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玫瑰》温如寄

6、第6话

　　第6话

　　这场视频会议开了很久，会开这么久的原因是被搁置了十年的诺亚方舟计划忽然有了新的进展——在将近四十年以后，费马拐点又要来了。

　　很多年前，那位赫赫有名的科学家沈银教授验证了第二颗“地球”存在的可能性，开启了这项人类回归计划，又在沈银率领的研究团队凭空消失而彻底被搁浅。

　　后来，科学家们研究发现沈银消失的地点在第七星区边界的达希星云附近，而那个时间点也很特殊，银河系所有生命能量振频提高，达到高度相似的频段，被命名为费马拐点。

　　沈银年轻的时候常说，人类只是暂别地球，总有一天能回归那个蔚蓝的星球。

　　许多人说这个不到四十岁的科学家是博观古今，物化生全涉猎的天才，也有人说沈银不过是一个神神叨叨的神棍，他的演绎和推论都是一场骗局。

　　沈银的身后事已经无人能说清，可是费马拐点的诱惑及难题又重新摆到了人们面前，那些议员中的激进派又开始蠢蠢欲动，“姓霍的凭什么代替洛家决定诺亚方舟计划啊。”

　　他们提出洛家的嫡孙洛子瑰已经回来，应该把议席还给洛子瑰，霍明决这才想起还在他办公室里眼角微红的青年——他们眼里的所谓的“正牌”嫡孙，他嗤笑了一声，“霍某求之不得。”

　　霍元帅前脚一走，又把那群议员气得够呛。

　　等霍明决出来，洛子瑰正在会议室门口舔一个冰激凌。

　　“好吃吗？”霍明决凶神恶煞的问他，洛子瑰看见他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甜筒，有些慌张，“要不给霍先生您？”

　　霍明决嗤笑了一声，自顾自往前走了，洛子瑰看见霍明决心情不悦，也不敢开口说话，只是跟在他的身后，霍明决把他带进了一个会议室，会议室坐满了正襟危坐的官员，有些面孔他曾在政治新闻中见过，他们名字前面的头衔足以让整个银河联盟抖三抖。

　　他不知道霍明决把他带进来做什么，只觉得格格不入，不由得低下了头。

　　“这位就是洛家的长孙。”议员们纷纷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洛氏长孙，可几秒中就下了定论，他还不堪大任，即使作为还未长成的alpha,他也未免太漂亮了，漂亮得像一只圈养的金丝雀。

　　霍明决说，“既然他回来了，霍某也不算不负所托，把议席交还给他。”霍明决说得冠冕堂皇，挑不错来，那帮老议员只好闭嘴，律师把很厚的一打文件放到洛子瑰面前让他签字，他签得手都酸了，等签好以后，艾维克带他走，却在走廊上遇到文徵林。

　　准确的说，文徵林才是洛子瑰血缘上的亲舅舅，文徵林对文绣这个便宜妹妹没什么印象，只觉得是一件随时可以被送出去的礼物，而这个亲外甥却是不得不巴结的，他絮絮叨叨了一番对文绣的悼念之情，霍明决又是如何薄情寡义，背叛文家，洛子瑰撑着眼皮听着，只觉得肚子轱辘轱辘只叫。
　　所幸霍明决叫住了他，他说，“阿瑰，过来。”洛子瑰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阿瑰”这是在叫他，虽然他也不是真的洛子瑰，却感到有些莫名的开心，就对文徵林说，“我舅舅在叫我，我要过去啦。”

　　“和文绣一样，白眼狼。”文徵林愤愤的想。

　　霍明决本来要带洛子瑰回去，洛子瑰却说听说这边有一条网红美食街，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他早就想去看看了，霍明决忽然问他，“又是你那个机械师朋友告诉你的？”

　　洛子瑰说，“你怎么知道？本来他说在第七星区落脚以后会招待我来的。”他以为霍明决会劈头盖脸的骂他浪费时间，纯属胡闹，可霍明决却说，那就去看看吧。

　　第七星区没有四季轮回，昼夜交替，为了纪年，人为的臆造成昼夜，街道两旁都是仿生灯，被做成月亮的模样，高悬在半空中，科技发达的今天，人们似乎能够制造出很多个月亮，却怀念着最初的那一个。

　　霍明决脸上看不出生气也没有很高兴，洛子瑰怀疑他吃错了药，可这不妨碍他很开心，叽叽喳喳说着他听过的趣事，带着独有的少年人的意气。

　　霍明决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似乎短的如同朝花一瞬，在被赶出洛家的那个晚上就已经结束了。

　　也许霍明决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洛子瑰得寸进尺的要去来挽他的手，被霍明决很嫌弃的打掉了，洛子瑰也没有不开心，指着前方说说，“我好像看到凯文了？”他指着一处灯红酒绿的建筑说，“就是我跟你说得机械师，朝着那里进去了，我要去找他。”

　　霍明决嗤笑，“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就进去。”

　　“什么地方？”洛子瑰反问，笑眯眯的看着他，“霍先生经常去？”

　　“当然没有！”霍明决却觉得是揶揄，有些恼怒，在单身alpha聚集的军部，他见多了那些血气方刚的alpha半夜里餍足归来的模样，而为了维持无法匹配到伴侣的alpha的稳定，星区也默认这样的红灯区的存在。

　　“你也不可以进去。”他的腺体虽然残缺不全，但是到底还是个Omega，里面夹杂的信息素就足以把他撕碎。

　　“不行，我要去见我的朋友。”洛子瑰不听劝。

　　“那你就进去试试。”霍明决冷哼了一声，果然没有再管他。

　　永安街渐渐进入宵夜，可是洛子瑰还是没有出来，霍明决冷漠的想，他死在里面又怎么样呢？又不是真的洛子瑰。

　　赝品而已。

　　霍明决这样想着，却对旁边卖服饰的老婆婆说，“给我准备一套男装。”他的军装太扎眼，实在不适合进去找人。

　　霍明决穿着别扭的衣服，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人，心里恨透了这个总爱给他找麻烦的小朋友了，他想，他死不足惜，他怕的是泄露了风声到洛家，坏了他的好事。他忽然听到有几个醉醺醺的壮汉似乎在谈论一个Omega，“那个小孩皮肤可真白，腰可真细，夹得也很紧，就是不禁弄。”

　　“脾气也太倔了，都进了这个门，还说什么自己不卖的，不卖的发什么骚？”

　　“对呀，都被标记了，破鞋一只，还装贞洁烈妇！”

　　“你不就好这一口吗？哈哈哈哈！”

　　霍明决听得青筋直跳，揪住那个醉鬼，“他在哪里？”醉鬼不太清醒，“你是那个破鞋的谁？”霍明决一通肝火无处发泄，“他不是破鞋！他是！是我的……。”

　　这句话吼完，霍明决也有些楞，醉鬼楞了一下，被霍明决的信息素所震慑住了，说，“在……在天台上。”霍明决在天台上转了一圈，也没见到什么人，忽然看见有个白影闪过，他追过去，就看见了坐在边缘晃荡着脚丫子的身影。

　　“你……”霍明决舌尖忽然的话忽然哽住了，在谈判桌上杀伐果决的霍上将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劝阻一个轻生的Omega往下跳，“你先走过来。”

　　见背影没有动，霍明决舔了舔嘴唇，又郑重其事道，“洛子瑰，你死了，五千星镑还要不要？”洛子瑰果然回头，脸上却没有意料中的满脸泪痕。

　　“你……没事？”

　　青年楞了一下，听见了楼下警车呼啸和逮捕犯人的声音，忽然明白了霍明决似乎误会了什么，说，“我刚才在天台上遇到了一个想轻生的Omega，我说服了他去报警。”

　　“我才不会想去死呢，”洛子瑰抬起头，若有所思，“每一个受害人也不应该死，该去死的是施暴者。”

　　“嗯。”霍明决难得的没有嘲笑他，似乎还有点赞同他，他是天生的军人，却不是好的政治家，为了一方的稳定，只好学着狡猾的政治家藏污纳垢。

　　霍明决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洛子瑰指着悬浮在空中的仿生月亮说，“霍先生，你看，好明亮的一个月亮。”

　　霍明决耐心的跟他解释，“那是悬浮式钠灯，不是月亮。”

　　无趣的灵魂。
　　洛子瑰想着怎么会这么无趣的人，继续翘着二郎腿看“月亮”，他想起很久以前，他还没有见过霍明决的真人，隔着蓝莹莹的电子屏幕，他试图嗤笑霍上将的假正经，也试图揉平霍明决眉头上的小山疙瘩。

　　“找到你的朋友了吗？”

　　洛子瑰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丧，“找到了，但是他似乎不认得我了，也不记得自己来星区的目的，是为了造最好的机械鸢。”

　　“也不能怪他啊。我以前也有很多梦想，我有一阵子想成为药剂师，想发明一劳永逸的抑制剂，后来又想做雇佣兵，遇到凯文以后，又想成为机械师……”他的眼眶像红彤彤的兔子，“你看，人总是这样的，有很多梦想，最终把他们都忘记，走上面目全非的路。”

　　“光靠想当然来不及。”霍明决冷哼着讽刺他，停顿了一会儿又问他，“如果……一切结束，你就要去做机械师了吗？”

　　“我发现可能没有那种天赋，我更想做园艺师，”洛子瑰摇摇头，“我以前在一本古籍上看到古地球有一种植物，叫做玫瑰，我想要种一片玫瑰园。”

　　“苦寒星根本不适合植物生长。”霍明决用客观事实给他泼冷水。“你种不出来的。”

　　“万一种出来了呢？”

　　“那我就花五万星磅买下来。”霍明决笃定了他种不出来。

　　“好啊。”洛子瑰没有听出讽刺来，反而很开心，他还没有开张就拥有了第一位顾客和订单，实在是很幸运，开始很热情的跟他推销他尚不存在的玫瑰，“你知道白玫瑰的话语是什么吗？等你有了未婚妻可以送给她啊，玫瑰真的很适合送给你的妻子哦。”

　　“那真是多谢了。”霍明决觉得自己跟青年讨论子虚乌有的玫瑰实在是一件可笑又滑稽的事情，“谢谢你为我杜撰的玫瑰。”

　　“不用客气呀。”

　　可是这一点他倒是跟多年前笃定了会有Noah's Ark的沈银很像，不禁问，“你知道沈银吗？”

　　洛子瑰点点头，银河联盟有谁不知道沈教授的？

　　“你相信真的有第二个地球吗？为什么沈银就那么笃定？”

　　霍明决是诺亚方舟计划坚决的反对者，他当学生时，第一次在军事课堂里第一次听说沈银这个名字，那个依然秃顶的教授滔滔不绝的讲起甚至比他还要年轻了二十岁的沈银时，用着崇拜学术界的神明的语气，他是不屑的，少年时的霍明决崇拜很多很多英雄，可投屏上沈银那张文弱儒雅的皮囊，和他心里的英雄毫无关联。

　　在他的眼里，沈银就是一个活在自己科学妄想的疯子，人类活过了冷兵器时代和火器时代，到现在的机甲时代，每一次变化都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朝暮，可这样偶尔的一次选择，一次冒险却都无法回头。

　　洛子瑰说，“额，这么深奥的理论我也不懂，可是啊，霍先生啊，人会不会其实是活在一个易拉罐里，打开了易拉罐，外面也许只是另一个易拉罐。”
　　“……”

　　“宇宙可能也只是一个易拉罐而已。”

　　霍明决嗤笑了一声，想，自己是疯了吗，竟然会问洛子瑰，果然和沈银一样，又理想主义又天真。

　　他思考的如此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洛子瑰的怀里正揣着刚刚从照照手上拿到的破旧手札，也不会知道那是数十年前在普洛斯大学的图书馆被一个青年学生信手写上的，更不会知道这信手写上的几个字，日后成为很多著名理论的前身。

　　那边是传说中已经失传多年的“易拉罐理论”。
　　那个青年学生是……沈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