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啡肽的根本准则》云升

4、会长大

　　江疏发完消息就把手机关了机，在跑道上走着走着，逐渐开始加速，武汉夜晚独有的蒸腾空气也在此刻逐渐呼啸起来。
　　江疏边跑边任由自己天马行空。
　　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那种孤独和难过的感觉？
　　好像就是疫情开始的时候，今年过年早，江疏一放假就是新年，爸爸生意上的事情终于和这一年一样一起到了头，连妈妈都在家里休年假，偶尔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串串门，家里每天都热闹地像点了好几串炮仗。
　　这样的日子没几天，生活就露出自己最本来的面目。
　　江疏最开始只知道出现了传染病，也不太在意，具体的内容更不清楚，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忙着体验假期生活，排位赛打到三小时限时都不过瘾，谁会在意个位数几个人的生死倒计时呢？
　　所有人都将事情抛在脑后，竟然在家里营造了一种甜美的氛围，江疏心也放回大半，任由自己溺毙其中。
　　也不说完全无所谓，只不过，总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总觉得生死离别和自己太远太远，朦朦胧胧地像个看客，活在外面。
　　疫情出现没几天，妈妈回了医院封闭，爸爸的工作量只增不减，没有亲戚来串门，江疏这才发现，所有人都被卷进了一场不可避免的战斗里，一场胜败未卜任然需要全力以赴的战斗。
　　封城封区的日子最难熬，每天的日子都重复又重复，掰着指头都知道干了几件事，最接近外界的地方，也只不过是自家阳台。

　　每天空无一人的房子，夜晚黑得只剩下黑的卧室，数不清的泡面和蛋炒饭，叮咚叮咚门铃响起，希冀地开门只有社区按时送来的果篮和蔬菜。
　　前段时间江疏刷微博，翻着翻着，见到这样一句话，“经历了这次的疫情，武汉的孩子都突然长大了”
　　那个时候他正在厨房煲粥，听着锅内咕嘟嘟地冒热气，江疏觉得有些道理。
　　爸爸妈妈的饭菜突然就不见了，厨房里的烟火气息一瞬间都冰了南极。
　　江疏一开始每天的泡面和炒饭，菜在冰箱里坏了又坏也无济于事，后来学着下面条，学着做简单的菜，被擦丝器划伤手，被油烫到胳膊，这时候的江疏似乎才真正感受到，生活不易。
　　江疏后来给爸妈发消息也发的频繁，大多是为了让他们放心，附一张自己挑了无数角度无数滤镜照出来的饭菜，说不上花样百出，但比起一年前的等喂状态，确实进步了很多。
　　之前高倩每次做饭都要叨唠自己儿子，手上熟练地翻锅铲，恨铁不成钢道“你过来看我做啊，你不会弄以后怎么办嘞，饿死吗”
　　江疏那时候无所谓，打着手上的游戏，头也不抬地应着，过去随意瞄两眼，就又回来把自己窝成一团。
　　江疏有些少年人特有的理想态度和自信，一切都往最乐观的方向想。
　　他后来为此后悔过好一阵子，埋怨自己偷懒，埋怨自己没节省一局solo赛的时间。
　　后来也慢慢想通了。
　　当时也不是不想学，只觉得没必要，以为时间还长，爸爸妈妈的菜还可以吃好几个年头。
　　若是哪个晚上爸妈都忙得没时间管他，随便炒个炒饭就应付过去了。

　　　可突然呢，不小心计划就被打乱了，江疏也只有在父母一周都来不了一个电话，小区门都出不去，群里面大家说身旁哪个同学哪个朋友发烧隔离了之后，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要过一些成年人的日子了。
　　日子一天天照常走，半年来除了不能出门，家里面的生活依然祥和的像曾经每个普通日子。
　　也不过是去学校变成上网课，约出门变成爬网线，总而言之，也没太多大不了的。
　　原来的烦恼如今也没有少，写不完的作业，老师的要求，男生之间打架被抓到办公室，早恋害怕被谈话。
　　现在，多了些别的东西，加过料的菜和不着家的爸妈。
　　实际还有些更重要的，生者对于疾病的回避和死亡的恐惧，每日人心惶惶的新闻和只要一个人呆着就无法摆脱的孤独和慌乱。

　　但重要的不是治愈，是带着病痛活下去。
　　少年人本该是灿若朝阳、意气风发的，江疏想着这半年来的点滴，依然在跑道上飞快地跑，身下的阴影也在跑道上跳跃着，似乎隐隐还倒映着人间风景。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一切都会过去的，很快的。
　　无云的天里暮色沉沉，少年人的能量散发在湿热的空气里，逐渐沉静下去，等夜晚彻底安静。

　　“叮铃铃———”天还未亮，江疏的闹钟已经开始闹人，江疏拉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不想出来，一只手伸出来胡乱摸了摸，压了闹钟后立刻把手伸了回去。
　　不过一会儿，被子就跟蒸笼一样热气腾腾，江疏假寐了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他只得睁开眼睛，从被子里钻出来，头发乱蓬蓬的，大口大口喘着气。
　　这么一闹腾，江疏也清醒了，按掉第二遍闹钟，从床上爬起来，前去洗漱。
　　镜子里的人看上去还满脸倦意，江疏懒洋洋地打开水龙头，任由清晨略带寒意的水，将困意从脸上拍走。
　　闹铃定的早，这个时候也不过六点半左右，距离上课还有两个多小时，江疏先下楼去超市买些吃的垫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