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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3 ...

  •   下楼的时候,肖盛和程翔已经等在楼下了。先前去新兴业59栋问询的警员也在差不多时候回来了。
      和秦旭预想的一样,新兴业那边没有再发现更多的线索。
      十多年了,原来的邻居搬的搬、走的走,少数几户剩下的,时间也足以模糊大部分的记忆。更别提新搬进去的了。郭武把几乎所有可能的线索都抹得很干净——除了他自己的感情,和他父母的感情。
      而这种“干净”也从侧面印证了百里陌的推测:郭武出众的能力,以及由此自然引出的,在“那边”逐步深入的发展。

      老兴业这边发现尸体的老阿姨,姓钱,五十八岁,跟老伴两个人住在这边。年轻的时候买的房子,住了有三四十年了。对这一片既是习惯了,也是有了感情,就算破旧萧条也不愿意搬走。
      钱阿姨早上按着每天的习惯,5点40左右出门,散步,顺便逛去小区外面的菜市场,跟相熟的姐妹聊聊天,买点菜。
      今早等她走过那一片的时候,发现郭武倒在地上。乍一看还以为人喝醉了,睡在外面。钱阿姨好心,想上去叫他,提醒人别在路上睡,一会儿不巧被车碾了,这边可不像别的小区规规矩矩,人行道就是人行道……她走过去,凑下去刚想推他,看到地上的血,流了浅浅的一滩。这才闻到空气里似有似无的血腥味。
      钱阿姨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僵在那里动都没法动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听到自己在尖叫。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家,跟老伴哭诉。她老伴听明白之后,立马报警了。
      报警后,两人一直在家,惶惶不安,直到负责安抚证人的女警于小寒过去。再后来,就是肖盛和程翔去问询了。
      “钱阿姨吓得不清,脸色很难看,不像是装的。”肖盛回忆着和钱阿姨对话的情景,再次确认自己的感受,同时复盘是不是有遗漏的地方,“她和她老伴都说不认识郭武,也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我看不出来说谎的迹象。”
      秦旭“嗯”了声,拍了拍肖盛的肩。
      肖盛办事向来稳妥,说话严谨,思路更严谨。为了保证不会因为自己在细节和情感上的遗漏,报告都是尽可能的详细,逻辑又通顺,听着堪比亲耳所闻。让他去问询证人,秦旭放心得很。
      程翔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站在肖盛身边稍靠后的位置,肖盛报告一句,他点头确认一遍,那个认真劲堪比当年在警校的录记训练[注一]。
      秦旭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却是伸手揉了一下程翔的头发,没说什么。

      “秦旭。”年轻人的声音,混着点鼻音,听上去恹恹的,困得要命,却很是有几分嚣张的意味。
      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轻人,毫无形象地坐在不远处的花坛上,膝盖上放着台笔记本。笔记本的背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贴纸,从字母到动漫人物,应有尽有,热闹得像开集会。他头上扣着棒球帽,低着头,整张脸都被阴影盖住了,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秦旭转身走过去,像是被那个声音带出来了懒劲,拖着步子,浑身都散漫着,用比那声音还嚣张的语气问:“干嘛?”只是那嚣张里大概是调侃的成分更多一点,专程顶着那年轻人的锋芒,刻意要逗一逗他。
      年轻人果然炸毛了,一仰头,骂了一声“靠”,怒气冲冲地把头上的鸭舌帽拽下来,用力一挥,要狠狠地掼向地面。结果手伸到一半,想起来了什么,动作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被边上伸过来的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那只手很白,手指瘦长,骨节分明。很稳定,指尖稍稍施加了点力。
      贺舟海。
      年轻人几乎是立刻认出来了那只手,然后一秒认怂,从炸药桶毫无过渡地变成了温水潭,露出孩子气的表情,脸委屈巴巴地皱着,拖长了调子叫人:“舟海——”
      “好好说话。”贺舟海不咸不淡地说了他一句,松开抓着他的手。
      秦旭夸张地抖了抖,还伸手摸了摸胳膊,一副酸到牙掉了的表情。偏偏又忍着肉麻,用同样的调子叫他:“俞洛——”
      “秦旭!”俞洛咬牙切齿。
      贺舟海按住俞洛的肩,凉凉地瞥了一眼秦旭。
      秦旭在那目光里无所谓地笑了笑,见好就收,收起了调戏的调调:“说吧,发现了什么?”

      俞洛,技术科编外成员,现年19周岁。
      三年前,扬海市在一个多月里,连续发生了若干起黑客入侵事件,多个大公司的系统内部程序遭到入侵,涉及机密文件、产品资料等等。但有意思的是,这些价值难以估量的资料既没有外泄,也没有遭到破坏,黑客入侵的唯一目的似乎只有在内部系统上不断飘荡的“Hello World”一行字。甚至还随手给有漏洞的系统打了几个补丁。
      一时之间,被称为HW事件的黑客入侵,影响力席卷了全市。媒体和公众从人心惶惶,到把这件事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且饶有兴味地猜测入侵者的下一个目标,甚至有小公司半开玩笑地表示,希望对方能来“入侵”一次,把自家系统里一直没找到的漏洞补上——结果还真就给补上了!
      最后,秦旭放弃了技术手段,硬是靠着最传统的刑侦方法,带着一支队跑遍了大半个扬海市,在一家网吧里逮住了16岁的俞洛,终结了这场闹得满城风雨的“玩笑”。
      当时嚣张地像要上天入地、谁也不服的少年,奇迹般地被秦旭说服,作为编外支持加入了技术科。整个市局大为震惊。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动了俞洛,就像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让上面批准了对俞洛的这个处理方法。
      而最让局里一班警员叹为观止的是,秦旭和俞洛,这两个人就像天生的不对付,见面必然互怼,每每以秦旭调戏人笑到打跌、俞洛被调戏气到骂爹收场。很是鸡飞狗跳。
      秦旭在那样故意针锋相对的调侃里,漫不经心地控制住了这一支力量,把他变作了自己的助力。
      倒是出乎他意料的,俞洛那个拽得二五八万的脾气,却独独对贺舟海那个冷冷淡淡的冰罐子言听计从。
      大概是一物降一物。
      秦旭当年闲极无聊的时候曾经这么感慨。而他当时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不动声色的冷静和不经意间的掌控,有一天会栽到百里陌这里[注二]。

      大概是贺舟海在边上,俞洛平和收敛了很多,老老实实地汇报:“死者的手机上没有电子的公交卡或地铁卡,近期没有在地铁站买票的记录。相册清空了,恢复出来的照片大致是这些。通话记录没有清除的痕迹,接入和打出都有,基本都是海天酒业的门市部、营销部、人事部、员工……都在这里。还有几通电话是网络电话,查不到源头,时间和通话时长你自己看。”
      俞洛说着,飞快地翻着按动键盘,电脑屏幕上罗列着几个窗口,里面一行行数据排着,密密麻麻。通话记录,通话对象资料,消费记录……还有一个列着恢复出来的照片。
      秦旭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提了下裤腿,在俞洛身边一屁股坐下去,拉过鼠标。他一眼扫过去,浏览了个大概,然后点开了照片,拖到最后,一张张往上翻。
      照片不多,大都是企业的资料、汇款单、文件、通知截图……单调刻板。
      饶是这样,秦旭也一张张翻过去,看得仔细。
      俞洛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他翻。他一离了电脑,就像芹菜脱了水,蔫蔫巴巴的,看了没几分钟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边揉眼睛一边抱怨:“他的手机就是这个风格,纯商务!没有一点娱乐,没有备忘,联系人都是公司。标准得跟样品机似的。哦不对,不止是手机,我查了他的各种社交账号、注册的各个平台账户,都是这副样子。聊天记录都是工作,没有娱乐、没有亲戚朋友,甚至没有一点个人特色——我的天!我都怀疑这是个机器人了!”
      信息单调,完全没有个人特点——典型的隐藏和防范。手机是很私人的物品,平常生活里随身携带的那一个,一定是最常用而且最能反应个人状态的。这样都能做到这种程度,说明隐藏和防范已经深入到骨子里了。
      人际单一……
      秦旭抬头和百里陌对视了一眼,对彼此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他接着往下翻。
      出现了一张不同的照片。一栋楼,灰扑扑的外墙,倒也还算齐整,老式的半开放的走廊,数扇并列的防盗门正对着镜头,大多老旧,带着锈迹,有一两扇稍新一点的,反倒显得突兀。在四五楼的视角,从屋内往外拍,近处是纱窗的网眼,还有防盗窗的铁栏杆。
      照片稍有些模糊,像是拍照的人没有端稳手机。
      但再模糊,都能一眼认出来。毕竟他们不到半个小时前还在照片上那栋楼前面,站在照片被拍摄的地点。
      新兴业,从郭武的房间拍出去,57栋。
      秦旭扫了一遍照片,用鼠标在右边的角落里圈了一下。那里,露出了一栋楼的一角。
      59栋。
      秦旭调出照片拍摄和删除的时间,愣了。
      拍摄,10月21日06点17分。
      删除,10月23日05点44分。
      恢复,10月24日02点29分。
      删除,10月24日23点18分。
      恢复,10月25日01点03分。
      删除,10月26日21点31分。
      恢复,10月26日23点57分。
      删除,10月27日00点15分。
      反复的恢复删除,内心的极度挣扎和彷徨。铺面而来。
      他们早些时候看到的郭武的一生,平铺直叙地,哀伤却平静,连那些绝望的留恋都像隔着层薄膜在观看,被封印在那把钥匙里、那间屋子里、那些老照片和郭忠平淡的声线里。
      可是,这一行行的记录猝不及防地展开在眼前,那封印被打碎了,薄膜裂开,强烈的挣扎和绝望、用尽全力的爱和眷恋,一下子涌出来。铺天盖地。不再平静。
      从未平静。

      秦旭伸手触了一下屏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再一次那么清楚地感受到,那是一个人的一生,不是相册,不是故事,不是能够随着纸页翻过去而抹掉的东西。
      像是流体,溶解着感情,渗透在很多的角落里,在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忽然漫到你面前。
      切切实实地存在着,每一个细节,每一秒时间。喜乐悲辛。

      秦旭眨了下眼,把那一瞬间泛出来的酸楚弥合掉。
      俞洛呆呆地盯着屏幕,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本能地感到了震撼和伤感。他张了张嘴,话出口还有些僵硬:“我刚忘了说了……他手机里有一个清除程序,用来清除所有数据,并且不可恢复。是他自己写的,或者是找人写的,创建时间是20号晚上吧。还没运行过……”

      秦旭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手,点了两下鼠标,切回照片的页面,快速扫完了剩下的几张。
      百里陌淡淡地收回手,直起身:“他有预感,但没想到是那个人。”她低头俯视着电脑屏幕,“查这家公司。”
      秦旭默念了一遍,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拍摄自己熟悉的地方,尤其是家里?
      ——一般而言,是预感自己会很长时间不回来,留个念想。郭武的念想在照片的角落里,那栋有着他回不去的家的楼。
      为什么会很长时间不再来?
      ——出远门,行动受制,搬家,别的原因。后续来看,郭武没有离开扬海市,显然不属于出远门的情况。而郭武先前的行为里,最突出的,是他对家庭的感情。他想靠近父母,是因为爱,想远离父母,也是因为爱。那么,他不再去最可能的理由是,他预感到了危险,为了保护父母。哪怕他们因他而受到牵连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为什么反复地删除和恢复?
      ——同样的理由,一边害怕被人看到,被发现他所在意的东西,一边内心里又叫嚣着想要回去。
      为什么写清除程序?
      ——不可逆不可恢复地删除手机上的所有内容,一般而言都是为了保护上面的内容不被看到。而特意去写一个程序,说明内容足够重要。但是郭武的手机干净到没有任何私人成分,而通话记录、聊天记录都可以通过其他途径调查,那么,清除是针对照片。照片除了新兴业那一张,全部是海天酒业的经营内容。而在程序创建时,新兴业的照片还不存在,那么只可能时针对企业的内容。他要把这些清除。
      为什么调查企业?
      ——企业的文书照片里,初初看上去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那么有可能的是,要么这些材料里面隐藏了线索,要么是他想隐瞒与海天酒业的联系。而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企业都跑不了有问题。它与“那边”有关。
      为什么没有运行程序?
      ——郭武很笃定这次见面的对象不会伤害他。在他近段时间高度的紧张和警惕下,再加上将近凌晨的时间,郭武仍然没有怀疑。他非常信任这个对象。可是他即使反复纠结,最后仍然把新兴业的照片删了。说明他在情感上对对方有所保留和防范。这样来看,他和对方的联系应该是,同一个利益集团里,利益高度一致。并且,郭武的存在,对对方是绝对的利大于弊。这也佐证了百里陌先前的推论。
      为什么对方杀了郭武?
      郭武先前因为什么预感到了危险?

      秦旭把照片翻回新兴业的那张,沉默地望着,深陷在思考里。
      百里陌看着照片,忽然开口,声音很低:“他很可能知道,自己活不过这一次了。”所以对家的眷恋发酵成了这样前所未有的深刻。
      秦旭猛地抬头:“他触及到了谁的利益?”
      “我不知道。”百里陌抿了下唇,微微仰头眺望着远方的天,“秦旭,这只是开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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