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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王后玺(二) ...

  •   芈姝这上午出去,直到晡时已过,宫门将闭,华灯将上时,也未回来。
      芈姝居处,早就乱成一团了,芈姝此番出去,只带了两个侍女,如今俱在馆舍内室外吓得魂不附体,却不敢做出什么来。
      高唐台内芈姝的服侍之人,更是完全不知道她去了何处,下落如何。
      眼见到了这个时候,傅姆女岚已经派出了不知多少人打探,皆是赶在宫门下钥前空着手回来,半点消息也无。
      女岚无奈,想了想,只得自己亲自去寻了九公主芈月,问道:“九公主可知我家公主去了何处?”
      芈月一惊,反问道:“姝姊怎么了?”
      女岚红肿着眼,泣伏在地:“公主之前就说自己出门走走,只带了两个侍女出门。可如今这时候了,我家公主还没回来,也没有人来报信,奴婢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如今这高唐台中作主的人,便只有九公主了,因此只得来请九公主示下?”
      芈月见她的神情不似作伪,却也诧异道:“阿姊出门,傅姆如何不曾跟着?”
      女岚忙道:“奴婢亦是要跟着的,只是九公主亦知我家公主的脾气,她只肯点了两个侍女,想是嫌奴婢碍事。”
      芈月冷笑道:“傅姆这话奇怪,跟随公主,乃傅姆职责,素日阿姊行事亦曾有过不让傅姆跟从之事,傅姆亦未曾有不跟的,怎么如今倒说这样的话来?”
      女岚脸一红,不敢说话。这亦是宫中陋俗,傅姆们皆是由其生母或身份尊贵的养母指了心腹在公子公主身边,原是极有体面的。若论主子们小的时候,傅姆自然要跟随不离,免得其他宫人照顾幼儿有甚么疏失,责任要落到自己头上来。
      各人的傅姆还护食得厉害,恨不得把小主子都教成只与自己一条心,灌输了无数旁人都信不过的理论。这女岚尤其自恃是玳瑁同一拨的心腹,把芈月芈茵的傅姆都不放在眼里。
      只是各公主如今均已经长大,哪怕从前年纪幼小的时候对傅姆百般听从,到了十几岁上反而更加逆反,如今傅姆说话,多半要嫌聒噪和管得太多,尤其是芈姝时不时还要顶上几句,且爱用些听话的小侍女。傅姆们辛苦十几年,如今小主子大了脾气了大了,不会再似幼儿般处处容易出事,,一个不慎管多了反而有可能引起逆反,被小主子们拿主奴身份一压,徒失颜面。再加上手底下已带出来一拨小侍女们,因此遇事都乐意偷个懒儿,免得在小主子跟前讨嫌。
      女岚便只悔自己一个疏忽,竟弄出大事来。如今找了一天八公主,连宫门都要下钥了,若是八公主夜不归宿,甚至弄出如芈月这般失踪出事,那可怎么办?
      她自己自然是不敢担这事的,也不敢告诉楚威后,这便存心要拿芈月来填楚威后的怒火了,因此才这般恭敬地求芈月。听了芈月的反问,忙请罪道:“因今日奴婢去内司服处看我们公主的六服,因此公主出去之时,竟不曾在场,所以不曾跟从。如今还需要九公主替我们拿个主意才是。”
      芈月看着女岚,直到对方受不住她的眼光低下了头,才站起来,道:“带我去阿姊房中看看吧。”她了解女岚的目地,但是楚威后此人,本来就是不可以常理而度之。就算她有一千一万个置身事外的理由,可是若是芈姝出事,楚威后可不管她是否无辜,一样会拿她填了自己的怒气。既然注定逃避不了,不如早一步察看,预作准备。
      女岚自喜,忙拿也服侍芈姝的态度,殷勤地扶着芈月去芈姝房中。
      但芈月自然也不会由得女岚当她是傻子,她走在回廊中时,似不经意地想起什么,问女岚道:“豫章台母后那里,你们可去回禀了?”
      女岚脸色一变,强笑道:“有九公主在,自能够安排妥贴,如今天色已晚,何须惊动威后她老人家呢?”
      芈月看着女岚叹息道:“是啊,威后关心爱女,若知你们怠职,岂肯轻饶你们。”说到这里便变了脸色道:“那敢情是我是贱命一条,要给你们拉来垫背?傅姆当真好心心!”
      芈月说完转身就要走,女岚连忙跪到她面前挡住路求饶道:“九公主,奴婢万万不敢有此心,只是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求九公主看在和我们公主的情份上,想想办法吧!”
      芈月停住脚,似笑非笑道:“既是如此,你当真听我的?”
      女岚低头道:“自然听从九公主之言。”
      芈月冷笑道:“你若真是个忠心的奴婢,这时候真正应该关心的是阿姊的下落。若你们自己找不到,便当禀于威后。”
      女岚尚在犹豫,芈月道:“你若不快去,到宫门下钥之后,可就迟了。”
      女岚颤声道:“不是奴婢等故意延误,实是……若我们半点头绪也无,去禀威后,实不知拿什么话来回禀。”她又抬眼偷看芈月道:“九公主,若是我们公主当真有事,便是威后,难道就不会迁怒于九公主吗。不如九公主相助我等寻回八公主,亦是对九公主有好处。”
      芈月瞪着女岚,两人四目相交,彼此也心理有数。芈月便冷笑一声道:“带我去阿姊房中。”
      她走进芈姝房中,但见几案上散着竹简,旁边放着一个红漆匣子。芈月走到几案前,翻阅着几案上的竹简,却正摊开的是一首诗,芈月轻轻用雅言念道:“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女岚眼睛一亮,轻呼道:“对了,我们公主这几日便一直在念着这几句,九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芈月道:“这是诗经中的《王风·大车》篇,是当用雅言读的,你们自然听不懂。”
      女岚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诗是什么意思?”
      芈月轻叹,又用郢都方言将此诗念了一番,解释道:“大车行驰其声槛槛,车盖的毯子是芦荻青翠的颜色,我岂不思念你,只怕你不敢表白。”
      女岚吓得哎呀一声道:“哎呀,这意思是……”
      芈月道:“阿姊有喜欢的人了。”她看着手中的竹简,心中却有淡淡的羡慕之情,她羡慕芈姝的勇敢,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便可以不顾一切地去表白,去追求。而她与黄歇明明两情相悦,却只能苦苦压抑,不能说出口来。看着诸侍女听了此言,面如土色,便问:“今晚她迟迟不归,必与此事有关,你们知道那是谁吗?”
      女岚如何能知,当下摇头道:“我们真不知道。”
      旁边的侍女珍珠却眼睛一亮,欲言又止。
      芈月见她神情,问她道:“你可知道什么?”
      珍珠轻声道:“公主,收过公子疾的礼物。”
      芈月一惊道:“在何处?”
      珍珠便将旁边的红漆匣子打开,但见里头一束洁白如雪的齐纨、一对蓝田玉珥,几片木牍,上面写着几首若有若无暖昧的诗句,芈月看了这些东西,脸色也变了:“此人好生大胆。”
      秦国使臣来楚国的目地之一,便是欲求娶楚国公主为秦王继后,那公子疾若是秦王之弟,如此放肆大胆地勾引芈姝,难道有什么图谋不成?他是想让芈姝嫁秦王,还是不想让芈姝嫁秦王?他是秦王之弟,是否对王位亦有野心?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奉了秦王之命而行?
      芈月合上匣子,脑子里似有一个很奇怪的念头,想去捕捉却一闪而逝,她来不及细想,便道:“赶紧回禀母后,事情或可挽回。”
      女岚还待再说,芈月却已经往外走去道:“你若不去回禀,我这便去回禀。”
      女岚无奈,只得派了侍女,前去回禀楚威后。
      楚威后大惊,连更衣都来不及,直接便赶到高唐台去,喝道:“你们是如何服侍的,竟连公主去了何处,也不知道?”
      女岚不敢回答,只看着芈月。
      芈月本不欲渗和此事,但女岚死死拉住不放她回房,如今又把她推出来,见楚威后目光狠厉已经瞪向自己,只得禀道:“儿臣原在自己院中,是阿姊的傅姆方才来寻我,说阿姊至今未归,儿臣听得她还未告知母后,忙催她去禀告母后,因此亦来此听候母后吩咐。”
      楚威后本疑她或有什么阴谋,前几日她方死里逃生,今日芈姝便出了事,时间挨得如此之近,怎么不叫她生疑,如今听了她这话滴水不漏,便又转向女岚。
      女浇女岐两人此时也是来了,听得女岚不怀好意,她们亦是利益悠关,连忙膝前一步证明道:“九公主说得甚是,方才女岚前来寻九公主,九公主听了之后第一句便是问禀过威后不曾,又急催着女岚去回威后的!”
      楚威后变了脸色,顺手操起案几上的一枚铁枝便砸到了女岚脸上去,怒骂道:“我当你是个人,你竟敢如此不恭不敬,若是姝因此、因此……”说到这里,亦不敢再说下去,红了眼圈。
      女岚被砸得满脸是血,却不敢呼痛求饶,亦不敢再辨,只不住磕头。
      楚威后喝道:“来人,把侍候八公主的人全部拉下去,一个个地打,打到说清楚八公主去了哪儿为止。”
      众侍女连求饶也不敢,一齐被拉了下去,在院中便直接杖击,年纪大知事的便闷声哀号,年轻不懂事的侍女们却被打得呼痛喊冤,哭叫求饶,满院皆是惨呼之声。
      楚威后听得不耐烦,怒道:“再乱叫,便剪了她们的嘴。”
      玳瑁连忙劝道:“威后息怒,若是剪了她们的嘴,更是问不出话来了。”这边殷勤地奉上玉碗道:“您用杯蜜水润润口,休要说得口干了。”
      楚威后接过玉碗,正欲要喝,转眼看到芈月静静地跪于一边,忽然怒从心头起,扬手玉碗扔向芈月。
      芈月微一侧身,玉碗扔到芈月身上又跌下来,在她的膝前摔得粉碎。
      楚威后咬牙切齿地骂道:“你现在得意了,一个疯了,一个失踪,你这个妖孽,真是好手段。这宫中有了你,就不得安宁,我真后悔当年对你心慈手软,留下你的性命来。”
      芈月安详地如同楚威后的发作不存在一样,恭敬道:“母后挂记着阿姊,一时忧心,不管说什么话,儿臣自当受着。阿姊想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如今宫门已经下钥,母后不妨叫人去阿姊出宫的宫门那边守着,想是阿姊若是今夜不回,明晨也当回来了。”
      楚威后气得发抖道:“你、你还敢如此轻描淡写地,路上耽搁,她在路上能有什么耽搁?你又如何能够断定,姝今夜不回,明晨便能回来?”说到这里更起了疑心道:“莫非你知道姊去了何处?莫非……姝失踪之事,与你有关?”
      芈月叹道:“母后想哪里去了,”她指了指几案上的竹简,又道:“儿臣早来片刻,也心系阿姊,想早早寻出阿姊去向,见了这几上竹简,又听女岚说有人送她这些物件,亦闻知阿姊出去前,玳瑁同她提过与秦国议亲之事。故儿臣大胆猜测,说不定阿姊是去了秦人馆舍。母后是去宫门守候也罢,若当真着急,亦可请了大王,开了宫门去秦人馆舍寻找。只是这般做,便不够惊动旁人,易传是非。”
      楚威后更怒道:“你既知易传是非,还敢如此建议,莫不是你也想学那……”她险些要把芈茵之名说了出来,一时又硬生生地收住了,冷笑道:“贱婢,你莫不是故意生事,坏了姝的名声?”
      芈月镇定地道:“母后说哪里话来,不管阿姊是今晚回来或者是明日回来,她都是嫡公主,自是什么事也都不会有。我楚国芈姓江山,金尊玉贵的公主,怎么会有不好的名声,又怎么会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楚威后听得出她弦外之意,脸色冰冷道:“那你最好盼着神灵保佑,姝平安无事。”
      芈月微笑道:“阿姊吉人自有天佑,必然平安无事。哪怕有些不好的事情,以母后之能,抹掉也是极容易的事情。”
      楚威后盯着芈月,半晌道:“算你聪明,那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吧,等姝回来,看她究竟遇上了什么事,需不需要抹掉什么。”
      芈月伏身道:“是。”
      楚威后静静地坐着。
      芈月笔直跪着。
      窗外一声声打板子的声音,宫女的哭叫声显得遥远而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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