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花开早》陈顾青蓝

18、第 18 章

　　宁仁堂专看骨科的大夫姓杨，杨大夫看了三趟，慎重的开了方子，对李秀满说，
　　“老爷，咱们干这个的，知道汤药是治病不救命的。”
　　见李秀满脸色惨白，杨大夫忙说，
　　“您先别急，我的意思是少东家年轻人，火气大，雪地里跪一夜，性命是无忧的。但是这腿就要看少东家的造化了，他那是在冰里冻了大半夜，寒气都渗到骨头里去了，要想治好，只怕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

　　李秀满点点头，等回到自己屋里，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一家人乱成一锅粥，全慧彬派伙计回张北送信，说婆婆病了，跟前离不了人侍候，等开春了再回门。这件事就这样慌慌张张的在娘家人那掩过去了。

　　杨大夫说的没错，郑允浩火气壮，昏了四天，到第五天晚上，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全慧彬正坐在床边，拿湿手巾沾他干破了皮的嘴唇，郑允浩眼还没睁开，就一把握住全慧彬的手腕，把新媳妇儿吓了一跳，颤着声问
　　“允浩哥……”
　　郑允浩费力的撑开眼皮，看了半天，认出是全慧彬，便颓然的撒开手，扭过脸。

　　全慧彬赶忙叫人，听说少东家醒了，又是一阵闹腾，李秀满是让人抬进来的，郑允浩看着他，又看看自己老娘，呆呆的没有表情，多一个字也懒得讲出口。

　　这样干干的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全慧彬衣不解带的侍候着，每天自己看着砂锅，用新白的棉纱把药渣包起来，敷在郑允浩膝盖上，再调一碗蜜水，让郑允浩就着喝药。
　　郑允浩一整天可以不讲一句话，醒着的时候，就靠在床头发呆，从不关心自己的病情。有人搀他下地，他便伸着胳膊，像一副行尸走肉被人架出去一圈，再回来躺着。偶尔夜里还会烧的糊涂，死死抓着全慧彬的手腕，翻来倒去念那个。

　　一晃便出了三九，虽然兴和的树都没有抽芽，可银子河已经解冻了，大块大块的冰棱相互推拥着，缓慢的往下游流去。县城里渐渐也有了黄包车，挂着铃铛满街跑，金家的杠房自然撤掉，前院的大门修整了，用洋灰抹出一道平展的地面。如意班在城西自己包了最早的老茶馆，盖成戏楼，算是扎下了根。洋人在戏馆隔壁盖了一间尖顶的教堂，越来越多的人脱下马褂，穿起西装。总之兴和县在这个春天正悄然的变化着。

　　郑允浩已经可以下地了，拄着拐能走出很远，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开春换衣服的时候，所有人都发现他消瘦了一大圈，腰间松松垮垮的，终日里阴沉着脸，极少说笑。面对李秀满，仍旧恭敬，仍旧起早贪黑的照顾柜面的生意，绝口不提金在中一个字，偶尔有人提起二少爷，他也只当没有听见。

　　金希澈是个懒人，除非是大堂会，一般不愿动地方，每逢初一十五会在戏馆里连唱三天之外，其余时间就窝在家里。他已经搬到了二房和金在中作伴，不过两人见面的时候不多，金在中没日没夜泡在仁义庄上，有时赢了钱就买酒回来和金希澈对饮，有时输了就灰头土脸的回来，往炕上一窝，装哑巴。
　　金希澈骂了他几次，不管用。金希澈看他活的难受，也就由着他高兴去了，心想有朴有天罩着，左右不会出什么大事。

　　有一次，金希澈去看弟弟，正巧碰见金在中在雅间里与人推牌九，白花花的大洋堆在一只大海碗里，几下就输个精光，朴有天站在他身后，一挥手就有人又端着一大碗进来。金在中两眼通红的扭过脸，冲朴有天呲牙，朴有天搭着他的肩膀，伏在耳边说了什么，两人立时笑做一团。
　　金希澈没叫在中，拉着俊秀退了出来，哥俩回了楼上客房，金希澈环顾一圈，
　　“他一直让你住在这里？”
　　俊秀点头，倒了一杯茶水给希澈，希澈嫌弃的推了推，俊秀就低着头坐在一边，希澈看着来气，唾道
　　“干什么呢？垂头丧气的！谁也没绑着你的脚，不乐意就跟哥走。”
　　俊秀慌张抬头，强自挤出一个笑容，
　　“哥你说啥呢，我不是挺好的嘛。”
　　希澈冷笑，
　　“金在中一来，朴有天连你碰到不碰了吧。”
　　俊秀眼中一跳，别过头，
　　“哥晚上留下来吃饭，我们新招了个厨子，卤的羊杂那叫一个香，就着谷子面窝头……”
　　还没等说完，希澈便截下话头，
　　“嗤，姑子馆里卖屁股的，装什么良家妇女！”
　　金俊秀皱着眉，脸颊像挨了一耳光一样通红，忍了好久，才吞吐出一句，
　　“哥讲话越来越刻薄了。”
　　“本来就是，咱哥俩一个婊子，一个戏子，自小没被人寒碜吧。他朴有天拿这话骂过你多少次，你自己说！怎么我说两句，你就这么耐不得？”
　　金俊秀哆嗦着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尽量平静的说，
　　“我在姑子胡同没呆多久，公子就带着我出来了。”
　　金希澈撇着嘴，
　　“哟，公子？你以为你第一次是你家公子睡的，他就拿你当人了？你没被男人摸过？没被男人亲过？你在姑子胡同呆过，你就从里到外都是脏的！”
　　“我……我知道。”
　　金希澈心里突然起了火，一拍桌子，
　　“你知道个屁！你去看看你家公子跟在金在中后面的样子，多个尾巴，他就是他妈的一条狗！他看金在中的眼神，你看见了吗？你不是最了解男人嘛，你看不懂那意思吗？”
　　金俊秀深吸一口气，
　　“哥你也别这样……，我知道你是心疼我。”
　　“我心疼你个鬼！看看你现在不争气的样子，朴有天有什么好，你离了他就活不了了？你拿他当个爷一样侍候，他拿你当什么，一张人皮褥子！”
　　金俊秀惨笑，
　　“我能怎么办？我没有哥看的开，可是……”金俊秀抬起眼，悲悯的看着金希澈，
　　“可是当年哥当年不也看不开吗？”
　　“放屁！”金希澈站起来，一抬脚踢翻了八仙桌，一把揪住金俊秀的领子，
　　“你再说一次试试，信不信我扯吧了你喂狗。”
　　金俊秀抚着他的胸口，
　　“我听说……他……”
　　金希澈不等他说完，一把攮开，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所以金希澈不知道，金在中那晚输的很惨，把仁义庄当晚柜上的现钱全输掉了。直到第三天傍晚，金在中回到家里翻出地契，金希澈才问出个究竟来，恨得一巴掌拍在脸上。
　　金在中无奈，他不想欠朴有天的债，特别是人情债，他打算卖了二房县城外的一处宅子，谁劝都拦不住，闹到李秀满那，李秀满只是叹了口气说，
　　“地契给了小九，就由着他处置吧。”

　　李东海要过二房去捎信，在门口差点撞到郑允浩，吓得一哆嗦，
　　“少东家，回来了？”
　　郑允浩艰难的撑上台阶，
　　“你急着去扑死吗？”
　　“不是，是老爷让我去二房回话。”
　　“回什么话。”
　　“二少爷要把西头那间老屋卖了，小姨娘不许，要老爷拿主意。”
　　郑允浩背着身，慢吞吞的问，
　　“干嘛要卖房？”
　　李东海犹豫了一下，觉得今天不说出所以然来，郑允浩也不会放过他，只能硬着头皮说，
　　“二少爷在仁义庄输了。”
　　“那就卖房？难道月钱没有按时送过去？”
　　“哎呀，据说输了十三万个大洋，实在还不起了。”
　　郑允浩愣了一下，
　　“十三万大洋？那……那老爷怎么说？”
　　“老爷说由着二少爷去，我这不要去送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