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无止》宋亥里

33、第33章

　　小桃树妖的指甲十分锋利，很容易刺破白渺颈上的肌肤，冒出一两滴血珠，他却仿若毫无知觉。 　　白渺叹了口气，不再理会小桃，转头对被五花大绑的钟无道：“谈崩了，开打吧。” 　　钟无“嗯”了一声。
　　小桃还未反应过来，四周便传来毕毕剥剥地纸张剥落一般的声音，周遭景色如同一幅画纸，此时裂成碎片一片片剥落，只是眨眼间便褪去了全部，白渺二人身上的枝藤尽数消失，他们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看着没怎么动，但却与她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正是他们一开始的距离。 　　白渺提着朔渊剑立于原地，脖颈光洁白皙，一丝伤痕也没有。
　　 　　桃树妖眯了眯眼睛，语气紧张起来，再不复方才那般婉约悠闲。 　　“幻景？” 　　白渺笑吟吟地看着她，没有回答，但答案不言而喻。
　　 　　“你们诈我。”桃树妖手指一抬，定定指向白渺：“你做的？” 　　“他做的。”白渺抱剑而立，对着钟无的位置稍稍歪了歪脑袋：“也并非合力诈你，我此前也不知他设了幻景，但我察觉了你却未察觉，只能说明你笨。”
　　 　　白渺故意气她，其实他之前也未察觉这是钟无布下的幻景。钟无的幻景布置精妙，若不是那桃树妖的指甲划在他脖颈上他却毫无痛感，他也不会察觉出这里有什么不对。 　　他不动声色地瞄了钟无一眼，那人指间依旧一根桃木枝，站在白渺身后不远处，神情疏懒，方才幻景中将他束缚的严严实实地枝蔓早已化为虚无，玄色衣袍干净规整，没有一丝打皱，云纹图案氤氲在袖边。 　　越接触他，越是感觉好奇，但同时却也越发看不透他。
　　 　　白渺突然分神想到，方才自己盘问郑老头的时候，钟无到底干什么去了？总不至于是在那时候布置的幻景？ 　　他还没想出个结果，便察觉到身旁玄色身影一动，如影子一般极快向桃树妖方向而去。
　　 　　白渺感觉自己已经要见怪不怪了，也已经跟他生不起气来，反正只要有钟无的场合，打架都轮不到自己。 　　他立于原地不动，却只是掂了掂手中的朔渊剑准备抛给钟无。那人手中依旧是那支桃树枝，或许他已经忘了这所谓“武器”只会帮倒忙，但白渺没忘，小桃更不会忘。
　　 　　钟无的攻击直接而利落，虽凌厉，却没有那日在烛阴洞中那样重的杀意和戾气。那支桃树枝在他手中细长尖锐，似一把极瘦的细剑。 　　小桃匆忙后退几步双手拢起，想要故技重施，操纵钟无手中那根树枝。 　　只是她一个印还未结成，钟无手中的桃树枝便已经贯穿了她的胸口。
　　 　　白渺哑口无言，默默将朔渊剑收了回去。
　　 　　原本这根树枝是小桃的，即便入体也只会被她吸收重回本体，对她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不知钟无做了什么，这跟树枝次穿她的胸口中，仿佛汲取了什么力量一般迅速抽枝蔓延，将她身体里原本的根系脉络搅得一塌糊涂。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小桃依旧保持着结印的姿势，但枝蔓入体那一瞬间，她原本红润饱满的圆脸瞬间惨白，又逐渐变得枯黄皲裂，像一棵被吸干了水分的枯木，逐渐衰老腐朽下去。 　　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瞧着扎入自己体内的桃树枝，甚至还未来的及感受到疼痛，浑身的力气便似被抽干一般。 　　她浑身无力，跌坐在地上。
　　 　　按理说，这幅躯体不过是她做的一个壳子，断没有让她如此虚弱的道理。小桃皱眉，不知想到什么，猛的想院中角落的一棵桃树看去。 　　钟无隐在袖中的一只手绕着一丝黑线，那线弯弯绕绕，隐在黑暗中，攀上树干刺入其中，正对着她妖丹的位置，她的命门。 　　小桃终于感受到濒死的恐惧。
　　 　　妖力顺着那丝黑线缓缓流逝，最终流入钟无手中。她妖力已尽，根本无可奈何。 　　小桃抬起一只手，那手已经失去了人类皮肤的光泽，隐隐可见草木纹路。她翻来覆去地瞧，像是怎么也瞧不够，瞧到最后，竟呵呵地笑了出声。 　　钟无不动声色拉紧了些。
　　 　　妖丹出现了丝裂痕，小桃一时承受不住惨叫出声。白渺回神，匆匆上前扯住钟无袖子，示意他手下留情，别没个轻重弄死了那妖。 　　钟无停了手，指间依旧缠着那丝黑线，攥着桃妖的命门。
　　 　　白渺走过去蹲下，与桃妖保持一个高低上的持平，对上她怨毒的一双眼，由衷道：“你说你方才要是早早交代了，哪儿用得着受这种罪呢？” 　　桃妖冷笑一声：“若换做仙长，方才番情境，就肯乖乖交代了么？” 　　“不会。”白渺诚实道：“我也不诓你，今夜你定然活不了。我好歹曾经是个仙，你这又杀人又吃人的，我若放了你，我这功德又得掉一层。”这些时日他频频使用灵力，功德越来越稀薄，他嘴上虽不说，心里心疼地跟什么似的。
　　 　　“但是你看啊..……死呢，也有不同的死法，我下手利索，要么你在我手中痛痛快快地死，要么……”他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钟无，凑近桃妖道：“瞧见我那兄弟没，我觉着他挺能折腾人的，你觉着呢？” 　　小桃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这事儿由不得她觉不觉着，那人手中的黑丝还缠着她的妖丹呢，只需一个稍稍用力，便会让她痛不欲生。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渺好整以暇地蹲在旁边，等她一个回答，反正如今这妖怪落他手中，他有的是办法让她说实话。 　　他不急。
　　 　　他不急，但有人急，郑老儿现在就很急。许氏现下摆脱了小桃的控制，意识渐渐回身，记忆也纷至沓来，想到这十几年的囚禁生活和被逼吃下的死人，几乎是回神的瞬间便精神崩溃，如今看那妖怪浑身是血跌坐在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吼着叫着要扑过来，郑老儿就快拉不住了。 　　他一手掐着许氏的腰，一手扯着她的袖子，额上青筋暴起，冲白渺遥遥喊道：“道……仙长！好仙长！麻烦您下手快点儿，为我族除妖！快点儿！夫人她……小老儿快拉不住啦！”
　　 　　白渺一心都在妖怪身上，被这一声喊得才分神关注了下周围。意外地发现这些人依旧举着火把拿着武器站在这里，虽两股战战贴墙而立，看样子被吓得不轻，但谁也没有先行离去。 　　众人不是不想走，却是不敢走，这宅子里已经有了妖，谁能保证没有第二只，届时也说不准到底是出了这院子安全些，还是呆在这里安全些。
　　 　　白渺“咦”了一声，疑惑道：“这都快天亮了，妖也捉到了，你们还没去睡觉吗？” 　　郑老儿快哭了：“这怎么睡嘛……”
　　 　　他说话间，许氏却是突然冲破他的阻拦，朝白渺方向冲来，白渺不慌不忙抬手，准备下点狠手劈晕她，没成想在这个当口，耳畔兀然传来小桃阴森森地低语声。 　　“仙长不是想知道奴一族的事儿么？奴这就告诉你……”
　　 　　白渺一惊，暗道一声遭，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觉手腕一阵刺痛。那妖怪咬看他手腕不放，尖锐的牙齿已刺破他的皮肤。几乎是瞬间他便知道这妖怪想做什么，只是来不及反应 ，面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意识消失前只看到一片玄色的衣角晃到自己面前。 　　……
　　 　　白渺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身用手指戳了戳身下的地面。 　　他身下是青石板，戳上去也十分坚硬，但在指尖触达地面的那一瞬间，却有微小的涟漪顺着指尖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看起来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水层铺在整个地面上，虽不沾衣，有风便动。
　　 　　白渺叹一口气，重新仰面四仰八又躺在地上，心里十分有礼貌的骂了句娘。没想到他一个大意，阴沟里翻船，竟被这妖怪扯进她的识海里来了。 　　他正打算思考下一步的应对之措，却无意间瞟到身旁一片玄色的衣角，惊得他猛然坐起。
　　 　　钟无屈腿坐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桃树技，见他醒来，顺手将树枝揣进袖中，道：“你醒来了，可有觉着哪里不适？” 　　“我头痛。”白渺抬手揉着太阳穴：“你怎么……” 　　对了，他想起来，意识消失前他似乎看到了眼前云纹玄衣，看来他没看错，钟无确实被他扯进来了。
　　 　　“算了，抱歉，把你扯进这里面了。” 　　钟无起身，向白渺伸出一只手道：“道歉倒不必，是我跟着你进来的，这是什么地方？”
　　 　　白渺握着他递过的手借力站起，他想，或许这是钟无第一次被扯进什么人的识海。此事算自己一时大意连累钟无，识海嘛……说危险也不算太危险，说麻烦确实挺麻烦。虽然他原本就打算若是问不出什么结果干脆探一探桃树妖的识海，但主动一探是一回事儿，一时大意被套进来，且连累钟无一道被扯入，还是让他有些不爽的。
　　 　　“这里是那妖怪的识海，她想把我们困在这里，若是她魂飞魄散了，识海崩塌，我们自然也跟着毁灭，算是她玉石俱焚的一种招式。” 　　说是这么说，白渺估计，桃妖原本只想困住白渺一人借此威胁钟无。毕竟她的妖丹被钟无握在掌心，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没想到钟无随着白渺一起进入识海，使得如今情境倒陷入了僵局。
　　 　　“不过你也莫担心，这妖怪到底是低估了你我，若换做一般的灵修或许在识海崩塌时会死，但你我不会，顶多灵识受些损伤……” 　　白渺说完，又觉得这话简直是一句废话，钟无他连烛龙都敢一掌拍上去，区一个妖的识海。
　　 　　他抬眼向钟无看过去，发现对方果然没什么担心的样子，甚至早已离开自己身边沿着青石板向前走去，姿态闲时地像是再逛自家后花园。 　　白渺无奈跟上，手臂费力搭上钟无的肩：“你慢些……我头痛。” 　　“当真头痛？” 　　“啊？不然我像是在开玩笑吗？”白渺矮钟无一截，手臂搭在对方肩上确实有些费力，钟无顺手揽住他的肩扶他站好，见他脸色确实难看，捉着他搭在肩上的那只手腕便往里输送灵力。 　　“别浪费。”白渺挣开：“这识海妖气过重，与我灵力相冲，你帮我找个壳子就好。”
　　 　　妖怪的识海里铺天盖地皆是浓厚的妖气，白渺自小在玉京山，修行的是至臻至纯的灵气，如今他被卷入桃树妖的识海中，没有躯体的保护，仿佛像是将一颗纯净无暇的白玉丢入浓厚的墨汁水当中，成日浸泡，即便损伤不到灵根，对自己的灵识多多少少还是会产生伤害。 　　“什么样的壳子？” 　　白渺无所谓道：“倒是不拘于什么壳子，有腿，能移动就行，当然也别太磕碜……”
　　 　　他刚说完，便见钟无抬手在半空随意抓了个什么在掌心里。他低头瞧，看到一只玄色的鸟，十分乖巧地躺在钟无掌心中。 　　白渺双掌一合，点头道：“鸟啊，鸟挺好，能飞能跑……咦？不过这好像是个乌鸦啊，不像是什么好鸟，不吉利哇，有没有吉利点儿的选择？” 　　钟无示意他自己抬头看。
　　 　　白渺抬头一看，灰蒙蒙的识海里，确实没几个好鸟，不是瘦瘦小小的秃鹫，就是突然拧过头来的猫头鹰，看得白渺一阵无言。 　　一个灵修的识海，泰半与他过往的经历或者心性有关，环境如此恶劣，看来这棵桃树妖的过去并不怎么如意。
　　 　　白渺顺了顺鸟鸦的毛，由衷道：“还是乌鸦吧，乌鸦好，乌鸦毛齐还油亮……” 　　他说完，闪身钻入了钟无手上乌鸦的壳子里，振了振翅一跃飞到钟无肩头站定。 　　钟无轻轻拍拍乌鸦脑袋，沿着青石板路继续向前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