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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37章 ...

  •   许莺莺小口吃完一个果子后,用帕子擦干净手指,方拂去男人肩上的薄尘,温柔道:“夫君奔波一路,想必又饿又累,且先去休息一会,妾身去烧水。”

      她将男人送进屋,便轻移莲步,朝着白渺二人方向走来。

      白渺看着许莺莺款款而来,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窜起。或者不如说,因为被迫欠着人情,他心里这股火就没下去过。

      “许莺莺。”白渺一字一顿,笑得咬牙切齿:“这可真是魂魄散前不见散后见了,我是不是应该当面夸夸你敢于英勇牺牲的好品质?”

      白渺心情不愉,说话也夹枪带棒。许莺莺已经走到他二人面前,闻言觉着有些抱歉,轻声细语道:“郎君莫怪,原本我的魂也不知能撑到何时,过去之事非一两言便会解释清楚,若是万一……”她无奈的笑笑:“没能帮上郎君,妾身会觉得遗憾。”

      白渺嗤道:“用你的魂做代价,现下倒是不遗憾了?”

      许莺莺解释道:“原本我被困在琵琶中,日日煎熬,心如死灰。若非郎君放我出来,我只怕魂魄散尽也无缘再次得见天日。妾身心中感激,自然要投桃报李。”

      白渺哑然,他自然知道那不过是桃夭的识海,但许莺莺不知道,她以为自己有幸在魂飞魄散前重见天日。而真实的许莺莺,或许直到魂魄完全散尽时,都被困在小小的一把琵琶里,带着永世的遗感和无法言说的痛苦永远消逝。

      白渺突然就提不起兴致生气了,说到底,许莺莺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跟一个凡人有什么好置气的。

      他此时想到的是另一桩事。

      “虽然你造的这个梦我还没看,但毕竟是你的往事,你既然瞧得见我们,说来也就是你亲身要把这些事再经历一遍。”他有些踟蹰,觉着这对许莺莺而言,或许是件十分残忍的事情:“结局既然是被妖怪囚在琵琶里,我猜往事也不会是什么好的记忆,你当真没关系?”

      他想了想,补充道:“如果旧事对你而言是种折磨,不必勉强自己,我这个人最讨厌勉强别人,也不是没别的方法探寻真相。”

      更何况他并非完全相信许莺莺,对这个梦的真实性也存疑,若是这个梦还惹得别人伤心,许莺莺难白渺也难,那这可真是得不偿失。

      许莺莺闻言有些怔忪,她回头望着自己曾经住过的院子,眼神缥缈,神情淡然,仿佛看的不是过去,而是自己织就的一幅画卷。

      这些曾经经历过的事,痛苦也好,甜蜜也罢,似乎都已经离她很远了。此景虽然真悉,熟悉到一草一木都细致地刻在她记忆中,但她如今却仿若一个局外人。

      “郎君不必介怀。”许莺莺回神,慢慢转过头,心里一时感慨颇多。她有心想摸摸白渺黑缎一样的羽毛,但这两位郎君瞧模样都像是大有来头,她本能觉着还是不要造次的好。

      再者,这个穿玄衣的郎君在一旁看着,她即便有心想摸也不敢真的伸手。

      “这些年里我被困在琵琶中,没什么事做,只能日日回忆往昔聊以度日,从生到死的所有事情在我脑中已经不知道滚了多少遍了。”她没什么情绪的笑笑:“再难的事都已经成过去了,如今再次翻出往事,于我而言跟为人时吃饭喝水一般平常,已经不会觉着难受了。”

      她句句恳切,神态也不似作假,白渺稍微放心下来。

      “还有一桩事妾身需提前叮嘱郎君。”
      “你说。”

      “梦中之人皆是虚幻,他们瞧不见二位郎君,郎君所作所为自然也影响不到他们。但妾身不同,届时不论妾身做了什么或是遭遇了什么,都恳请郎君莫要插手,否则事情很容易演变成另外的结果。”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正是这个理。

      白渺点头:“好,总归事情已经发生,不论我在梦里做什么,都是无用功罢了。”

      他语气中似乎有一些无可奈何,钟无手指动了动,将白渺从树枝引到自己掌心站着。

      “是理。”许莺莺笑了笑,行了个礼告别道:“那么二位郎君,妾身先行离去。”

      白渺见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心想这个告别可算是真正永远的告别了。

      之后白渺二人在郑宅晃荡了几日,从许莺莺口中,以及众人交谈间弄明白了许莺莺的身世。

      许莺莺曾经是阙都官家小姐,在凡人阶层中算是上等人家,奈何一日其父在朝堂冒死谏言触了天子逆鳞,天子震怒之下将他们一家贬来织城。

      其实这也没什么,当官的哪有不贬上几次的时候,天界尚有仙君升升贬贬的。在地方上做出些政绩,等风口过去,再重回朝堂也不是不可能。

      可难就难在许莺莺一家被贬时,双亲年纪都已经很大了,膝下也只有许莺莺一个独女。

      他们一辈子未曾离开过阙都,猛然被贬,又长途跋涉来这穷山恶水之地。再者许莺莺父亲一生清贫,又因为性情刚正,得罪了不少人。这一路上他们没少受到各处而来的打击与算计,还没等抵达织城,许莺莺双亲身体终究是没能撑住,死在了半路。

      二老过世后,料理完后事的许莺莺悲痛交加,心力交瘁,一口气卸下来便昏死在路边,被不明所以的人扔到了乱葬岗死人坑。

      然后她被一个路过的青年救下,背了回去。

      那青年正是白渺初入梦境时看到的那位,原是西北挺有名的一家镖局的镖师,后来因为娶了许莺莺,才离开了镖局,与妻子一起定居在织城。

      有趣的是,这青年也姓郑,单名一个寒字。

      白渺正在想郑寒与郑饶的关系,便看到郑寒黄昏时归家,身后带着一男一女。

      白渺眉尖一挑,心道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郑寒身后低着头畏畏缩缩的男人,白渺对他的脸可太熟悉了,那可不就是郑饶嘛!

      郑饶身边同样低着头的年轻女子,也正是那疯魔了的许氏。

      其实若不是郑饶这张脸,白渺当真认不出这人是后来的郑老爷。

      他看起来瘦骨峭峋,活像一个饿死鬼,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神情拘谨惶恐,站在郑寒身后不住地搓着手,与白渺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大腹便便的郑家老爷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但不管是怎样的郑老爷,只是这个人一出现,白渺就打起了些精神。

      前段梦境全是许莺莺的来历和郑寒的来历。或许许莺莺本人十分想念她与郑寒相遇后的二人小夫妻日子,一点儿也不想忽略其中的每个细节,因此这一段梦境过得实在是缓慢。

      白渺在钟无肩头蹲了好几天,被迫被秀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恩爱,秀得他眼睛发直头皮发麻。

      如今终于看到转折性的一个人物,他与钟无对视一眼,二人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些趣味。

      白渺突然想起,今天的许莺莺似乎一直都心神不宁,原本也是平平淡淡的一天,但她心思恍然,什么事都做的乱七八糟,如今看来,是许莺莺知道这一天是自己命运转折的一天,如今她要再经历一遍,无法改变,就算改变……真实情况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

      郑寒回来,许莺莺自然前去迎接,只是她出门时过于慌乱,被门槛绊倒了一个趔趄。仔细看去,她掩在袖中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她站在郑寒面前,尽量保持面部表情的平静,但在白渺看来,她看起来十分勉强。

      “夫君,你回来了。”她缓慢地,极其抵触地,将视线缓缓移到郑饶脸上,僵硬的问道:“这二位是?”

      看到这里,白渺已经猜到许莺莺的死八成跟郑饶脱不了干系了。他甚至觉得面前许莺莺现在这幅模样有些可怜,这梦继续进行下去,怎么看都是一种互相折磨。

      白渺叹了口气,想说算了,只要知道跟这老头有关,大不了回去了他将郑老头绑起来打一顿,不信他不招。

      虽然对凡人下手,他也得不了什么好,但人家姑娘已经死了,如今还要在梦境里为难她,这叫个什么事儿。

      哪知白渺翻膀还没扇起来,他细长的鸟爪子便被一支手指牢牢按在钟无肩头,挣也挣不脱。

      钟无没看他,只凉凉地提醒了一句:“你忘了那丫头跟你说过什么了?”

      白渺一怔,下意识看向许莺莺,正欲说她看起来很勉强的事,却见许莺莺似乎心有灵犀般背着手,冲他二人方向轻轻摆了摆手。

      白渺只得不动。

      他看了半天许莺莺惨白的脸,有些怄火道:“这人情欠的当真让人心里憋气啊!”

      钟无倒不觉得如何,淡然道:“你觉得欠她人情,那就看清楚,谁害了她。等你我回去,帮她杀了仇人报仇就是,也算是还了她的人情。”

      白渺想了想,苦笑道:“但若当真是郑老头造的孽,不瞒你说,我没法杀。”

      神仙的规矩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妖族有仇在先,说杀便杀,杀前还要折磨一番,不见得有什么仁慈,偏偏所有神仙没觉得这有什么错。

      但凡人因着女娲那层关系,加之这层禁制护着,所有神仙都动不得他们,哪怕一个人生前作恶多端,也得由着他死后在地府由鬼界处理,仙族若插手处理了,便是不仁,不仁则要掉功德。

      白渺不在意掉功德,但掉多了,保不齐就要堕入魔道。

      白渺也不在意堕魔道,他只在意堕了魔道便无法回到玉京仙山。

      这样想来,当真是束手束脚,难受得紧。

      “我来杀。”
      钟无倒是没什么犹豫。

      白渺略忖,摇头道:“你也别杀了。”

      他现在不清楚钟无身份,若钟无当真是妖魔一族,且他不受凡界禁制束缚不遭反噬,杀个人也就杀了,倒也没什么。但若钟无与他同族,待他归位,此事说不准会为他带来什么麻烦。

      白渺盯着郑老头越发佝偻的背,目光灼灼,有了些笑意:“我虽不能杀他,却不是不能破他的运,再让他尝尝跌到地底的滋味。”

      这事虽多多少少也会反噬到他,不过相比害人性命,这点反噬当真无关紧要多了。

      白渺虽看出许莺莺的不同,但郑寒似乎未曾注意到,许莺莺有意不让他发现端倪,由着丈夫将那二人领入家中。

      郑寒揽着许莺莺往家中走,告诉她这二人是从西北一路逃难到这里。郑寒看他们实在可怜,又是他的同乡,想了想将他夫妇二人带回来。郑宅虽大,但目前也只有郑寒和许莺莺夫妻二人,正好可以收这一对夫妻做家仆,男的主事,女的负责照顾许莺莺。

      郑寒的本意是好的,许莺莺看着丈夫的笑脸,内心十分复杂。她对白渺说过,往事与她而言已淡如水,惊不起丝毫涟漪。但这曾是真真实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又怎么会真的毫无波澜。

      曾经被困在琵琶里的每个日夜,往事思及此,都很想大声对郑寒喊不。

      她不要,若时间当真可以重回,她无论如何都不要这夫妻二人入府。

      但她已经死了,做完这场梦,她连魂魄都留不下一丝。

      许莺莺闭了闭眼,她为了报答白渺二人,主动织了这一场梦,那么无论如何她都要按照从前的轨迹,让这场梦走到尾声。

      再睁眼时,许莺莺目光柔和,终于说出了与十几年前一模一样的话。

      “既如此,妾身给他们二位换个名儿吧?既是家仆就沿用家姓,郑晓和许蓉,夫君觉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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