嘴闲着就会嚼嚼嚼...说什么说，人都没见过几次，能说点啥。别给警察惹事，看我回...”
　　后面的话没说完就打断。
　　警察：“行了行了，你们夫妻的事情回家再说，这儿忙着办案呢。你说，和死者有什么往来？”
　　夫妻女：“也...没什么重要的。就是看见我脸上有...伤，哦，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乌青，所以说了一句关心的话。”
　　“说了什么？”
　　“就..就说让我小心点，她家里有药，然后给了我一瓶。是个好心的女孩子。”
　　胡生看她言语之间多有闪躲，而且经常觑眼去看自己丈夫的脸色，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大概是这男的动手打了自己的老婆，正好那姑娘瞧见了好心给了一瓶药水。
　　他几句打发人走了，正要说去问问出门喝茶刚回来的房东就见身边的警察一直盯着那对夫妻。他顺着对方视线看了过去。女人正和身边健壮的丈夫说着什么，不知是不是惹怒了对方，就见男人挥手推了女人一下，低低骂了一句什么，最后回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像是没料到胡生他们还在盯着自己，这人一愣，立刻脸上挂笑，最后拉着老婆几步出了院子。
　　“那女人有话没敢说。你瞅机会单独问她一次，她肯定知道点什么。”
　　胡生点头说了一句好，正要问为什么就被同事打断。
　　“队长，手机冲上电了。可是需要指纹解锁才能看。”
　　尸体早就被拉回了法医室，相关设备也在局里，只能回局里再检查里面的内容。被叫做队长的人，身穿便服，点头吩咐对方几句话。然后再一次进了102——那个本该人生如鲜花般绽放的，但身体已经腐臭的女孩子，那个不明原因死在这里，却被众人以为还活着的人，昨天傍晚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五
　　刑事组
　　技侦小李和队长打了招呼就出门去吃饭了。
　　从昨天在房间的摆设陈设来看，各种食材都有，死者经常自己做饭。家里的地面很干净，里外垃圾桶都空着，鞋架上面的鞋子都干净，很注重卫生。各种常用药准备着，运动设备也有，是个会照顾自己的人，所以可以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屋子上了锁，除了死者自己从内部上锁，只有房东有钥匙操作。所以会是杀人事件吗？
　　桌面上一沓子报告清楚地将一个人生前所进行的活动铺陈开。
　　这是一个普通到消失了十几天都没人在意的女生。23岁，单身，刚刚大学毕业，房间的书籍摆设显示她正在准备年底的研究生考试。从手机和电脑的一应数据显示，公交是她主要的出行工具，从事网络博主工作，文字平和，多是分享一些生活中遇到的小美好。
　　生活中似乎没有什么朋友，独来独往，经常一个人去本地一些出名的景点游玩。
　　值得注意的是她的搜素历史全部都是单身女性被杀害或者被人偷袭的报道。之前是女大学生外出游玩遇害之类的，毕业以后变成了出租屋单身女作为受害者的报道。之间夹杂着一些女性保护自己的措施。
　　是一个防范意识很强烈的女孩子。而且是过分防范的那种。
　　当今社会，人心险恶，种种恶性事件发生在人们周边，导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大减，毕竟小命只有一条。作为刑事案件负责人，张铎见到听过甚至直接处理的事件枚不胜数，他从不以过多善意猜度别人，这是他的职业习惯。
　　而这种习惯却出现在一个普通女孩身上。
　　他回忆了自己见过的那些租户——大多都是男性。身处在这样一个死者自认为潜在加害者如此多的环境中，可见她生前战战兢兢的生活心境。
　　对三楼那个小夫妻中女子的单独问询已经有了结果。据对方开口，说十几天前自己丈夫又喝醉回家，见她往身上抹药，觉得这是她在谴责自己，动手打了几拳。女人没忍住辩解，后来透露出是死者给的药后，丈夫就醉汹汹地下楼找对方算账了。
　　没过多久，丈夫又回来了，她也不敢问，只是趁丈夫不在家去找对方道歉的时候，一直敲门就是没人来开。后来又害怕丈夫知道自己的行径，一心想着什么时候遇上了再说，一直到昨天尸体被发现。
　　然后晚上的时候丈夫又警告她闭嘴不然打死她，所以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警察，他喝多了就是挥挥拳头，一定不敢杀人的。肯定不是他，肯定不是...”
　　这话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真的希望不是自己的丈夫。
　　被传唤到警局问询的男子：“不是我。那天我就是喝多了，说着吓唬老婆的。后来下电梯的时候，我给摔了一跤，疼得厉害，所以就在地上坐了一会，酒醒了我又回家了。”
　　“没去敲门，警告一下对方吗？”
　　对面明显犹豫，眼神闪烁，最后高声辩解：“我喝醉了，又过去这么久，哪还记得这些。你说，警察同志，我也犯不着为了吓吓对方就动手杀人呀。”
　　“你不是说喝醉不记得了吗？也有可能是你酒后过失杀人，然后忘了呢。”
　　“那不能，不可能。呵呵...您开玩笑了。”
　　张铎看了送来的监控，这人喝醉出电梯确实被绊倒了，后来又摇摇晃晃地出了镜头，没过一分钟又重新出现。的确来不及杀人。
　　“队长，房东说最后一次见死者是一个晚上。具体不知道是哪一天，他散步回来死者去丢垃圾，正好一起进院子。他说天气热，两个人聊了几句，最后他还送了对方一碗自家的酒酿圆子。”
　　酒酿圆子？
　　“化验科检查出来了吗？”
　　“出来了。其中一只碗里确实有成分残留痕迹。”
　　酒？
　　张铎猛地想起今天某个人说得话。
　　六
　　‘出租屋女尸’案件破了。
　　是过失杀人。凶手是房东。
　　一个很平静的夜晚。一碗充满善意的酒酿圆子。一瓶治疗暑热的藿香正气水。
　　网络警方以最正式的文字将整个事件阐述。网络上所有的猜测流言都被抹平，各种惋惜同情之声群起。对女孩子稀里糊涂的送命方式生出的荒诞感叹，对房东遭受的算是无故牵连感到可怜。
　　根据国家相关律法规定，是否知道对方的身体状况，成为同饮人应否承担过错责任的前提。如果同饮人不了解，在劝了少量酒的情况下，诱发对方疾病，此时同饮人无需承担过错责任。但依据《民法通则》中的公平责任原则，同饮人应承担一部分赔偿责任。
　　但是这种仅适用于同桌劝酒。
　　对于过失杀人的某种后果判定，行为人的过失行为与被害人死亡的结果之间必须具有间接的因果关系，即被害人死亡是由于行为人的行为造成的。这里死亡包括当场死亡和因伤势过重或者当时没有救活的条件经抢救而死亡。否则行为人不应承担过失致人死亡罪的刑事责任。
　　然而死亡事实已经形成，最终依照公平责任原则，双方需要构成赔偿和解。
　　陆慧慧已经死了，那么要和谁构成和解呢？
　　潍城迟柳县禁毒所。
　　大春已经服刑一年三个月了，再过五个月就能刑满出狱。里面的生活总是无聊的。除了每天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剩下的唯一的活动就是踩缝纫机。
　　所有，但凡有点小水波纹都能引起这一池子青蛙的聒噪。
　　大春：“老陆，大家都说你最近发了一笔小财，真的假的？”
　　被问话的老陆和他是一个监舍的，周围几个听这话都围过来，你一言我一句说了起来。
　　“那女人跑了，留下来的烂种倒是有点用。也不多，就一两万，等老子出去了，用这笔钱又能讨个婆娘生个带把的。”
　　“嘿嘿，还是老陆有福气，不像咱们，光杆子假司令。”
　　“这话说得对...”
　　“出去了可别忘了我们这群穷兄弟...”
　　“那是肯定的，喝酒吃肉自然是大家一起来...”
　　“说起来，怎么会有人给你送钱？”
　　“那死丫头喝了药又去......”
　　槐花沟派出所
　　“胡生，案子查清楚了，你和那个队长的关系搞好了没？”
　　“什么搞关系，我是认真查案子，毕竟是所里辖区内的事情。”
　　“你就扯吧，当大家没看见你那副殷勤的样子呢，还拿了个本子边问边写，你那几个字谁认得？”
　　“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所长来了。”
　　“小胡啊，来，你来一趟办公室，这次的案子上面说你辛苦，要给你表扬...”
　　后面的话隐在门后面，原地还在嘲笑的人一时有点傻眼。
　　还真是让胡生捡了便宜，进了局里的眼了。
　　..
　　“队长，案子破了，领导说这次案子查的快，社会舆论也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完了要给表彰呢。今晚大家伙一起出去吃顿好的？”
　　张铎这段时间也被上面的压力逼得神经痛，幸亏尸检报告出的急且及时，完全证实了他的猜想。
　　“行，地点定好发个信息，我回家有点事儿。”
　　“好嘞。”
　　小楼里
　　房东老婆一边粉刷墙壁，一边抱怨：“好端端的房间出了这事，谁知道她喝了药？还大学生呢，一点常识都没有。赔了将近三万才让她爸签了字，最后还要出火葬费，那咱们的损失谁负责？以后还有人敢租房子吗？”
　　房东：“行了，好歹是一条人命，你就不要说。事情完了就行了，赔钱总比坐牢强。”
　　三楼夫妻女：说出丈夫曾经找过那女孩子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有一丝希望她真的是被丈夫杀的。可惜了，她只帮了我一次。
　　丈夫：那晚敲门吓唬她别多管闲事的时候，原来她已经快要死了。幸亏没开门，没准我一不小心动手了，还真能几下子弄死她。
　　隔壁邻居：人死在隔壁，晚上睡觉还挺发憷，我还是赶快搬家吧。
　　情侣gay：老天报应，恐同的人迟早被索命，活该！
　　卖奶小哥：真可怜，白白死了。
　　七
　　一条人命。
　　赔钱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