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消沉》龙须山岛

5、五、想忘记

　　最近我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上午我会带着泳具去海边，有时候是和阿城一起，有时候约以前高中的同学，回家吃过午饭，需要我的时候就帮姐姐的忙，或者闲的时候就在房间里画画、看书和胖宝玩。江仲月每天早早的出门，几乎整天都在外面，有时候能凑巧一起吃完饭，但大多数时候不能。自从上次他替我们要猫以后，我和他再也没交谈过，不过这正是我想要的，我希望能顺利的忘记他。
　　午后三点正是一天最安静的时候，我趴在前台帮姐姐整理登记表，座机忽然响了，我如常的接起电话：“您好，这里是诸巷民宿。”一阵细微的电流声在我耳边响起：“阿瑛吗？”我愣住了，看看电话，又重新放在耳边说：“是江老师吗？”“嗯。能帮我个忙吗？我房间书桌上有个档案袋，你能现在送过来吗？”又落东西，“送到哪儿？”“春城大街103号丽景酒店，到了给我打电话。”“哦。”“怎么过来？你会开车吗？”我眨眨眼睛，回答：“不会，我打车好了。”电话沉默了一小会儿，他说：“好吧，我在东门等你。”说着就挂了电话。
　　等等，东门？......东门是哪个门？
　　我从小就识路，无论商场、小巷还是各种路口，只要走过一次下次就还能找到，但或许这只能说明我记性好，而所谓的东南西北，鄙人从来就没分清过。存下座机里打来的号码，跟姐姐打招呼，去江仲月房里取东西再出来打车，一切都挺顺利。出租车没开空调，四个窗子都打开着，车子黑色的座位被太阳照的发烫，呼呼的热风吹的我头发四散，还有点想吐。刚到丽景酒店正门，江仲月恰好打来电话：“到了吗？”“到了，我在正门，东门是哪个门啊？”“看见正门的石狮子了吗？顺着你右手边的石狮子一直走，看见一个展厅向北走，路过洗手间往东拐......”我一阵大汗，急忙打断他说：“你等等，什么北走东拐，我分不清啊！告诉我标志物不行吗？”电话那头一阵东西挪动和纸张翻阅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说：“那你站在那别动，等我去找你，别乱跑，知道吗？”“哦。”
　　挂了电话啊，我老实的站在原地，同时向四周张望，因为不知道他会从哪个方向忽然冒出来，等了一会儿还不来，就开始无聊的在大厅里绕圈走，蹲着看那座石狮子，考虑它前爪撑起来的空间够不够我的头大小，再看看大厅中央那座假山喷泉。记得他以前当数学老师的时候也是这样，总是莫名其妙出很多状况，忘带东西都司空见惯了，忘记出席学期期末家长会才是他厉害的地方，然而并没有多少人察觉到他有多不靠谱，毕竟他还有一个专业帮忙收拾烂摊子的人——我。
　　我抬头看一边的走廊，那里空无一人，或许真的存在某种感应，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从走廊深处走过来，我有点近视，看不清那人的脸，但直觉告诉我是江仲月。他一边走一边系西装的扣子，整个人显得高大又深沉，前台的两个女孩都盯着他看，没等他走近，我立刻伸着胳膊举起档案袋：“是这个吗？”他看了看我，点点头，说：“谢谢，辛苦你跑一趟。”
　　以前不是这样，他很少直白的跟我道谢。那一瞬间我真想拔腿就跑，太客气，太生疏了，我和他都是。以前的我们，简直吵架当家常便饭，拿惹对方生气当绩效目标，可这都得建立在一个前提下，那就是，没人真的会为这些鸡毛蒜皮而讨厌对方。这真是个奇怪的现象，因为亲密所以肆无忌惮的吵闹，因为生疏所以保持礼貌。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仍然是我爱的，可他所带来的现实却一点一点摧毁我仅剩的回忆。我有点厌倦了一遍又一遍被这个事实冲刷，好了，我明白了。
　　你就放过我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老师你先忙吧。”他顿了一下，忽然说：“你下午忙吗？”“......不算太忙。”“那你等我一下，”说着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接着说：“这边马上就结束了，我送你回去。”我皱着眉问：“你要，一起，打车？”我是不太想跟他一道打车回去的，一是对他有抵触心理，二是怕我自己晕车，晕吐了被他看见就不太好了。江仲月愣住了，接着眼睛弯了起来，他只是微微的翘了嘴角，整个人都变的有温度起来，他说：“咱们自己有车。”
　　他说“咱们”。“你现在这里等我，大概还有十几分钟结束，之后我来找你。”
　　我重新找回自己的感觉的时候，已经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了，耳边总回荡着“咱们自己有车。”这句话，他那熟悉的笑容，真的久违了。将近四点钟，有许多人陆续的走出来，直到队伍的最末尾才看到江仲月和几个同样西装革履的人交谈着，几人告了别，他走到我身边低声问我：“等多久了？有些合同的事情没谈清楚，耽误了一会儿。”“没多久，没关系。”我跟在他身后一起做电梯到地下车库，一路沉默。有好几次总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每次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是否合适，就又咽了回去。他的车是辆黑色别克，我打开车门坐进后座，他在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开始发动车子。
　　“肚子饿吗？”他问我，我一愣，感受了一下回答：“不算很饿，你饿了？”他怂了一下肩说：“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家里有新鲜的鳕鱼，让姐姐现在就给你做一份吧，到家就能吃了。”他再次从后视镜里看我，接着回答：“不用了，先这样吧。”沉默再一次弥漫在车里，没有广播也没有人说话，最开始觉得有点尴尬，但习惯以后就无所谓了，我无聊的盯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尽管心里控制不住想看他开车的背影，眼睛每眨一次就可以收获一张背影照片，可我不想让他察觉我在看他，不想让他对我的感情看出端倪。
　　我开始思考当年他收到我告白信时的心情，大概会觉得无奈吧，无奈中又伴随着诸多苦恼，苦恼于如何将自己的学生带回正途。如果这么多年后知道自己的处理方式完全不起作用，会不会打击到他作为教师的自尊心呢？
　　晚上我收到了同学的邀约。于是在餐桌上如实说：“我明晚先不回来了，阳仔约我去玩，晚上住她家。”刚才还热络的席间晚餐瞬间安静下来，阿城端着碗看着我，姐姐“啊”了一声，最要命的江仲月也停下了和姐夫的交谈，眼睛一眨不眨的看我，余光里，我感到他的目光似乎把我盯出了一个洞。我疑惑的看着这几个人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呃......没什么没什么，”姐姐低头喝汤，“好好玩。”
　　江仲月问：“阳仔是谁？”我疑惑的回答：“高中同学啊，你不记得她了？”“你们班的？”我点头补充道：“徐芝阳，坐我旁边，你说不爱成绩爱自由的那个。”他低头微微皱了一下眉，还是摇摇头说：“教的人太多了，没印象。”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们打算玩什么？”“......逛街、看电影什么的，也许还会有别的安排不过没想好，到时候...再说？”“晚场电影？”“上午的。”“都有谁”“就我和她。”“什么电影？”“忘了名字了，科幻片。”我们安静的吃了一会儿，席间只剩下餐具碰撞的声音。就在我放松下来的时候，他的问题又来了：“那你们晚上打算做什么？”我有些不想回答，有点被盘问的感觉，可把人晾在那里似乎有些不礼貌，于是不情愿的说：“还没决定好，也许出去散步，也许在家里说说话什么的。”江仲月抬头看我说：“虽然这里治安很好，但女孩子在外面还是不要待得太晚，要注意安全。”
　　姐姐他们倒是在如常吃饭，仿佛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今晚有点话多。按照原计划，后天一早他就要回汜环市。如果明天清晨我就从徐芝阳家出门往家赶，大概是可以送送他的。
　　但我不想。想忘记一个人，就要循序渐进。不再靠近他，不再倾听他的声音，也不要再与他对视，一点点将这些影响淡化，就在平静的晚餐里结束。
　　半夜，我被热醒了，黑暗里只觉得一阵晕眩，心脏咚咚的跳个不停，眯着眼看，应该是电风扇被猫咪踩了一脚，关上了。怔怔的看着天花板，对自己的决心只感到一阵丧气，和他的房间间隔十米，我又做了关于江仲月的梦。屋子里的石英钟嗒嗒的响着，翻来覆去仍然睡不着，所以准备下楼找点水喝。楼下钟表显示凌晨三点四十五分。夏季的动物们似乎醒的也很早，鸟在这个时候已经叽叽喳喳叫了。窗外还有些阴暗，借着远处路灯的光，能看见寂静的街道和海岸那边一座标志性的塑像。以前也在这个季节，这个时间看过窗外的景色，同样的，拜江仲月所赐。

作者有话说

　　互为怂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