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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你的相思与我无关 ...

  •   中年爱情醇如酒,稠似蜜,凶猛又湍急。恰如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乍悟之时的反复自问,明晰之后的满足与急不可耐,都在拥她入怀的此刻得到圆满。他几乎想捧出自己的一颗心,给她看给她处置。他想哄她,想贴着她跟她说一切这世间的情话。这样的想法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怀揣着一腔旷古深情的赵祯,心头已不能用一头小鹿在冲撞来形容了,分明是一千匹骏马在奔腾。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最想抱起她随意温存,而吻,是最直接的表达。但他,吻过的女人并不多,大多时候床事只是一种生理需求,无关对方是谁。
      但他吻过丹姝。曾经有几次情难自禁的情//事,他虔诚地吻过她。每次她都是羞怯的,颤栗的,羽睫抖得厉害,呼吸乱了套,想躲又想迎,傻傻地任他摆弄。她始终不太放得开,他便一遍遍地吻她,直至她化成柔软的水……但他的人生,充斥着太多的意外,太多的谜团,他没有看懂这样的喜悦,而她,不曾表达自己的渴望,于是,他与她随着境遇逐流,忘了牵过的手,再也够不着……
      此时,赵祯想用吻唤醒丹姝的爱意,他睁着眼睛想看清她的表情。丹姝的脸蓦地涨红,手下意识地挡住他的胸膛,头偏向一旁并后仰,转身便走。
      赵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一个用力把她拉了回来,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腰,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赵祯又欲故技重施,丹姝双手推拒,大声说:“官家,您不能逼我。妾身现时是自由身,不是陛下的妻妾,陛下您不能轻薄于我。”她大睁着眼睛,脸色由红转白,她眼中盛着羞怒、震惊还有些惧怕,盛得很满,唯独没有一丝喜。
      赵祯蹙眉看着丹姝,这是他不悦时的表情,然后他看到了更多的惊惧涌入她的眼睛。他的心亦被哀伤占满,苦笑漫上他的嘴角,“你在怕我,怕我什么?”“怕我恼羞成怒,怕我后悔了,将你抓回宫。”他自问自答,斜斜地望了一眼丹姝,而后仰起头,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赵祯一直是好看的,或许他也知道自己引颈闭目的样子至美,每次在丹姝面前摆出这样的姿态,都偷瞄到她傻傻的凝视。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她的眼中带着一丝疑惧,眉头微皱,这样的表情是以前不会有的,她端正、重仪态,极少流露情绪。不过他早就知道,丹姝的底色不是那样的,她有着更丰富的情感。但从大婚后的第二天,她便收起了那些属于曹丹姝的性格,只以一副国母形象示人。偶尔,她会同内侍们说说心里话,茂则,茂则见过她真实的样子,茂则不将她看作一个皇后,只当她是个需要怜惜的女孩子,护着她。而他赵祯一直护着的是张妼晗。
      赵祯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或许他找到了解决僵局的办法,即使不能立即成效,至少可以减去点她的怨。
      “丹姝,勿怕,既已放你离开,我……朕便不会食言。此次来,确打算带你回去,兼之,也实是思念。”抿唇一笑,有点自嘲,也有点羞涩。“但朕还是思虑不周了,我的皇后已脱去凤冠,再也不愿陪着我这孤家寡人了。”
      丹姝低垂下头,默然不语。
      赵祯看了她片刻,转身负手而立,“是我没有找到打动丹姝的办法,或许是因为不知道我们的症结在何处之故?丹姝,我知你有诸般委屈,可否告诉我主要的缘故吗?”
      许久也未有回声,他转过身来看着仍是低着头的丹姝,“判决人刑罚也要给个明白吧,你便这样置朕于薪火之上,对朕太不公平。”
      “皇家没有公平,也不需公平。”丹姝冷冷开口,她多想马上走开,离开这个残忍的男人,凭什么他还要揭开那些伤疤,叫她不堪。她侧身避开他的视线,不让他看到她的怒火。
      他便当没看到,心底叹了口气,“丹姝,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你从不质疑我为君的作为,那么……让你不甘不耐的便是我为夫的诚意了?”
      等了片刻,见她仍无回答的意思,他双手扳过她的肩,忍着想抬起她的脸的念头,低低地说:“关于这个,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他们,前朝,内宫,他们都说皇帝对皇后不好……对皇后不够好,皇帝对张娘子好,但你知道吗?最兴来得疫病时,你隔绝于仪凤阁,我甚惦念,又无人可说无人可问,便借题与镣子说起你。我说,皇后根本就不怕朕,也不怕失去皇后这个位子,她只怕她这个皇后做的不完美。妼娢才是那个随时会做错事的,你们,前朝大臣,更是谁都恨不得妼娢捅出个大篓子,朕怎能不多看顾些。丹姝,你可懂朕的意思?”
      “完美?”丹姝猛地抬头,大大的凤眸直直看入他的眼底,“完美得官家生厌?完美得官家以为我曹丹姝是庙里的泥塑,无悲无喜?”“官家,这些话,我本从未想对你说,我曹丹姝不会对不了解我的人乞怜。但既官家今日一再逼我想起不堪的往事,我便说说。”
      “丹姝……我没有相逼,我只是想说出来,让你好受些。”
      “丹姝一再说了,我早已没有不甘,没有怨恨,您却总不信。那便说说吧,不止为我,亦为心禾,为一切被官家搁置的心。”
      “陛下,丹姝只知,一个人只有一颗心,给了她便不能给她。昔日,张娘子和张娘子身边的人,一再地显示官家有多频繁地临幸她,喜爱她,那样子,闺阁女子都不免脸红。可官家爱他的调子啊,娘子们便都默了。我不是没提醒过官家,就说那次换车驾吧,我跟官家说‘以前娘子们便是不懂,现下也懂了,张娘子自是与别人不同的’,官家沉默,便是默认了。这样的事情多了,多得恐怕官家自己都觉得这便是对的。”
      “官家是仁君,天下莫不赞官家的仁慈、公正,对谁都好,偏就不喜皇后,那么皇后定是有亏。貌丑,不善,谁知道呢?为后无德,便如为君不仁,我除了求去,实不能再胜任后宫之主。”
      “官家有多少次为张娘子不上朝,悲痛欲绝至我都不敢去劝,偏官家还觉得我故意疏离,对我冷嘲热讽。我能怎样?我无法眼睁睁看着您独宠别人,将后宫过成了你们小家的模样,还自欺欺人官家心里有我。官家无错,错的是我,不该奢求不可能的事,于是丹姝便放下了,手被烫得久了,实在拿不住了,便放下了……作为后宫之主,无情无爱才是对的。”
      “如今官家又来逼丹姝再拿起那烫手的物事吗?不,就算泥塑,也有三分泥性,我曹丹姝绝不再入宫禁,绝不因粗鄙无知之人受辱。”丹姝高高地昂起头,洁白修长的脖颈美如九月的天鹅,质本高洁,还来高洁。
      与她相比,赵祯竟有一瞬觉得自己很卑微,当日莫名其妙的偏爱,在今日看来,真的很鄙陋。
      不过这样真好,她终于肯于“正事”外与他吵一吵,他竟觉幸如何之。“丹姝,”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其实想搂着你,让你哭一哭,可又不敢。你呢,也是绝不肯在我面前落泪的是吧?那我只有仗着是个男人,脸皮厚一点,缠着你不放手。”赵祯眼里锋芒一闪,若他放手,她和他便真的再无可能了。
      “我对张氏,由来便是这个心思,额外的呢,不过是看她是个孤女,父辈也曾有过功名,多怜惜了一些。”
      “我生来便注定为帝王,有些诺不敢轻承。但自己的心还是懂的。现既知道你的心结在何处,就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这是朕可以给我妻丹姝的承诺。”
      赵祯的话,丹姝自是不信的,张氏的言行无状,昔日为后时,她便就忍了,放在今日,却断不会再重蹈被她和眼前这人轻贱的覆辙。
      丹姝忽觉很是疲倦,遂冷漠一笑,“陛下与张娘子如何,丹姝旧时无权关心,今时更无心关心。梦早就醒了,官家在我心里只是大宋的官家。承蒙官家宽宏大量,放丹姝一条生路,丹姝衔草结环无以为报。陛下,您若真的想对丹姝好,便请自此不必再理我。”
      “我于您,就像弄丢的一件物事,本来并不甚喜欢,并不重要,有一天忽然想起来,就拼命找,不找到不罢休,其实找不到也无甚紧要,找到了也仍是搁置一旁而已。”
      “不,我没有找不到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你说的这种感觉是什么样,但我对你绝不是这样的。”赵祯忍不住辩道。
      丹姝摇摇头,不再多语,她很不习惯这样与官家说话,在宫里时,他是君,她爱慕他,每次都细细地听,谨慎地答,又想不越矩,又想答得巧,反是常显笨拙。眼下倒是他透着讨好,透着表白,让她不知如何接话。她知道他在试探,在挽回,但又能如何,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莫说他对自己并无十分喜爱,便是真的有十分,那么多的里里外外人事盯着、压着,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琢磨。
      是谁说,想爱的人自是有千万个理由在一起,不想爱的人也有千万个理由不在一起。此时的赵祯与曹丹姝便各占了一种,人生参差,物是人非。
      丹姝只觉越发倦了,站着都有些沉重。不禁手抚额头,理了一下鬓角。
      若容易被说服就不是曹丹姝了。赵祯暗想。还有九日,他终是可以日日见到她的,
      “累了吧,丹姝?对不起,累着你了。今日已近午时,该是用午膳了。我今日不免要叨扰于你,当然,更想尝尝你平日的吃食,丹姝可方便?”赵祯轻轻扶住丹姝的手肘,搀着她像蚕房门口行去。
      丹姝让了一步,走在赵祯身后,“自是要招待陛下的,秀娘他们应已准备了午膳,却不知是什么,还望官家不要嫌弃。”丹姝笑笑说,一码事归一码事,此时他是尊贵的官家,又是来探访自己,仓促准备,已嫌怠慢了。
      “无妨,今日且如此,来日定好好尝尝你的日常餐食。”赵祯回头看着丹姝的微笑,慢了一步与她并肩,她美好的笑容多么诱人,让他想用力镌刻起来。
      行到院门前,见他们过来,除了熟悉的人跪了一地,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人跪在众人前头,高呼“陛下,小人迎驾来迟,请陛下责罚。”“是村长。我住的院子便是村长安排的。”丹姝看着赵祯询问的眼睛说。
      “哦,村长帮了皇后,朕心甚慰,何过之有?起来吧。”“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村长是个清瘦的中年人,看起来像个读书人。
      众人将赵祯和丹姝让入正厅,也就是丹姝所住正房的厅堂,地面、四周似已细细归整,正中只摆放一张八仙桌,比宫里的稍大,桌上正中一枝白色琼花插在褐红色的陶瓶中,四周散放着碗碟,俱是半釉陶器,难得倒是一桌色调一致。
      赵祯自然居了首座,丹姝本想居下位作陪,赵祯伸手一拉,将她扶坐在右手位上。
      “镣子”,赵祯一个眼神,镣子即出门吩咐。片刻拿来几个酒坛,赵祯笑道“丹姝,今日我请你喝酒,这酒,朕觉与你性情颇为相符,清冽、纯美、趣致,朕已为它取名清稚。”说完,亲手打开坛封,欲给丹姝倒酒。
      丹姝立即站起,便要接过酒坛。赵祯轻轻一挡,“皇后当得起,坐吧。以前朕也时常给皇后斟酒的。”赵祯眼梢似是随意一瞟,便将众人神情收入眼中。
      “村长也请坐,今日便算朕谢村长相帮我的皇后。”“小人惶恐,小人惶恐。”村长说着要跪,赵祯一瞥,镣子上前将村长扶住,虚虚让入末座。
      饭菜陆续入席,与京中吃食自是不同,赵祯颇觉新鲜,每样都尝了一下,每样都细细问了原料、名字,觉得好吃的,就夹一点给丹姝,仔细地看着她吃下去,若她咽得很快,便再夹一箸,却又不让她的碗碟堆得太多,总是恰好地备着。
      一箸里脊肉后,赵祯举杯敬向丹姝,“丹姝,辛苦了,夫君敬你。”
      丹姝一怔,脸色颇不自然,果见村长呆若木鸡的样子。“妾身已经戒酒了,陛下,让……”“便是这颇合我心的酒,丹姝也不能尝尝么?”赵祯戏谑道。丹姝思忖了一下,拿起面前的酒杯,与赵祯的酒杯虚虚相碰,便往唇边送。沾唇一瞬,赵祯忽伸手取过她的杯子,“丹姝既已戒酒,也是很好的,毕竟你一人在外,我甚是不放心,这样也好。余下便由夫君代劳吧。”说罢,就着丹姝唇印一饮而尽。
      丹姝的脸真的红了。众人的表情掉了一地,皆深深埋下头。
      赵祯复将自己杯中的酒饮尽,夹了一箸鮰鱼入口。之后又敬了一杯于村长,村长托着酒杯一揖到底,虽不至泼洒出来,也颇是摇晃。
      之后,赵祯吩咐将酒收起,只专心伺候丹姝吃饭,似是恨不得一夕间就将丹姝喂胖。自己只匆匆扒拉了八成饱。
      一席饭,除了赵祯自己,其余人皆是食不知味。
      见赵祯放箸,舒臂,众人又是低头等候圣训。“哈哈哈,此膳颇合朕意。有丹姝陪着朕用膳,吃什么都是美味啊。”“丹姝,今日你也乏了,朕便先行告辞了。”他轻抚了一下丹姝的肩,温柔嘱道。
      “秀娘,好好服侍娘娘,盯着娘娘多吃点。这夏日热苦,总要调些饮食,给娘娘开胃,朕自会让他们送来合用的材料。”“是,官家。”秀娘道福。
      “走了……”“明日见,丹姝。”赵祯深深望了一眼丹姝,笑着向外走。
      走到院外,赵祯停下回视一眼,又转头望着四周错落、高高低低的村屋,并无再行的意思。镣子眼珠转了几转,终于灵光一闪,走到村长身边低语几句,村长诧异地看了一眼镣子,又忙忙低头称是,转身疾行而去。
      “镣子,陪朕走走吧。”赵祯迈步向村子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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