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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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像镜头给近一点。”
六月，农历仲夏。略显老旧的推拉玻璃窗半开，窗外树叶闪烁，细碎的绿影分割出一块块透蓝色碎片。
教室安静，窗帘在浅黄桌角轻轻一打。风声沙沙过树，听感意外辽阔，偶有鸟雀啁啾，天然的白噪音。
阳光漏过枝叶间隙，一抹直击窗边站立的女生一侧，镀得她眼珠变成通明冷硬的琥珀，透光的睫毛像能捉住浮动的微尘；监视器里，淡金的毛发，昂扬的马尾，微抬的下颌，自信的侧颜。
唯美，完美，少女，少年。
“一觉醒来——”
周子衿眼皮子连着睫毛剧烈一抖，好像一觉醒来被这清晨一缕阳给刺到了。一排排脑袋摇镜般一甩，几十双吃瓜群众的眼神投向她。
“咳，综艺效果。”
哄堂大笑，隔了一个过道的短毛脑袋握着涂改液狂摇，压着嗓子喊：“衿子姐加油！”
女老师抱书站在黑板前，圆眼扩张鼓励道：“你这次的作文很有想法！读出来给大家都听一听。”
短毛寸：“周子衿同学不想读的话可以给同桌代劳哒！”
周子衿在心里给了这死孩子一记眼刀，余光有意无意带了肘边一眼。少年姿态不曾大改，只是撑在掌中的脑袋貌似朝廖然偏了偏，盯住了他。
周子衿暗自叹息，重新聚焦自己的小作文。
玩笑真假一半一半。但既然事在临头，她也不会畏缩，嘴角微提，开读。
而她在既慢又快的长大成人中，竟也忽而生出欢慰。
又小又大的十六七岁，矫情却美好。人无再少年啊。
年轻的女老师笑着说：“接下来让我们欢迎周子衿同学为我们带来她的命题作文，《现在，十七岁》！”
“ 一觉醒来，我十七了。没错，明明我昨天才过完七岁生日，现在，我十七岁了。但，都十七了，我换的门牙，居然还没长齐？！”
“噗——”不少人笑出了声。
“妈妈很淡定，无论十七还是门牙：‘小女孩，世界本就充满规律又不讲道理。’我想，原来什么事都会发生，发生什么事也不奇怪——比如现在院子里正在举行葬礼。进行曲是生日快乐歌，坟前是家里一猫一狗的大头照，笑着的那种表情。长得像我弟的我哥嗷嗷大哭，爸爸说：‘赫胥黎说，也许这个世界是另一个星球的地狱。’妈妈说：‘所以好猫好狗谢完罪早早走了。’我想：人生果然如戏，世界果然是过家家。哥哭得更凶了。”
满教室哈哈，想不到周子衿写得这么随心所欲接地气，很有想法是异想天开的想。
“即使十七岁，但还要上学，并且二年级。我一指我哥，‘我和他们不一样。’妈妈说：‘没想到，你有也有今天。’——是对我哥说的。爸说：‘没关系，饭还是要吃。’我提溜起我哥就去上学了。”
周子衿垂眼看着作文格，等人笑了会儿，自己也笑了会儿，继续慢慢读着。
“课堂上，老师在教真善美的东西，简单得不像话。每一个人，无论男女，高矮胖瘦，大家都昂着脑袋，笑容洋溢，包括我窗边的蜻蜓。”
“晚上，妈妈和我们看动画片，哥哥坐左边，我坐右边，妈妈在中间。我和哥哥那时都特别爱看电视上的动画片，每当仅仅回忆，都想露出微笑的表情。还记得爸爸妈妈说，他们已经帮我们看过了，都很好看哦，我们看了，觉得他们没有撒谎，以及大人居然也爱看动画片？总之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只是在讲爱与梦想，勇气与光明的东西，一切有种返璞归真的美好，朴素得不像话。它们在我们的心底留下了印记。不对，我为什么要说那时、回忆、后来？”
她声音沉着，音色并不属于轻细，教室已经不知不觉静了下来。
她说：“妈妈说话了。她说这是‘善良’，这是‘正义’，这是‘勇敢’，那是‘宽容’，它们是你的底色，也只是你的底色，只要你幸福，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上面涂抹尖锐、私心、逃避、好斗，但是我仍旧祝你尤其是长大以后，还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我看向她，说：‘我已经长大了，你看我现在是吗？’”
“动画播到了片尾曲。”
“妈妈看向我，笑着。”
“哥哥瞪眼，大喊：‘不是，我呢？’”
“我猛地睁开双眼，我正站在蛋糕前面，下意识吹灭蜡烛，周围所有朋友大喊：‘生日快乐！’”
“我的孪生哥哥睁开了双眼，瞪我：‘不是！我呢？’”
“我笑了。”周子衿说，“现在，十七岁了。”
简短的作文，到此结束。安静一秒，掌声大动。
廖然尤其掏心掏肺，手心鼓得跟上头天生自带腮红的脸一样。
前排某位女性朋友大喊了声“生日快乐！”，大家大笑，周子衿也笑望向她。
“祝你生日快乐！儿童节日快乐~”廖然带头唱起，随后教室跟着唱了起来，老师也唱，儿童节日快乐。
【哈哈哈哈哈神经病啊！】
【呜呜呜呜快乐快乐！】
一曲终了，周子衿终于落座，前面周衍还在隔空笑话廖然，“呵，什么时候聘托儿了。”
廖然：“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衍哥不要嫉妒嘛！”
周子衿后座一人搅浑水，猛男装女声道：“哥哥不要又哭了~”
“写得真棒，”周嘉驿突然开口，视线落在课本上，没有看她，唇角微动飘飘道，“周悠悠。”
周子衿一愣，他桌面的书正摊开在《短歌行》那一页。她挪了挪椅子，没多看他隐隐含笑的侧脸，捏了支笔低声道：“别学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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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终于响起，四面八方血气方刚势力熊熊崛起。塑胶跑道秃了几块，最近整修，连续几天没有早操的大课间，篮球、小说、零食、八卦……
“周嘉驿同学，最后一天拍摄了，可以采访一下吗？”
旁边一名人员上前补充：“问题不会涉及隐私的，不想回答的你可以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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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会写这篇作文？”
反坐在位子上的身形聚焦，工作人员站在摄像机旁。下了课的教室乱乱轰轰，堪比八点的菜市场。
昨天班里语文小考，作文题刚刚写过。于是安老师顶着即将收官的《重返十七岁》的镜头突发奇想：“那我们就写《现在，十七岁》吧！”还说难得有机会写这种作文，这次不限体裁，无论字数，她来特批。
结果就是能看的里面只有“极个别同学”与应试作对，其中周子衿被着重表扬。
周子衿微笑眨眼，“还不都是你们。”
“听说你们都舍不得沈知许。”
“舍不得也没有办法，”周子衿真笑了，神采飞扬，往画外指了指，“很多人比我更舍不得。”
“靠！搞什么廖然？明天就没摄像机了，你等死吧。”
“好衍哥，对不起，我开玩笑的嘛！”
“呵呵，别这样。自作自受，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
“你知不知道……”
背景音里吵吵闹闹，几个身影在后面晃来晃去，周子衿侧耳倾听，“你说什么？”
工作人员：“你知不知——”
“啊！”周子衿突然捂住后脑勺，低呼一声。
她垂头缓了两秒，才转过去，一眼锁定罪魁祸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周衍，你死了。”
廖然搭上周衍肩膀，绵绵道：“自作自受，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又对那头喊：“姐！你没事吧？”
周衍抬手挥开肩头爪子，起身顺道使劲按了一下廖然脑袋还嫌扎手，咬着字嘲讽：“你一天到晚喊姐喊得还挺亲切，不知道的得以为咱们三个桃园结义了。”他踱到周子衿跟前，弯腰拎起了地上的练习册，背朝镜头：“错了妹，哦不，姐，我错了。错了姐姐，成不成？”
周子衿看周衍就跟亲妈看亲儿子一样烦，刚想撵走，周衍没完。
“我不会让我们家多出一傻子的，你放心。”
“不放心啊，有你一个已经吃不消了。”
周子衿：“哪儿人少哪儿待着去，大课间别搁教室浪费空气，出门直走跟西边大垃圾桶背对背拥抱就挺配你。”
周衍杵在原地，周子衿伸手去推，“闹够了吗？小朋友，够了请滚。”
周衍好不容易憋出来的几句下联都哽在喉头，居高临下完全不同于作文里的优势地位没有对他产生buff加成。玩狗似的薅了把被打到的脑袋，册子又往她头顶一拍，“不是，你呢？”终于漫步走开。
周子衿无动于衷，全程旁观周衍自我拉扯，向《重返十七岁》的镜头对着他野完就跑的背影一指：“我弟，今年七岁。”
众人早已习惯这兄妹俩的同框画风，工作人员忍着笑继续：“你知不知道她们叫你和周嘉驿周二cp？”
周子衿一瞬间以为自己是被周衍敲傻了。
最后一期就可以挑战不过审了？
她眼看着面前嘴巴快要咧到画外的姐姐，心中飘过一排“做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镜头突然开始地动山摇模糊混乱，画很外有个声音闷闷在道：“妈妈、校长！她才十七岁！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没有犯法犯规啊！”
工作人员盯着把摄像头抱进怀里的周子衿：“？”
“家法！校规！”
后来，此段作为众花絮之一放在角落放送后。
【呜呜呜对不起，姐姐再等你们几年】
【姐妹们，听到了吗？官方说明年再嗑！（超小声说）】
【什么cp？！妈妈！校长！听我狡辩啊我们嗑的是cb！】
【我们仍未知道那年周二cp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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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楼，走廊尽头的空教室内。
“你眼中的沈知许是怎样的？”
少年只身坐在教室正中的椅子上，外套拉链拉得低。有光从没拉完的窗帘旁进来，暗室里点起一支天然的聚光灯，金色的浮尘在黑白校服周身游弋。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笑了一下，冷俊的面孔飞来反差：“不会让他掉粉吗？”
“没事，你说。” 桃花眼里跃出神采，工作人员目触眼前少年一瞬和沈知许如出一辙的双眼，眼角突突跳了两下，突然有种后悔——对付这个年纪的小孩。
“沈知许。”周嘉驿抄兜不动，日光正中，细微的表情，却让他如同身周渺小缓行的尘埃，活了起来，唇齿一启一合，吐出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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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伊始的那节晚自习，容貌清俊的年轻男人终于不再跟他们穿着同款的黑白色。共处一室一个月，似乎所有人不约而同淡忘了他原本的身份——那个活跃在大小屏幕，拿奖拿到手软，开一场演唱会当地交通堪比春运的顶级大明星。
白衬衫黑西裤站在上面的青年越显肩宽腿长，给人一种晕眩的不真实感。衬衫挽到肘下，露出的一截手臂是成熟男性的线条，倾身双手撑在讲桌上时，隐隐可见白皙皮肤下的脉络。
这个时候，他又成为了那个所有人陌生又熟悉的沈知许。
他双眼总是含笑，声线干净，而有质感，让人想到木杯里一盏回味浅长的清酒。
“儿童节快乐。这一个月以来打扰大家了。”
台下：“你没有！”
“虽然节目组竭尽全力做好防护措施，但是我们知道，我们的到来有多有少还是影响到了你们。在这里呢，我为所有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带一句话，对不起，向大家道歉。”
有男生扯着嗓子喊：“不准！”
很多感性的同学边笑边哭，整个教室气氛跟小学毕业典礼似的。沈知许也时而停顿，笑容浅浅。
周嘉驿侧眸瞥向身侧，重又与她并肩。
“刚刚开拍前制片老师还在人群里大笑：都说你们太奇葩了，竟然真的在做节目，不是作秀，林冰还是有情怀的！——然后林导说了声她是七零后，学习环境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哪里来的情怀。”
台下又哄笑一片。
“一直以来，在我眼中，对林导而言，意义并不重要。我想让她乐于的是，有一名观众看出了我只是带着镜头重返十七岁、回归校园生活的引子，而真正的主角，”他笑了下，“是你们。与其说《重返》是真人秀，其实它更像是轻松风格的纪录片。当置身成人世界的观众朋友，回想他们也曾是青春正好、或许也轻易快乐的少年，有至少一瞬被少年的你们打动、因为你们而快乐的时候，一切记录都成为了意义。”
沈知许说了许多，最多是在回忆跟四班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一会叫一会笑的动静听得上下隔壁几个班心痒难耐。最后周衍还调侃：“沈同学，你回去以后我们会继续给你打call的。”
沈知许和大家都笑。
一个多月的时间，一群青春无敌小屁孩竟对这位大名鼎鼎天花板从路人直接进化成了毒唯。现在只要一听谁说不好，秒若身经百战多年战斗粉速速反黑，现身说法。
他来得巧，一切好像始于夏天，又真正结束于夏天。
沈知许扫了一眼腕表，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跳了下。掩去眼里意味，再抬头时视线随意带过某处，他弯着双眼，一字一句道：“最后，那就祝大家，周二快乐。”
……
窗外风木虫鸟声涨，转瞬如潮水袭来，包裹尘嚣。
下课铃音忽至，片尾曲响，荧幕大字呈现——《重返17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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