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眠》周河

8、在自愈

　　十一月出头学校开运动会，在此期间十月中旬有一场球赛。
　　三班篮球出了名的两极分化，有两个顶尖的，剩下的都是菜鸟。

　　千钧一发之际总有猪队友搅局，纵横前两年，三班基本都是不上不下的成绩。

　　一到这种时候苏乔事就多，桌上一堆表，肖媛主动拿起篮球报名表，沿着座位一个一个询问再登记。
　　五十二个人，参加的九人，肖媛拿着表回座位。

　　下意识往窗外望，瞅到绍阳，惊喜的问：“小绵羊打不打篮球啊？凑个整啊。”
　　“嗯。”绍阳小幅度的点了下头，似是察觉到不妥又道：“会打。”

　　肖媛笑嘻嘻的：“报了报了。”
　　绍阳看得入神，女孩一蹙一笑每一个瞬间都是珍藏在心底的宝藏，是本能使然，也是灵魂的寄托。

　　但他知道这种喜欢在肖媛哪儿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心里有很明确的芥蒂，他必须小心翼翼藏好那点小心思。

　　中午苏乔回教室寝室吃饭，苏乔爸妈都是老师，爸爸同时也是领导。
　　苏家连续三代从事教育事业，典型的书香门第，从小的耳濡目染以及自己本身性格的柔软，苏乔性格温柔娴静。

　　苏家这辈人就一个女儿，苏乔自然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小成绩优越长相姣好，待人也礼貌。

　　家里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定，一顿饭没两句话，这顿饭将近尾声时，苏母少有的开口：“乔乔，妈妈跟你打个商量行不行。”
　　苏乔不敢打保证，每次都是那几句话，凡事留三分，“妈你先说什么事吧。”

　　苏母放下筷子，认真道：“换个座位，离董尧那几个孩子远点儿。”

　　苏乔心里猛的漏了一拍，淡定不下来：“妈，为什么啊？”
　　苏母：“高三了，现在这个年纪好好读书，以后跟谁都没联系了，大学还会交很多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的，妈妈是过来人，别耽搁学习，也不要谈...”

　　苏乔急不可耐的打断：“妈，我吃饱了，我...我去教室了。”出汗的手心掩饰了紧张。
　　不会反驳也不会吵架，每次这个话题只能尴尬的代过。

　　苏爸朝苏母递了个表情，以示算了。又慈祥的朝苏乔笑笑：“去吧去吧，柜子里有零食。”
　　苏乔乖巧点头。

　　一颗陨星坠入海底以为拥有了大海，其实是无尽的寂寞，生活真的很压抑，像是被父母养在笼子里面的金丝雀，还要口口声声说为你好。

　　苏乔快速的跑下楼，匀上气，眼泪不争气的滑下来，抹了把眼泪又埋怨自己没用。
　　她的小群体真的是她最骄傲的事情了，每一个人都是。

　　找了个花坛，坐下来戴上随身听，想把情绪都过滤掉，可音乐基调越听越难过，越听越跌底。
　　再一次没忍住。

　　董尧午间休息时间来花坛抽烟，一眼瞅到一个人孤单插着耳机的苏乔，没去打扰大概知道她心情不好。
　　直到苏乔哭出声，董尧手上的烟蒂摁灭随意扔进垃圾桶，凑上前。

　　董尧：“怎么了？”
　　被人撞破的苏乔微微有点尴尬，抹了抹水汪汪泛红的双眼，佯装坚强：“没事呀。”

　　董尧一个糙小伙，这会儿实在手足无措，捞了捞口袋，有颗金丝猴奶糖。
　　蹲下来递到她手心，姿态温柔体贴，嘿嘿一笑：“吃颗糖啊，你这么美不能哭。”

　　夸起女孩尬出了天际，苏乔没忍住笑出了：“好的谢谢你。”

　　蓦然

　　后来那些年这一幕在少女心里没齿难忘，平平日子漾起跌宕起伏的涟漪，漆黑夜空星河烂漫。

　　星期三最后一节课活动课，但胡国立每次都会以高三为借口占用那节课。

　　还没上课，班上撮科打閧，董尧没骨头似得靠墙躺在蒋虎位置上，陈良练着字笔盖突然飞了出去，弯腰附身捡笔盖。
　　董尧恶趣味来袭，舔了舔牙龈，笑得挺欠揍。

　　伸手扣住陈良的脖子，持续性往下压，笑得猖狂又野性。
　　陈良憋红了脸，头被摁在桌底，嗓子被压得尖锐，“狗八，放开我！！！”
　　董尧恶劣，“叫爹哈哈哈。”

　　蒋虎无情嘲笑：“哈哈哈哈。”

　　后头笑声刺耳，肖媛胡乱的从屉膛捞出个面包，朝董尧脸上扔了过去。
　　肖媛：“谁让你欺负我娘娘的，狗惯了你？给你牛的。”

　　“艹。”董尧被砸懵，龇牙咧嘴的顶了顶腮帮子，还是那副欠揍样。

　　陈良整张脸充血，从脸颊红到耳根，捏起拳头捶了董尧一拳，“你烦死啦！”

　　绍阳低头刷题，笔尖顿了下来，他抿唇，眼睫难控的轻颤，握紧笔端的指尖微微用力，压得指腹的尖端都泛了露白。

　　没有别人善交，不会弄巧呈乖，好像永远都融不进她的圈子。
　　孤独的陪伴永远只是一个人，捅破了那层薄纸就连陪伴也不配了。

　　活在盛大的期许里只会失望而归。

　　所有的情绪如同暗流涌动，不动声色的潮起短短几秒，又归于潮落的平息。

　　......

　　十月份高三晚自习往后延长半个小时，走读生从八点半下晚自习改成九点，早上由苏乔把通知发下去，班上一片哀嚎痛心疾首后，不情不愿的接受了事实。

　　晚自习整整两个半小时，复习会有倦怠期，肖媛从屉膛里翻出耳机，入耳式蓝牙耳机在耳畔磨试两下，撇头塞进耳朵。

　　耳机不是很合耳，没一会儿自己掉了下来，动静很小但绍阳觉察得到，下意识的弯下身子，肖媛同他一起俯身，额头相抵的瞬间，又同款动作同时看向对方。
　　脸部分毫之差，只微微一倾嘴唇就要相触。

　　平平无奇的十七年里，肖媛第一次感受到心脏剧烈的颤动，那种纯情女孩耳后根充血的事情竟然发生在她身上。

　　气氛沉寂，绍阳首先打破，不敢跟肖媛对视太久，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微微倾身，修长的手臂捞起耳机递给肖媛。

　　肖媛没伸手接，笑吟吟的调戏他，“你怎么比我反应还快，你是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关注我啊？”

　　绍阳知道这是她惯用的把戏，冷削得脸上平淡无波，淡淡道：“没有。”嗓音温润清冷。
　　说完就伸手把她耳机放回屉膛。

　　下晚自习到家时，肖媛轻手轻脚的开门进屋，不敢一太大的动静，肖柔这两天太忙，睡得也早，但她睡眠浅，小心翼翼的把书包放在玄关柜上，换鞋进浴室扯下皮筋。

　　一片氤氲中，少女盯着自己俏皮的那张脸，标准的鹅蛋脸，还有在这个年纪消失殆尽的婴儿肥。
　　柳眉杏眼，清澈明亮的瞳孔泛着水光，眼睫微微颤动，沉思着什么。

　　心里太燥，干脆冲个澡清醒清醒，喷洒而落水滴顺着乌黑秀丽的长发淌下来，肖媛两手放在头部向上捋了捋头发，仰头感受温水带来的冲击和放松。

　　洗完澡出浴室，发现客厅的灯亮了起来，随手扯下毛巾擦拭着头发移步到客厅。

　　肖柔靠在沙发上，似乎等很久了。

　　肖媛：“妈，你怎么还没睡觉呢？”
　　肖柔笑笑，温柔得不像话，岁月不败美人，温婉娴静的气质是从肖柔骨子里刻出来的，她问肖媛：“晚上吃饭了吗？”

　　“没有啊，妈我不饿，你早点睡觉别等我回来啊。”肖媛微微不满，蹲坐在肖柔身旁，语气里又带点女孩的娇嗲。

　　肖柔掀开毯子起身，笑意很淡：“妈妈去给你摊个饼。”
　　明白拗不过，装满笑容的应了句谢谢妈。

　　......

　　对绍阳的球技没底，董尧商量着周末去他家院儿里的球场兜底。
　　绍阳点头，惯来的顺受。

　　周末上午八点，董尧的夺命连环call催命符一般吵醒大伙。

　　九点人齐，大伙算是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勉强没迟到，肖媛周五追剧，眼皮肿的厉害，撒腿往地上一坐，没缓过神耷拉着眼皮。

　　陈良瞅了眼肖媛，精神不振的对上董尧：“狗八，你说你要把打篮球的动力放在上学上，清华还是北大，剑桥还是哈弗，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说完又补充一句:“瞧把咱家圆子困得，你这人真是。”

　　董尧嗤笑一声，痞气又嚣张：“不爽也给爷爷受着。”
　　肖媛抬眼，迷蒙的半睁着眼睛，呛董尧：“拽得跟个二百五一样，挺合适是吧。”

　　董尧向两边摆摆手，没接话茬，笑得挺野，一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样。
　　丢下一句我去拿球抬脚朝屋里去。

　　这个季节的阳光慵懒惬意，肖媛双手朝后撑在地上，迎面铺洒而来，映照在精致的脸庞，刺得眼球酸涩。
　　绍阳不语，移步到肖媛跟前，割断映射在肖媛脸上的阳光。

　　肖媛会心一笑，“谢谢啦，小同桌。”
　　绍阳点点头，整个人被圈在光里，层次分明的淡淡亚麻色头发映着亮光，背对光源的精雕细琢的五官深邃温柔，野性又温驯。

　　肖媛丝毫不收敛的打量他，视线对接她笑得潋滟，高马尾牛仔裤白T恤，妖冶和清纯这次没有犯冲突，完美融合。

　　董尧站在远处抬臂把球扔了过来，蒋虎捡起来递给绍阳傻笑道：“你打吧。”
　　绍阳点点头， “好。”

　　董尧站防守位，绍阳薄薄的嘴唇紧抿，额前发丝被清风触动，黑发映着漆黑的眼眸，曜石般清明。
　　半蹲下动作蓄势待发。

　　董尧手臂微张，瞳孔全神贯注的紧锁住绍阳，绍阳一个虚球走位，闪电绕过防守位，精准投入篮筐。

　　肖媛尽手眼底，高高抬手鼓掌毫不吝啬的喊了声：“真棒我的小绵羊。”
　　陈良附和着：“稳了稳了咱班这次哈哈哈。”

　　绍阳双脚猛的一沉，心脉的律动一次又一次，眼底一闪而过的火焰，落在心里灼热难忍。

　　董尧一句打断，“ 你小子可以啊，继续继续，待会儿看看精准度。”
　　任何意义上的意见，绍阳只淡淡的点点头，算是答应。

　　移位到三分球线，董尧潇洒的把球扔给绍阳，眼神示意篮筐，“你扔吧。”

　　绍阳原地滞缓了两秒，向后倒退再往前一个冲击，纵身一跃腾空而起，一个精彩绝伦的三分球绕篮筐盘旋几圈，四周像是开了减速器，落针可闻的气氛里，瞳孔被球抓得很紧，屏住呼吸，睁眼看那球最后的命运。

　　一秒，两秒，三秒...

　　精准入筐。

　　蒋虎捧场的鼓了掌，两只肉手拍得作响，眼里是真挚又纯粹得倾羡目光。
　　察觉到蒋虎的目光，肖媛起身跟他凑近，大剌剌道：“胖虎，咱要喜欢的话就上去试试，没关系。”

　　蒋虎忙不迭的摆手，笑容苦涩，“不了不了。”
　　陈良在一旁怂恿，让他上去试试。

　　最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中，蒋虎抱球如履薄冰的上前，球在手里，盯着篮筐跃跃欲试。

　　战战兢兢的做好预备工作，起跳投球，球没挨到篮筐，脚落地间身上的赘肉激起层层波涛，惊涛震得撕扯得痛觉在浑身都散开。

　　轻轻扫了眼球，蒋虎像是泄了气，董尧一把钩住蒋虎的脖子，尺围太大有些费力，咧嘴笑着安慰道：“可以啊兄弟，看你打球天赋不错，有没有兴趣加入我董家班。”

　　苏乔软着声音搭话，“是呀，胖虎我第一次看你打球哦，超棒！”

　　明白是朋友的安慰话，蒋虎压下心底翻滚的苦涩,支起表情肌。

　　气氛微微调节回来，陈亮又抽回董尧的话档，媚气的白了董尧一眼，“你脸多大，还董家班。”
　　董尧：“操。”

　　肖媛没忍住嗤笑出声，“我娘娘总算是有出息了一回哈哈哈。”

　　......

　　蒋虎到家时，蒋母正烧着红烧肉，见蒋虎到家笑盈盈的迎上前：“小虎回来啦，快洗个手准备吃饭。”

　　蒋虎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他笑得憨厚朝温和的跟母亲说我不吃。

　　蒋母没想太多，蒋虎很少吃晚餐，对儿子她一直处于放养状态，老来得子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再加上孩子没有因为宠溺而启宠纳侮，反而懂事有加，导致更加对蒋虎松弛教管。

　　烦躁的把自己摔进大床，有些自卑真的是被岁月浸泡到骨子里的，被别人夸一句都怕有其他层面的涵义。

　　无论是学习还是玩耍，他尽可能认真去做，可这世上就是有种人，努力的效果只有百分之一，希望渺茫时常绝望，间接性治愈自己。

　　蒋虎太胖，比起对篮球的热爱他更愿意把这种热爱放在视觉感受上，一直都没迈过心里那道坎，去做实质性的。
　　喜欢宅不愿意认识多余的朋友，怕出错更怕被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