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聚光灯》顾以桢删号中

15、Chapter 15

　　陈亦阳老实坐回病床上，只说：“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真的在写角色分析？”

　　易莺退回沙发边，说：“如果没写，我今天没理由敲门。”

　　大约因为要保密的缘故，房间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顶灯把她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莫名有些艺术感。

　　陈亦阳说：“我知道。”他看着她，“上午的事梁哥跟我说了。如果我不发，你不会找人问病房号。也不会去调我的数据，对吧。”

　　易莺想到梁信鸿早晨那防贼似的态度，并不太相信他的话，扭头道：“你就这么信任我？”

　　“先送一顶高帽比较保险。”

　　“噗——”易莺忍俊不禁，“这算坦诚还是蔫坏？”

　　“我选坦诚。”他说，“跟你聊天很轻松，所以我觉得让你知道我在这儿也不坏。”

　　易莺脑补又一顶高帽不偏不倚地戴在了自己头上，说：“可是我看完你的病历，决定还是先不要提那个角色。所以我留在这儿的理由不成立了。”

　　“可怜一下病号算不算理由？”

　　“不算，”易莺心里其实不太想走，所以重新找了个理由，“嗯……我可以随叫随到，换你出院的时候送我张签名照怎么样？”

　　陈亦阳笑道：“这条件很便宜我啊。”

　　易莺一本正经：“我学妹说，如果我能帮她弄一张你的签名照，等回去之后她下厨给我做大餐。所以我做个中间商是不亏的。”

　　陈亦阳挑眉，对自己签名照的最新估价不置是否：“好吧，我得了便宜就不卖乖了。对，你的相亲怎么样？”

　　易莺既没想到他会记得，也没想到他要提这壶，“呃，友好而客气的学术交流？”她总结道，“对方说希望以后的太太也在魔都工作，共同努力，早点成家早点生孩子那种。我看他也够坦诚，就说我近几年没这个计划，不过对他做的方向挺感兴趣的，以后有合作机会可以多联系。正好他挺崇拜我导师的，就……聊学术。”

　　“回美国之前还要见多少个？”

　　“零。”易莺态度坚决，“我妈现在转移策略，专找跟我一个方向、学术小有成就的。本来人就不多，单着的更没几个，年龄相当的差不多都想着现在结婚生孩子，我又不愿意，干嘛浪费时间。”她目光一转，“说起来，你经纪人和助理呢？”

　　陈亦阳指指自己的肚子：“这算突发事件，梁哥去协调后续拍摄的事了。小鹿在剧组跟着我连轴转，所以放他几天假。”

　　“所以，你就一个人住院？”易莺试探着问。脑子里想的是很多年前好像有个单子叫“你能忍受哪个程度的孤独”，不知道有没有一级叫一个人住院。

　　陈亦阳摊手：“有人刚刚跟我说随叫随到啊。”

　　易莺努力克制着自己翻白眼的想法，就听陈亦阳补充道：“我包伙食？晚上不用陪床。”

　　易莺咬着下唇以避免自己直接开始吐槽，心说刚才开条件的时候怎么那么慷慨，现在真的是追悔莫及。

　　“想什么呢，”陈亦阳吃演员饭，当然读得懂她的表情，“我又不是电视里演的霸道总裁，只是不方便出去拿外卖而已。”

　　易莺遂心无挂碍地答应下来：“好啊，跑腿我没问题。”她略想一下，继续道，“不过你这个状况饮食忌讳挺多的，我记不清楚了，好像高盐高糖都不行，待会儿我再查查，你选外卖悠着点。”

　　“嗯。你手机号多少？”他面色如常，“下单要手机号。”

　　“哦。”易莺翻出那条加好友的申请，点了同意，发过去11位数字。陈亦阳顺手拨号，算是侧面印证了刚才那句“用的是自己微信号”的真实性。

　　易莺看着新的未接来电提醒，感觉比先前的十块钱钞票还不好处理。毕竟钱是死物，手指按下去就能连线实在是更可怕的诱惑。

　　“不是‘白粥管够’么，你点什么外卖。”她说，“我吃过了。”

　　“真的？”

　　“真的。”易莺心想，出门前啃个苹果也是吃过，不算她撒谎。

　　他下床，倒了两杯五谷豆浆，递一杯给她，“我经纪人梁哥是个‘行走的豆浆机’，”他随口调侃，“过会儿他应该会发一份材料给我，方便的话，能帮我打印出来吗？”

　　“这个简单。”易莺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凉得像刚打过雪仗。

　　她迅速去确认中央空调的温度，随即意识到他身体的状况远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我去那边办公室待着，文件发过来你转给我就行。”

　　“现在睡，晚上失眠就麻烦了。”陈亦阳背过身，蹲下把床摇高，“我这儿总比外头大办公室安静，你有事忙的话用那边桌子就好。”他担心她拒绝，又道：“过会儿我要是打着吊瓶睡着了，还指望你帮我叫护士呢。”

　　易莺稍走近了些，年轻偶像惨白的脸色的确让人心软，她缴械投降：“好吧。话说，你们剧组是有多没人性，把演员压榨成这样。”

　　“你刚才不是说最关键的是病史？”

　　“你刚才还说连轴转呢。”易莺回敬，“作息不规律、饮食不规律、焦虑、抑郁都会让风险上升。这角色什么性质你比我清楚，连轴转纯属作死好吗。”

　　“真的？”

　　“真的。不信找论文给你看。”

　　陈亦阳觉得她脑回路实在是够直接，“不用，我不一定看得懂。”他对于医学论文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并无兴趣，又说，“没办法的事。对手戏演员档期不够就得赶拍，总不能剧情开天窗吧。”

　　易莺耸肩，“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赶拍容易有质量问题，观众也大概率能看出演员疲劳，总不是件好事。”

　　“没办法的。事到临头根本逃不掉。能补多少是多少吧。”陈亦阳态度平和，“我出院的时候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档期，估计现在编剧要疯了。”

　　易莺啜了口豆浆，问他：“你还有闲心想编剧的事？”

　　他平平开口：“你来之前我在数拍了哪些场次的对手戏，够不够把人物关系立住。”

　　说实话，易莺之前对艺人也存在潜意识里的偏见，觉得他们口中的“努力”总是少了点真实感，或者说“努力”的目标和结果有些跑偏。但陈亦阳扮演了那个打破偏见的角色。她觉得他仿佛跟那些人不同，是真的在做事业的模样。

　　“结果呢，够不够？”她微笑问他。

　　“勉强吧。我刚才把你说过的那个点——就是有段对话可以删掉——发给编剧了，如果那场戏变成拍几组单人镜头，应该能弥补点。但是需要大场景的估计要砍了。”他低头一笑，“我工作上的事说起来都是娱乐八卦，你不感兴趣吧。”

　　“不错了。我工作上的事说起来都是长得和乱码差不多的单词。”她看了看表，“六点多了，你要不要先把吊瓶挂上？”

　　陈亦阳说好，易莺出门找护士，正碰上下了手术的辜主任，简单解释了情况。她到底算医院编外人士，辜主任其实不好直接管她，加上陈亦阳自己有这个意愿，只得默许她出入病房。但还是在无人处小声提醒了一句：“他们那个圈子多乱呀，你心里有点数。”

　　易莺谢过长辈的好意，回病房陪陈亦阳挂水。他左手放在床上，屈右膝翻着一本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的书。易莺没问是什么书，他也没说话，两个人各忙各的事情。

　　等耳机里传来定时结束的提醒，易莺转过身去看点滴的状况。药还剩个底，陈亦阳已经睡过去，方才的书掉在手边。易莺拾起来，是已故大家周汝昌先生的《千秋一寸心》。她没读过，但看副标题里的“讲唐诗宋词”，大略可以猜到他阅读的目的。

　　他呼吸声平稳，五官匀停，睡颜不含笑也不皱眉，完全不给人留下过度解读的空间。碎发落在额前，灯光下的脸如初见时一样让她惊艳，但多出一分相貌之外的好看。

　　易莺蹑手蹑脚去床尾把床摇平，生疏地扯出他压在手臂下的被子重新盖好，出去叫了值班护士来拔针。

　　她原本想就此走掉的，可大抵因为美色惑人，她鬼使神差地把用过的杯子和豆浆机都洗干净，给他的手机插上充电线。

　　提示栏显示出一大串消息，易莺没看，只把手机归位。

　　他一直没醒，完美践行自己“打着吊瓶睡过去”的预言。

　　易莺放轻脚步出门，临走前把灯关上。

　　复读群里正热闹着，刚考完试的安然在进行美食打卡，减肥中的刘颖奉献了满屏的“滚”系列表情。

　　她下了楼，一出门寒风扑面。南方的冬天跟北方完全不是一个冷法，入夜直接奉送全套透心凉。她出门的时候没想着待到大晚上，眼下只能抓紧了领子快步往回走。

　　风扑在她脸上，隐隐有潮气。易莺抬头往远处望，见路灯光影下有纷扬的阴影，知道这大约就是初雪了。

　　她福至心灵，顾不得冷，掏手机拍下远处的路灯，然后将最近通话存入通讯录，联系人和微信备注名都改作“初雪”。

　　南方的初雪，带着诗情画意落下来，但转瞬即逝，不会长久。用来标记一场短暂的邂逅，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