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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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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燕语寒猛然坐起,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抹了一把脸,轻轻挑亮桌子上的油灯,看着跳跃的橘黄火光,他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陷入沉思。
先帝骤然离世,大皇子李昀泽仓促即位,如今在位已有一年多,虽为正正经经的嫡长子,可自幼体弱多病,为人又阴翳多疑,先帝在时很不受宠,皇位坐的很不稳固。
先皇后,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后,正是盛年,熬了半辈子得来的权力自不肯全然放手;而二皇子李昀墨乃先皇贵妃所出,与今上仅有一岁之差,如今在朝中翻搅风云的右相正是其外戚,气焰颇为嚣张。
燕家一向是纯臣,燕语寒的祖父有着从龙之功,是与先帝一起打江山的交情。先帝去后,燕家的地位一直不上不下,十分尴尬。燕语寒的父亲也想明哲保身,可在这朝中做个纯臣谈何容易,前有小人进言,后有世家拉拢,加上妻儿全都在京城,燕家迫不得已搅合到这场浑水里。
索性他们押对宝了,李昀泽虽体弱多病,但也勉勉强强坐上了皇位。可成了皇帝后,李昀泽与燕家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僵硬。燕家几代掌握兵权,到了边境之地更是只闻燕家将,不认座上人。再加上燕家先祖的从龙之功,李昀泽对他们的防备几乎摆在明面上了。
要是在其他时候,这种防备可能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可燕语寒的父亲常年守卫西北边境,先帝去后没多久,大月国突然进犯。国库空虚,朝中连年削减军费,父亲深陷苦战,被迫向朝中求援,可当时正值党争最激烈之际,李昀泽自顾不暇,再加上对燕家人的忌惮,这份八百里加急、带着血泪的军报就这么被搁置了下来,甚至没有传到殿前。
知道这件事后,燕语寒在御书房外整整跪了一个下午,初秋的天气,阳光很是毒辣,他怀着一点幼稚的心思,因为他自幼在京城长大,与李昀泽也算得上是关系匪浅。可他跪的膝盖出血,被太阳晒到头晕目眩、脸色苍白,皇帝始终没有出来看他一眼。最后,还是伺候先帝的一个公公悄悄将他扶了起来,小声道:燕公子,圣上正烦着呢,这事莫要再提了。
莫要再提?怎么可能莫要再提?燕语寒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目眦欲裂。他不死心,终于找到了机会与皇帝当面谈。
可当他声泪俱下,请求李昀泽派兵支援时,那个登上了九五之尊的男人只是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朕倒是不知道,大月与我朝交好数十载,军马装备远不及我,怎会陷入苦战!”他俯下身,轻声道,“莫不是有人嫌我这个皇帝当的不好,动了歪念头?”
“陛下,父亲一向忠心,不是”
“够了!”李昀泽拈起一枚棋子,猛地掷于地上,“此事莫要再提,朕相信燕将军的实力,也相信燕家的忠心,燕公子看来是太累了,福生,送燕公子出去。”
燕语寒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薄薄的唇紧抿着,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陷入到肉里,可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父亲苦守了三个月,城门还是被攻破了,一城百姓、将士无一活口。他的父亲随军战死,竟还被治了个玩忽职守、督战不力的罪名。他此番前往北境,便是替父戴罪立功,若不如此,想怕京城的燕家都保不住。
燕语寒自虐一般把拳头越攥越紧,血随着指缝滴滴答答的留下,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恨意,不用镜子,他也知道自己脸定是扭曲无比的。
可他现在又不能做什么,燕家祖训,凡事以天下事为先,以己事为末。
他倒不在乎什么祖训,只是杀了李昀泽也不现实,他燕家的地位本就尴尬,俗话说,兔死狗烹,拿来开刀的,无外乎两种,勤王之兵和从龙之臣。先帝死后,燕家就像一座危楼,颤颤巍巍,随时可能崩塌。边境进犯,百姓遭殃,此次极北之境来犯,朝中竟无人敢应。他在心里苦笑,李昀泽养的一堆废物。
他的眼神瞟到了睡在枕边的小狐狸,忽然有了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或许,燕家事完,自己就向那狗皇帝请辞,带上母亲,也养上这么一只娇气的宠物,去看看江南的烟雨重楼,再去漠北尝尝烧刀子。在去西北边境走一走,给父亲撒上几杯薄酒。他不禁弯起了嘴角,可眼眶却慢慢红了。
小狐狸本就睡的迷迷糊糊,可突然,它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小狐狸对味道一向是很敏感的,因为它只是一只小狐狸,味道太大的猎物会会引来狼和熊,它们才是雪原上的终极猎食者,它一只小狐狸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呢。
于是它迷迷糊糊的从垫子上爬起来,平时像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半睁着,它实在是太困了,可现在它不是一只狐,要是血腥味引来野兽伤到将军就不好了。
于是它把自己的脑袋当成拨浪鼓,拼命的、疯狂的转起了脑袋,蓬松的毛毛也跟着它的动作在空中飞舞,看起来就像只大号的棉花糖。转了一会,它终于清醒了不少,于是它用三只小短腿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晃晃悠悠的向将军走去。
燕语寒饶有兴趣的看了一会拨浪鼓狐,刚刚发泄过后,他的心情好多了。小狐狸的毛发比他见过的最蓬松的云还要好看。看到小狐狸颤颤的向他走来,他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想把小狐狸抱过去。可猛然间,他瞥见自己手心干涸的血痕,燕语寒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小狐狸本就想跟将军讲血腥味的事,可将军虽然把手收回去,但它还是看到了男人手心半月形的、血迹斑斑的伤口。
这是将军自己抓的,小狐狸又震惊又难过,将军这么好看的人,就算是磕着碰着它也会心疼的要死,为什么要这么不珍惜自己?
它又想到自己以前打猎时,连脚碰到石头都会疼的想嘤嘤哭,将军这么用力,他的手上流了那么多血,那该有多疼啊。它想想就觉得难受,耳朵不由自主的垂了下来,圆圆的黑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将掉未掉。
它就这样抬起头,委屈的瞪着燕语寒。
燕语寒有些哭笑不得,小狐狸本就是极其娇气的性子,他不抱小狐狸是怕自己手上的血把漂亮的毛毛弄脏。可小狐狸似乎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难道是以为自己嫌弃它了?
他叹了口气,轻轻把那个委屈的不成样子的小东西抱进怀里,轻轻哄到:乖了,我不是不抱你,只是我的手受伤了,会把你的毛毛弄脏的,这样你就变成一只不好看的狐狸了。
小狐狸本来还没哭出来,可将军完全和它是鸡同鸭讲嘛。它奋力扭过头,冲着燕语寒手上的伤口嘤嘤的叫了几声,看男人还是没有反应,它直接被气哭了,一边啪嗒啪嗒的掉金豆豆一边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慢慢舔着伤口旁的污渍。
燕语寒终于弄懂了小狐狸的意思,说实话,他有些震惊。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背着沉重的包袱,家人和百姓只知道称赞他的牺牲与奉献,却忘了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他也会受伤、也会痛啊。
燕语寒的眼眶有点隐隐的发热,他拼命忍住流泪的冲动,怕自己直接在这个小东西面前哭出来,只能低声跟小狐狸讲:“乖,不疼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你舔的特别有效,一点也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