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花开早》陈顾青蓝

43、第 43 章

　　金在中心中想着张氏的事情，送走了沈昌珉，立即回转大房去寻郑允浩。门上人见他急匆匆回来，便跟着问。
　　“二少爷这是咋了？出啥事了？”
　　金在中冷着脸也不搭碴儿，径直往东跨院去，门上人不敢跟去，要知道郑允浩的门风甚严，比起李秀满有过之无不及，前院的下人轻易不许串到后院，后院侍候的都是些婆子丫头，专门走偏门角门，也不许在前院游荡。
　　下人站在花厅口，喊了一声，
　　“二少爷，老爷不在，只有奶奶在后院呢！”

　　金在中顿了一下，才明白这个‘老爷’指的是郑允浩，心中说不出的酸涩，诚如张氏所言，李秀满尸骨未寒，郑允浩已开始当家做主了。

　　到了东跨院，正看见乔喜娘出来，见了金在中吓得一抖，连忙低了头走开，金在中进了院子，这是他第一次到郑允浩的住所，暗自环顾一圈，靠北一溜五间的单檐的青瓦房，西头是一小片花圃，两颗夹竹桃正开得鲜艳妖娆，顺墙根摆着各色盆栽，墙角是挂着糜苇帘儿的茅厕。

　　东边清净地，摆着一张绣桌，全慧彬娘家的大丫头正在描绣样，听见动静，抬头看是金在中，倒楞住了，
　　“二……二少爷?”
　　金在中点了一下头，
　　“郑允浩呢？”
　　大丫头摇头，
　　“老爷不在，一大早回来睡了一会儿，起来就去柜上了。”

　　金在中不信，还要再问，正房门帘一挑，全慧彬走了出来，她穿着靛青色的宽袖褂子，领口缀着白花，她幼年裹脚，穿着簪花的小鞋，头上梳了一个垂发髻，没施粉黛，看起来有些疲倦，但也是一派少奶奶的姿态。
　　全慧彬听见那声‘二少爷’就立刻出来，果然金在中在，她倒也很意外，
　　“你找允浩？”

　　金在中转开头，
　　“我找他有急事。”
　　全慧彬对大丫头说，
　　“你先出去，我和二少爷有话说，”
　　大丫头犹豫了一下，见两人都脸色不善，便也躲出去了。
　　全慧彬见她走远了，才说，
　　“在中哥，进来坐吧。”
　　“我找郑允浩有事，他要不在，我就走了。”

　　全慧彬眼眶一红，
　　“你我三人自小一处玩儿，难道在中哥心里始终只有他，没有我吗？”
　　金在中听出她弦外之音，脸皮一红，
　　“你如今嫁为人妇，已不是小姑娘了，我是个浪荡子，你倒要避些嫌好。”
　　全慧彬咬着嘴唇，半晌才说，
　　“我心里只当你还是从前的在中哥。”
　　金在中苦笑了一下，
　　“那便留在心里就好。”
　　全慧彬听他说得薄情，哀求道，
　　“只进来喝口茶，说两句话都不行吗？”

　　金在中看她说得可怜，心中不忍，可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妥，更何况又有张氏的事情牵绊，不愿意再耽搁，便说，
　　“改日吧，我叫了希澈哥一起，让他给……嫂子你唱两段。”
　　一句话，说得全慧彬泪落如雨，她见金在中转身要走，急得下了台阶，撵了两步，
　　“在中哥，你可是为了小姨娘的事情？”

　　金在中听她提到张氏，便停了脚步，
　　“你知道了？”
　　全慧彬看他回转，便低了头不说话，金在中问了几句，她只是不吭声，无奈之下，金在中只得随她进了房子。

　　两人在外屋的凉炕上坐下，炕桌上铺着绣了一半的枕套，是一对儿鸳鸯戏水，金在中看着扎眼，全慧彬倒解他的意思，一边挪开一边解释，
　　“你不用多心，这是给我堂妹结婚的贺礼，允浩他是不会要我的东西。”
　　金在中不说话，全慧彬给他倒了碗温水，金在中喝了一口，全慧彬幽幽的说，
　　“你也别奇怪，其实刚刚是乔喜娘来找我，她漏了口风给你，怕允浩收拾她，所以找我求情，我自然就知道了。”
　　“她们说得都是真的吗？为什么我刚去找小妈，门居然上了锁。”

　　全慧彬拿过那副枕套，放在膝头上展平，指尖抚着半拉鸳鸯翅膀，眼泪扑扑簌簌的落了下
　　“假的又能怎样，允浩是不会让小姨娘住在大房里的。”
　　金在中一听就炸了毛，从炕上挑了起来，
　　“他凭什么！”
　　全慧彬抬起头，
　　“就凭他是宁仁堂的大掌柜，就凭金家上下百十口都对他唯命是从，你不愿意，你要插手，
　　可是这一家大小，哪一个会听你的？”
　　金在中被说得哑口无言，全慧彬摇摇头，
　　“在中哥，他已经不是当年金家的那个小学徒了。他是关外七十四家药行的总长，和北京同
　　仁堂的老掌柜是干亲，和河南马家是磕头的干兄弟，不光这些，他同洋人关系也很好，家里
　　逢年过节都有红胡子来送礼，现在日本人也巴着让他去商会做事。哎，别说是你，就是我爹
　　现在见他，也要客气几分的。”

　　金在中颓然坐下，
　　“这我都知道，他现在厉害的很，可是为什么容不得我小妈。”
　　“因为小姨娘身体不好，所以要送去静养。”
　　“胡说！”
　　金在中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拉住全慧彬，
　　“彬子，你们到底有什么在瞒着我，你到底知道多少，你倒是说啊！”

　　全慧彬一震，枕套从腿上滑落，她摇着头，眼泪就像止不住一样，
　　“我能知道什么，他防我比外人更甚。”
　　“你一定知道的，你告诉我啊，算我求你了，我绝对不能让小姨娘孤苦伶仃送去庙里。”
　　“晚了。”
　　“什么？”金在中一惊，
　　“小姨娘昨天早上就被送走了。他现在也知道你晓得这件事，中午饭都没吃就出去，肯定是
　　去安排这件事，说不定已经换了地方。”
　　“你是说……”
　　金在中慌得就要出门，却被全慧彬死死拉住，
　　“在中哥，你冷静一点，你找不到的。他肯定不会送小姨娘去报恩寺，你根本找不到的。”
　　金在中甩着手腕，
　　“不行，我要去找他们！”

　　全慧彬慌忙中摔在地上，赶紧爬起来，膝行几步，一把抱住金在中的腿，哭着说，
　　“在中哥，你带我走吧。我在这个家里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你别这样，你松手！”
　　两人撕扭在一处，
　　“在中哥，你带我和蘑菇走吧，我什么都依你，什么都听你的。”

　　金在中心里一动，把她从地上揪起来。擦着她脸上的泪水，
　　“好，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郑允浩要把我小妈送出去，然后我就想办法带你走。”
　　全慧彬一听这话，欣喜若狂，
　　“老爷死时，说要给你娶门亲，小姨娘一直把这事放在心上，月初给我娘捎口信，要把之前
　　订的那家姑娘带来，让她瞧瞧。”
　　“然后呢。”
　　全慧彬疑惑的看着他，
　　“你难道不知道这是郑允浩的大忌吗？要不是这样，老爷……”

　　金在中觉得额上一层冷汗，
　　“我大伯怎样？”
　　全慧彬自觉失言，一把捂住嘴，金在中捏紧她的肩膀，寒声问
　　“说啊，我大伯怎么了！”
　　“老爷……允浩他……”
　　“就是因为我大伯要给定亲，所以郑允浩就毒死了他。”
　　金在中自己都听出自己声音的颤抖，
　　“所以这次他又要害我小妈，是不是这样？”

　　全慧彬纵身扑入金在中怀中，
　　“在中哥，你带我走吧，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我可以给你当牛做马，你带我走吧！”
　　金在中一闭眼，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不敢相信郑允浩真的害死了李秀满，可是无疑全慧彬承
　　认了他的猜测，他只觉得肝肠俱痛，狠狠的将全慧彬推开，恶狠狠的说，
　　“走！为什么要走？我和郑允浩不共戴天，我为什么要走！”
　　说完，看也不看全慧彬一眼，转身离开。可怜全慧彬，一声声在中哥喊得心都碎了，才明白
　　自己不过是痴人做梦罢了。
　　金在中疯了一样在大房横冲直撞，遇人便问郑允浩去了哪里，可是一个个都摇头不知，他从
　　门里问到门外，沿着正街一路跑出了城门，城外银子河已经解冻，老远就听见哗哗作响，兴
　　和今年春天来得晚，时值五月，对岸的杨树林才抽出嫩嫩的绿来。

　　道上行人很多，有说有笑，看见金在中疯了一般，都有些讶异，金在中也不管那么多，直直
　　往报恩寺去，走到一半，突然有人一把抱住了他，金在中待要发火，一看竟然是韩庚，韩庚
　　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青色帕子，
　　“二少爷这是怎么了？擦擦汗。”
　　金在中摇头，忽然又问，
　　“你看见郑允浩了吗？”
　　“没有，我和同事出城办事刚回来。”

　　金在中推开他，
　　“好，我有急事要去报恩寺。”
　　韩庚一把拉住他，
　　“报恩寺？二少爷去报恩寺干什么，那里中午起了火，刚刚才扑灭。”
　　金在中愣愣的回过头，
　　“你说什么？”
　　韩庚身旁还有其他人，解释说，
　　“报恩寺中午忽然起了火，我们报馆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现在那里是一片灰烬。”

　　韩庚点头，
　　“没错。二少爷去那里做什么？”
　　金在中再不说话，甩开韩庚，拼命往报恩寺跑去。报馆的人说，
　　“金家老二总是怪模怪样的，难怪宁仁堂落在姓郑的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