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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

  •   门外依旧嘈嘈杂杂,但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主院里已经没多少人,大部分的人都冲着小破院子去了。   管家敲了两次门,没见老爷出来,却听见老爷的声音,估摸他在穿衣服,就先喊了人带着榔头之物先往院子赶去。   只是过了须臾,门外安静如鸡,门内落针可闻。
      郑饶沉默一会:“老朽该从何处讲起呢?”   白渺笑了:“你问我?”   郑饶看他一眼就挪开目光,眼睛盯着床帐,那里有一点被蚊子血染上的污脏,像是他陈年掩埋在心里的丑陋。
      “往事如烟,寻常日子大多不可追忆,老朽便从夫人的改变开始讲起吧。”   “内子原姓许,阕都大家出身,老朽去阕都做生意时遇见的内子,她与我一见钟情,更是为了我抛弃家人私奔来此,内子于我,情深意重,是我万万不可辜负的。”
      白渺想了想还是挑了个还算干净的椅子,用郑饶挂在床边的衣袍一抹,撩衣坐下,看着郑饶的橘皮老脸,难得耐心听他讲以前的情事。   郑饶与许氏之间的林林总总枯乏无味,白渺从前偷看了天命许多命格本子,随便挑一本都比这要精彩有趣。他只想听变故,但郑饶说得动容,他也不好打断一个沉湎往事的年迈老人。   白渺等着变故,变故很快就来了。
      许氏一直都很正常,像所有的大家闺秀那般温婉素文,但自她诞下郑颖那夜,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内子生产时血崩,虽然命是救回来了,但整个人却神神叨叨疯疯癫癫,拿着剪刀到处要杀人,我没有办法,只能先将她绑了,暗里寻大夫为她诊治。”   郑饶神色悲戚,老脸一耷,像是老了十岁。   “我遍寻无果,直到后来家门口路过一个道人。”
      那云游道人原本只是路过,看见郑宅后却在门前接连叹气。因着那几日府中到处寻访名医,郑饶贴身的小厮管家都会到处偷偷留意,见这道人白眉长须仙风道骨,又站在门前连连叹气,不敢轻视,将他请了进去。   道人坐在客厅喝了盏茶,才缓缓开口:“贫道喝了你家的茶,定要有所回报。贫道且问,你家中可有跪河人?”   郑员外疑惑道:“跪河人?”   “正是,那魂魄徘徊在黄泉之缘,身处阴阳之间,既还不了阳,又不肯过奈何桥,常年跪在忘川河边啼哭不止的人,皆被称作跪河人。”   郑员外摇摇头:“我家没有这样的人。”   “贵人没有说实话。”道人肃着一张脸缓缓摇头:“贵人再想一想。”   郑员外道:“我家确是没有,只是内子自产后便精神不济,道长若通岐黄之术,可否给内子瞧瞧心疾?”   道人没有坚持,但饮水之恩当报,便叫郑员外带路前去。
      许氏被绑在床上,眼神混混沌沌,口中哼哼唧唧,道人随着郑饶进去时,看见的正是她这么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道人拂尘往手臂一搭,只是站在许氏床边看了她一眼,便对着郑饶摇头:“夫人便是贫道口中的跪河人,寻常大夫治不好她。”   郑员外急了,上前一步:“这可如何说?!”   “夫人产时是否有命悬一线的时候?”   “产子曾有血崩,自是命悬一线。”   道人缓缓点头:“正是,夫人彼时正该命归黄泉,只是迟迟不敢踏过奈何桥,生魂却又还不了阳,魂魄不得归位,被囫囵困在躯体内,才使得疯疯傻傻。”   “夫人活着,却已经逝去。”
      郑饶听明白个八九分,虽尚不清楚跪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许氏本该在那场血崩中离世,登时悲痛不已,但人总不能这般不生不死,疯疯癫癫的毫无意识活着,这比死了还叫人难以接受。   郑员外抹了一把眼泪,泣问:“内子……何故不敢过桥?”   难道是她对人间尚有留恋?   可对人间有留恋的亡魂那么多,为何只有许氏宁愿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也不肯过桥?   道人耷下眼皮:“桥上站着她害怕的人。”
      原来那奈何桥中央也立着不肯过桥的亡魂,一直站在那里等她,也不知是要与她一道命归黄泉重新投胎,还是要拦着她的去处叫她不得安宁。   总之,许氏的亡魂在看到桥上之人后,便跪在河边,再也不肯踏出一步了。
      白渺挠挠下巴,跪河人他再清楚不过,鬼差索命只会索强留人间不肯去鬼界的魂,自行离体沿着黄泉往下走的魂有鬼火指路,他们不会去管。孟婆也只管喝了她汤水的魂,那奈何桥上站了多少魂嘈嘈杂杂的她也不管。   从阴界入口到奈何桥头这段相当于鬼界管辖的一个灰色地带,亡魂无数,众鬼群哭,乱七八糟。
      白渺每次路过这里都想方设法绕开众鬼,飞身掠过奈何桥,带起的风常常吹洒孟婆几碗汤水,惹得她抬头对着白渺骂骂咧咧。
      站在桥上等鬼的鬼有很多,有的是痴情人等着情人阳寿耗尽,想与对方一同投胎。有的是寻仇人阳世大仇未报,等着仇家入黄泉再报。还有的就单纯是一些痴缠之人顽劣成性,在阳世时没骚扰够人家,还想死了后继续骚扰。   没人管,鬼界懒得管,天界更不会管,万鬼哭喊吵得人头疼,偶有路过的鬼差或仙使都会匆匆绕行,免得被困据在此处的孤魂野鬼抓上那么一两把。   徘徊在黄泉之缘的鬼越来越多可如何是好?耗着呗,黄泉水漫过他们的脚脖子,似细小的柳叶刀一般凌迟他们的魂,总有亡魂被疼痛折磨得受不了踏上奈何桥,或者被黄泉水削得魂飞魄散。   只是这个过程有些漫长,地府能等,郑府怕是等不到许氏彻底死亡的那一天。
      白渺想起那个地儿就觉得头疼,皱着眉头揉了揉额角:“你夫人以前开罪过什么人?不……说开罪有点轻了,你夫人有过什么仇家?”   郑饶摇头:“内子生性柔弱善良,就是连闯祸的下人也不舍责罚,又怎会有这样凶狠的仇家呢?”   白渺又问:“那你夫人可有过什么痴情郎?”   郑饶登时涨红脸,叱道:“内子于我情深意重,我二人之间哪有什么第三人!公子还请慎言!”   “好好好,知道你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白渺心道你后院小妾一箩筐,到底怎么好意思把“没有第三人”说出口,但人老了,受不得气,万一激动了有个好歹,这笔烂账还要记在自己的功德上。   白渺可不想被碰瓷。
      “着重说说后来吧,那老道给你出了什么主意?”   郑饶回神,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道长说,若想要内子过奈何桥,需帮她养魂,将她得魂养得强壮有力,强大到不再惧怕桥上的亡魂,等她将桥上之魂打散,自可过奈何,再投胎。”   “怎么说?”   “道长说,生啖血肉,可滋养阴魂,让老朽寻个极煞极阴之地,以生肉养之。可老朽已养了二十多年,夫人确丝毫不见改变。”   “用什么肉喂?”   郑饶看他一眼:“倒是不拘于什么肉,但必须是带血的生肉。”
      白渺长吐一口气,往椅背上一靠,双手一摊,看起来十分无语。   话还是得摊开了说。   “这后院的火都快撩到你眉毛了,郑老你还想着将灭火的水换成油啊?你说巧不巧,那夜端着人头的是我,那双人眼可是与我对个正着,怎么,还要我给你细细描述里面到底有几根血丝儿么?”   郑饶听罢大惊失色,他似乎没料到白渺会发现如此隐秘之事,此刻又毫不忌讳的戳破他。   于是他心慌胆战,不确定对方是真的知晓还是在试探,若是房内烛火再亮一些,就能看清他瞬间苍白的脸色。   “公子你怎……怎么……”   他惊慌得不行,话都说不利索。
      “我怎么能这么说?还是我怎么发现的?那盘子上的障眼法糙得厉害,我就是不想发现也难啊……怎么,那盘子也是老道给你的?”   郑饶不明白障眼法的含义,但听懂了白渺最后的问话,他有些僵在原地,脑袋仿佛被灌了铅铁,沉甸甸的,但不知该点还是该摇。   面前这个少年,他……
      “我深夜来此,与老爷推心置腹,可不是为了听一本经过编排的戏文。我修道多年,虽面上不显,但实际年龄要比给你出损招的那个牛鼻子要长许多。跪河人之类我也能给你说上一二,但除邪祟之事,他不行,我行。”   他起身,拂了拂衣摆,垂着眼皮俯视床上的郑饶。   “我吃住皆在府上,原本想帮老爷还府上一个安宁权当回报。但既然老爷不信我,以为我是个骗吃骗喝的神棍,到了这紧要关头还想欺瞒我。何必费这个心呢?老爷只需说一声我便绝不再插手,告辞。”
      白渺作势要走,但也没真的想走,不过吓他一吓,西南小院那女人还疯着呢,郑老头搞定不来。他这个人,又蠢又坏,不吓一吓他是听不到实话的。   果然,郑饶枯瘦的手只是在白渺转身须臾便抓住了他的衣角,他瘫坐在床,面色苍白,扯着白渺的手宛如扯着一根救命稻草,连连道:“白公子……道长莫走!莫走……老朽糊涂,老朽糊涂啊!还望道长宽恕老朽这一次,帮帮老朽,帮帮郑府啊!道长想问什么尽管问,老朽绝无隐瞒!”   白渺转身看着扯住自己衣角的枯瘦老手,微微皱眉:“……说话就好好说话,别扯衣服。”   郑饶现在十分听他的话,忙不迭的松手。
      白渺坐回原位,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问,其实直接读郑饶记忆是个办法,但毕竟损身又损功德,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那么做。   “那人肉怎么回事,托盘也是那老道给你的?”   郑饶虽然猜到白渺知道了,他听到他这么直接的问心里还是微微一紧,生怕他透露出去,杀人不是小事,若他因此被降祸,那他先前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什么呢?   白渺看出他所想,嗤笑一声道:“放心,我只管除祟,别的都不关心,郑老你是好是坏做了什么,不归我管,出了郑府这门,我什么也不记得。”   郑饶听白渺这么说,才稍稍松了口气,这才点了头。   “道长所料不错,那端肉的托盘,的确是当年那位道长赠给老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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