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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有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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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云突翻腾,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木屐的声音有些紊乱,章迟砚跌跌撞撞转过了长廊,一把推开了厨房的门扉却被厨房内的景象所惊,原本应是漆黑的厨房,却燃着一盏琉璃三层宫灯,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陛下赐予、但被他随意安置在客房照明。
宋峙怿从风炉后抬起眼:“青菜粥,吃吧。”
章迟砚顺着宋峙怿的目光,只见灶台上正盖着一陶瓷碗。
他无言坐下,端起碗搅了搅,温热的米粥混杂着青菜的香气落了肚,胃里的翻江倒海随着温度的上升缓和了不少。
“真寒碜。”章迟砚捧着碗:“还是一碗青菜粥。”
宋峙怿侧过眼神,敲了敲手中通炉子的长棍:“这是你家。”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么大一个厨房只有两颗青菜,贫道也很无奈。”宋峙怿啧一声。
章迟砚被他一噎,埋头继续喝粥。
“三年不见,酒量见长,”宋峙怿在火堆里扒拉两个土胚子,在地上一砸剥出一个烤熟的鸡蛋,切成小块淋上豆酱子,递到了章迟砚跟前:“以前一喝胃就造反,这次喝了三盏,捱到了现在才不行,值得夸奖。”
章迟砚伸过筷子,夹了一筷子鸡蛋蘸了蘸酱,又吸了一口青菜粥,语气平淡:“宋真人盛情难却。”
“打雷了。”宋峙怿瞥了他一眼,瞧着窗外一阵光亮,一闪映得昏暗小厨房如昼,章迟砚脸色煞白,搅弄勺子的手也稍微一顿:“天沉、云黯、地润、气漉,雷雨象也。”
“使君不必强撑,不嫌弃的话坐到小道身边也可。”宋峙怿拍了拍自己身边位置,笑道。
章迟砚攥紧了手上的勺子,指尖发白,吐息稳重:“宋真人,如今不是三年前了。”
“人是物非,你在如何嘴硬,下意识的动作也不会变化,你一样怕打雷。”宋峙怿微抬下巴,他抬手一把攥住章迟砚的手,不等对方反应便一把拉倒自己身边:“我身边也一样留着你靠着的位置。”
“……”章迟砚目光流转,语气平淡:“有老鼠。”
宋峙怿连忙松开章迟砚的手,只见那柴火堆边上窸窸窣窣一个黑影,伴随一声嚣张‘吱’火光映照宋峙怿不太正常的笑容:“你这厨房的卫生得着人搞一搞了。”
章迟砚冷哼一声,捂着肚子站起身来,宋峙怿手疾眼快上前扶住了章迟砚的身子,一手抄起搁在灶台上的三层琉璃宫灯,笑道:“小道护送使君回房。”
章迟砚起居寝室坐落在这四进宅院的最中心处,漆黑夜,瓢泼雨。昏暗的庭灯稍显现轮廓。宋峙怿指尖稳了稳章迟砚的手肘,瞧着章迟砚扶着墙,无言的骄傲紧随着木屐声,推开门扉。
“多谢,”章迟砚抬手扶住门牗,他稍喘息:“夜深了,宋真人自行回去歇息吧。”
宋峙怿哎了一声,却没有松开手:“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贫道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
“宋真人不是提着灯么?”章迟砚看着他煞有其事,一脸平淡,将目光投向了宋峙怿手上提着的那盏宫灯。
宋峙怿顺着章迟砚的目光看去,稍施内力,原本健康火焰突然摇曳了两下,熄灭了。
“灯……正巧燃尽了。”宋峙怿道。
“……”
章迟砚觉得自己如今不是腹胃不舒服,连脑壳都开始疼了起来。
宋峙怿不由分说将他扶进屋内,转过屏风,亲自将人放平在床榻上,微凉的衾被再一次盖在章迟砚的身上,他抬起眼却看不清楚宋峙怿的脸庞,只听得宋峙怿带着笑意开口:“贫道摸黑回去难免磕碰,使君温和敦厚,允了贫道一个地方就寝,可好?”
章迟砚呼吸稍重,宋峙怿赶在他一声义正言辞拒绝之前,端得是可怜异常:“贫道不占地方的。”
章迟砚:“睡地上。”
宋峙怿心下欢喜,当下应了一声,便是听得他窸窸窣窣躺在地上。
章迟砚原以为今夜这么应付这就过去了。但不曾想躺在地上的宋峙怿突然费力翻身,动作之大叫浅眠的章迟砚忍不住心下烦躁,睁开眼,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传来几声骨骼摩擦声,咔吱咔吱宣告机体磨损。
“哎……人呐,年纪大了……浑身骨头都娇气了起来。”
宋峙怿自言自语,每一个字都落在章迟砚的耳朵里。
章迟砚挪了两下枕头,将身子近了墙面,又入耳一声叹气,终究忍不住开口:“睡床沿边上罢。”
“使君菩萨低眉,贫道感恩戴德。”宋峙怿连忙站起身来,脚步稳健;合衣躺下,一气呵成。
就当章迟砚以为一切都消停之时,宋峙怿的声音突然自耳边传来,近在咫尺温热吐息:“使君,没枕头啊。”
“莫非使君是在盛情邀约贫道……”宋峙怿抬手摸了摸章迟砚头边上的枕头,将头靠了过去,凑在章迟砚发梢边蹭了蹭:“同床共枕?”
“不睡就走。”章迟砚一把将枕头抽走,弓着身子往面墙方向又靠了靠。
“睡!马上睡!怎么睡都行!”宋峙怿稍感使君的不悦,连忙开口。
一夜无话,次日身着青衣的侍卫策云山入了寝室,隔着实木屏风通传要事,章迟砚伸手一摁床沿,却发现身边早就空无一人,当下猛然睁开眼,浑然没有将策云山的话收入耳内,他坐起身来扶着额头——恍若黄粱一梦。
章迟砚稍呼一口气下了床榻,双脚踩在软软的波斯羊羔地毯上,自顾自为自己草草扎了发尾,恍惚间稍稳心绪:“进来,伺候本使梳洗。”
净了手,转过屏风,对着策云山吩咐:“将邸报拿来。”
“大清早起来不吃东西,看什么邸报?”门外却传来宋峙怿的声音,只见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青菜瘦肉虾米粥,淋着些香油,大清早就生生要将人肚子内的馋虫勾了出来。
章迟砚一席无话,宋峙怿反而对着策云山语气稍重:“不许去,做主子的年轻不懂事,你也不懂?”
策云山当下有些纠结到底是听从主子的还是听眼前这个灰袍子道士的。
“不必去了。”章迟砚平淡吩咐。
抬眼看着宋峙怿将粥往自己跟前一推,又听他挑眉带笑:“今早的粥有肉,不寒碜。”
……
卫国公府庭院洒扫的小厮方拎起扫帚,只瞧着远处走来一灰袍子道士簪着白碧莲花冠,还未等来人开口,那小厮便挥了挥手:“主家安好,无病无灾,不算命不看运。”
“不长眼呢?”宋峙怿站在门前,朝着那小厮嗤笑一声。
小厮迷瞪着的眼突然惊醒,朝着宋峙怿开口却笑:“五爷!”
“叫真人。”宋峙怿侧过头,有些弃嫌。那小厮即刻改了口,他未曾给人开口询问的机会便朝着大门之内微抬下巴:“长兄可在?”
小厮道:“公爷在书房呢!大清晨就起来了,昨儿听说真人到了元安,就在等您回家来呢。”
宋峙怿抬脚跨过了门槛,径直朝着书房所在的位置而去。
还未到书房就听见争吵声。
“你那弟弟是什么模样你不是不知道!要是放在元安,各方势力之下,他说不定哪天就被人当做出头鸟处置了!”现任卫国公宋峙恒声音传来:“之前他就敢接下那笔不明不白的五千两!现在章阎王回来了!你说现在你还想给他安排?!”
国公夫人蔡氏随即尖锐着嗓子大声道:“我不管,好不容易有三个京都的位置,你必要给吉炀争取!那是我亲弟弟!”
宋峙恒一拍桌子,拿出了他罕见的硬气来:“不可能!我这一品国公的位置也只能补阙三人,一个必要给兰儿,因他为吾次子,一个已然给了你的大弟,这次必然要留着给我宋家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一心向着……”蔡氏声音一浪更高。
但她话还未说完,就听见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尴尬:“五爷到了。”
门打开,就瞧着宋峙怿一身灰袍站在门口,噙着笑容看着书房内那恢复和睦假象的长兄夫妻二人。他抬眼满目凉薄瞧着堆起笑容来迎合自己的长嫂,嘴上客气不减:“长嫂安好。”
“怿儿。”宋峙恒抬手招了招手,示意宋峙怿坐下。
宋峙怿没有动:“请长兄吩咐。”
“一家子哪儿这么生份?”卫国公倒是锲而不舍,让宋峙怿坐到自己身边:“这次打算在元安待多久?”
“不走了。”宋峙怿淡笑:“我这次来是有事求长兄帮忙的。”
“父亲当初留下三个补阙的位置,我听说如今按察使章迟砚正募一位掌案,不知长兄可否为我争取一二?”宋峙怿噙着笑容,目光直勾勾看着这位大了他整整十八岁的长兄。
宋峙恒端起茶盏的手稍微一顿:“怿儿,你常年不在元安,不知道其实章辅翁跟前并非是好差使。若是你愿意,长兄为你争取城防武卫的领事,这是美差,为何凑到章辅翁跟前?”宋峙恒原以为是他的弟弟以为靠近辅翁晋升快速,正是要劝告一二。
“长兄,”宋峙怿抬起眼,打断了宋峙恒的话:“我不过是瞧着‘按察使掌案’这五个字,觉得与我八字相合,特别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