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与龙》合妤

1、正文

　　【一】
　　洛珩睁开眼，花了半分钟才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十分钟前，他在家里泡澡，一不小心蹬到堵水塞，水哗哗流走，在出水口形成一个小旋风。

　　再然后，一股吸力拽住他的脚，他感觉自己跟着水流化作旋风，钻进出水口。

　　然后就到这来了。

　　身下是柔软的青青草坪，头顶是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和绿绿的参天大树。

　　还有……

　　洛珩视线右移，引入眼帘的是一条巨型尾巴，上面嵌满黑色鳞片，顺着往上，是比他脑袋还大的爪子，身体蜷缩成环状，被翅膀遮住，头埋在胳膊里，只露出头顶的两只角。

　　……一条超级大的黑龙。

　　【二】

　　黑龙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

　　它的呼吸很是微弱，翅膀上伤痕累累，不知是被什么划破的，粘稠的红色液体从它腿上流出，在地上积出一个小洼。

　　它的血好像有腐蚀性，被浸到的地方寸草不生，只有光秃秃的泥巴突突跳动。

　　是的，泥巴在跳动。

　　洛珩坐起身，震惊地看着那团泥巴，爬过去戳了两下。

　　泥巴上的血沾到他的指尖，有点热，但没造成任何伤害，倒是泥巴很奇特，戳起来弹性十足。

　　洛珩努力理解泥巴的意思，突然灵光乍现，将它上面的血液用手拨走。

　　泥巴里探出一个灰色脑袋，看不出是什么虫，但洛珩可以肯定，这绝不是地球上存在的生物。

　　那脑袋哼哧哼哧地从土里钻出来，边拍身上的灰边骂：“谁这么缺德乱扔魔药！痛死了痛死了！”

　　它又看到不远处的巨龙，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天呐，龙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三】

　　灰脑袋仰头看洛珩：“是你干的？！”

　　洛珩：“……”他这样子看着像能打到巨龙的勇士吗？

　　灰脑袋像只跳蚤在他周身跳来跳去，最后落在他肩上，皱起眉头：“好奇怪的味道，从没闻过，你是什么东西？”

　　洛珩：“……人。”

　　“人？人！”灰脑袋大叫，“人类五百年前就灭绝了！”

　　“嗯……”洛珩想想道，“我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穿越过来的人。”

　　灰脑袋：“穿越的人！”

　　灰脑袋个子虽小，嗓音极具穿透力，洛珩被吵的耳朵痒痒，抬手抓了抓。

　　灰脑袋看见他手上沾着的龙血。

　　“你没感觉吗？”灰脑袋问。

　　洛珩：“嗯？什么？”

　　“龙大人的血有强大的威力，仅需一小杯就能杀死一片海里所有的活物，你沾了一手，一点感觉都没有？”

　　“啊。”洛珩看着那只手，大拇指和食指搓了几下，“有点黏。”

　　“……”灰脑袋跳起来，“人，只有你能救龙大人！”

　　【四】

　　“龙大人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

　　灰脑袋绕着巨龙跳了几圈，又回到洛珩肩上摇头叹气，“五百年前叛乱平定，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战争，能伤害龙大人的，只有轮回山谷了。”

　　洛珩问：“那是什么？”

　　“进入山谷，可以回到从前。”灰脑袋解释，“五百年前，魔王苏醒，龙大人和他大战了三天三夜，获得了胜利，却失去了爱人。”

　　“龙大人不断进入轮回山谷，是想将那时的爱人带到现在，但历史哪能随便篡改？进入山谷只能重温从前的场景，如果强行改写，必将遭到山谷的反噬。”

　　灰脑袋沉默许久，伤感才缓缓从眼底散去，它抬头郑重地看向洛珩：“人类，现在只有你能救他。”

　　洛珩迷惑：“啊？”

　　“龙大人的血很特殊，旁人根本无法触碰，你却可以，他现在伤得很重，只有你能给他上药。”

　　“……”洛珩有些不情愿。

　　他这才穿来多久，自己的心态都没调节过来，就被赋予如此重任。

　　图什么？

　　灰脑袋看出他的不情愿，咳了两声：“龙大人可是我们世界的守护神，你救了他，他绝对会感谢你的。”

　　洛珩蹙起眉。

　　听起来很不靠谱。

　　它又补上一句：“说不定就把你送回原来的世界了。”

　　洛珩眉头舒展，这条件还不错。

　　他看看龙，又看看灰脑袋，问：“药在哪？”

　　“药……嗯，龙大人是在轮回山谷受的伤，这种伤靠普通的药是治不好的。”

　　洛珩意识到不对，脸色逐渐难看。

　　灰脑袋支支吾吾地说，“得去采轮回山谷的药才行。”

　　【五】

　　“不过好在，轮回山谷离这里很近，走几步就到了。”灰脑袋企图挽救，“药就在山谷门口，是一种花蕊呈银色的花。”

　　洛珩的脸色并没有好转。

　　灰脑袋巴掌一拍，低头请求道：“人类，请您救救龙大人，即使他不送你回去，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助你回家。”

　　你能想出什么办法。

　　洛珩心中叹气，瞥了一眼巨龙。

　　那龙睡得很安详，呼吸微弱，像一尊雕像。

　　这种东西他也就在电视里见过，即使知道是假的，在巨龙出现时也会感到震撼。

　　现在，一条真龙就躺在他眼前。

　　“行吧。”洛珩道。

　　有幸来这个世界，总该做点什么不寻常的事。

　　洛珩问：“轮回山谷在哪？”

　　【六】

　　灰脑袋没撒谎，轮回山谷就在洛珩醒来的草坪后面。

　　穿过一层比人高的草丛，山谷就出现在眼前。

　　灰脑袋没有和他一同前往，听说是因为这里的空气弥漫着毒雾，它魔力太弱，再往里就会被毒气融化。

　　但洛珩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仅如此，甚至觉得这里空气清新。

　　洛珩进入山谷，沿途寻找灰脑袋说的银蕊花，却始终没能看到。

　　又往里走了一些，洛珩脚步开始迟疑了。

　　这山谷能把人吸回从前，万一把他也吸走了怎么办？

　　那龙被说的那么强大，从谷里出来都伤成这样，他要是不小心掉进去，岂不是瞬间灰飞烟灭？

　　还没找到银蕊花，洛珩停了下来，想回头了。

　　洛珩挪脚，刚侧过身，一道银光在眼前一闪而过。

　　定睛一看，斜前方的山坡上，盛放着一朵艳丽的花。

　　那花在一片绿色中格外突出，最突出的是花瓣中央的银色花蕊。

　　银蕊花。

　　洛珩有些欣喜，抬脚朝那花走去，刚走几步，周围霎时雪白，一股神奇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拍向自己。

　　洛珩脑子胀痛，只觉灵魂被抽出身体，整个人陷入黑暗之中。

　　【七】

　　洛珩又一次醒来。

　　这次的场景，他花了更久的时间才适应。

　　破旧的小屋里，弥漫着浓厚的腥臭味，小屋外不断传来爆.炸的声音。

　　仔细听，还有咀嚼声，离自己很近，像在撕扯生肉。

　　洛珩靠近小屋门，悄悄打开一道缝。

　　一个丑陋的生物映入视线。

　　那东西皮肤灰蓝，肢体细长，背部有几个凸起，耳朵几乎垂到肩上。

　　而它此时，正在食用一位男性的内脏。

　　洛珩瞬间干呕出来。

　　很不幸的事发生了，那怪物听力极好，很快顺着声音转过头，他的脸上有三只眼睛，满嘴獠牙，嘴巴几乎包不住。

　　洛珩又想呕了。

　　但他知道，现在更需要做的是保命。

　　他猛地关门反锁，回头寻找能攻击的武器，锁定了桌上的菜刀。

　　还没走两步，只听轰得一声，门被不知名的火球砸了个大洞，那怪物的手还举着没有收回。

　　额，这战斗力，给他一百把菜刀都不顶用。

　　洛珩站住身，觉得自己可以等死了。

　　他闭上眼睛，只希望那怪物吃他尸体时，能吃好看点。

　　怪物手中再次蓄起火球，就要向他砸过来。

　　但没等它蓄完，更大的火焰从它侧面扑来，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被烧得灰飞烟灭。

　　洛珩眼前亮起火光，但却一直没有扑向他。

　　他等了一会儿，疑惑地睁开眼，就见怪物站着的地方被另一个人取代。

　　那人一头长发，身披战袍，侧颜很是俊朗，头顶还有两只角。

　　他转过身，红色的眼眸映出洛珩的身影：

　　“脆弱的人类，现在这么危险，还不躲起来？”

　　【八】

　　洛珩没来得及回答。

　　又有新的危险到来了。

　　那人反应极快，侧身躲过怪物的攻击，朝着洛珩冲过来。

　　他将洛珩拦腰劫起，背后展出巨大翅膀，带着洛珩飞到高空。

　　洛珩脚有点发软，双手下意识搂住对方，双眼紧闭。

　　他恐高。

　　他感觉自己被往空中一抛，一阵令人难受的失重感过后，降落到一个宽阔的地方。

　　用手摸一摸，那层皮肤有些咯手，像鳞片。

　　然后他听到男人的声音：“抓紧。”

　　洛珩趴下来，盲目地往前一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直到龙带他降落，又变回人样将他放在地上，他才敢睁开眼睛。

　　脚还软着，他不受控制地坐下去，虚弱地喘气。

　　男人在他面前蹲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救了你，你该怎么回报我？”那双红眸微微眯起，“让我想想，嗯，不如就以身相许吧。”

　　【九】

　　救洛珩的龙叫龙泽。

　　原以为是条成熟稳重的龙，接触了才知道，是个没什么人性的家伙。

　　当然，对龙也不该谈人性。

　　以身相许当然是不可能的，但龙泽去哪都要带上他，他没法反抗。

　　毕竟每次龙泽只用一抓一放，他就被带天上去了。

　　如此数次，治好了洛珩多年的恐高症。

　　又一次清扫完魔物，洛珩被龙泽放到悬崖边，远方是茂密的森林与蔚蓝的天。

　　洛珩问：“为什么是我？”

　　途经的村庄那么多，救下的人类千千万。

　　为什么非要带上他？

　　龙泽看了他一眼，坦然答：“因为你好看。”

　　洛珩扯扯嘴角。

　　他在湖边照过镜子，寄宿的这个人类模样再普通不过，比他本人差了不知多少倍。

　　真无趣。

　　洛珩来了脾气，起身往回走。

　　没走几步，龙泽的声音再次传来。

　　“龙的眼睛可以穿透身体，看到灵魂。”

　　龙泽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洛珩的背影，“你的灵魂很美。”

　　【十】

　　魔物如此泛滥，并不是没有原因。

　　千年前，魔王叛乱，龙女耗尽自己的生命，才终于封印了他。

　　而现在，封印被魔王冲破了。

　　恢复身体的这段时间，魔物肆起。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脆弱的人类。

　　人类固然脆弱，却是龙的驯养者。

　　而龙是魔物的天敌。

　　洛珩被龙泽带着东奔西走，时间不知不觉走了一年。

　　新的一年，魔王痊愈了。

　　天空笼罩猩红，原本绿色的森林，燃起大火。

　　无数人类在火海中死去，受牵连的还有精灵与灵兽。

　　最后一丝安宁被打破。

　　这一次，龙泽没有带上洛珩，而是把他藏在与世隔绝的圣灵池里。

　　圣灵池里立着龙女的神像，洛珩看着神像发呆，突然，耳边传来声音。

　　“去救他吧。”

　　竟是龙女的声音。

　　洛珩扯了扯嘴角：“怎么救？”

　　龙女手上显出一个光球，缓缓飘到洛珩额前，钻了进去。

　　“去救他，世界会保护你。”

　　【十一】

　　龙女原来不是龙，而是一个人类。

　　封印魔王的能力，从来不属于龙。

　　洛珩冲破圣灵池结界，往前奔去。

　　有龙女的庇护，他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危险。

　　龙和魔王身体巨大，打斗时目标明显，找起来也不费力。

　　洛珩很快来到战斗场下，仰起头，龙女的那抹光从额头溢出。

　　那光朝空中飘去，距离越来越远，到最后洛珩只能看到一个极小的光点。

　　但魔王和龙泽都注意到了它。

　　魔王脸色大变。

　　光忽的一闪，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搅动周围的空气，形成一个白色漩涡。

　　魔王剧烈挣扎着，身体却无法控制地裂成碎片，被漩涡吸了进去。

　　洛珩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开始抽离。

　　他的脑子里却很清醒。

　　他看到龙泽落在他身旁，在他倒下前揽住他的腰。

　　他看到龙泽红色的眸子里泛起泪光，抬手替他擦去。

　　“龙泽……”洛珩微笑，在意识完全消失前留下最后的话，“五百年，在轮回山谷……等我。”

　　【十二】

　　银蕊花近在眼前。

　　洛珩愣怔地看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视线有些模糊，他努力不去眨眼，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

　　怪不得。

　　龙泽进山谷这么多次，落得伤痕累累却一无所获，并不是因为历史不能改写。

　　他当然没法将他从轮回山谷带走。

　　因为他的灵魂本就不属于那里。

　　他将银蕊花摘下，小心地呵护在怀里，往回走去。

　　灰脑袋还等在龙泽身边，见洛珩带着花回来，高兴地上蹿下跳。

　　“不愧是你，人类，你真厉害！”

　　洛珩没理它。

　　他在龙泽面前蹲下，视线仔细看过他的每一寸皮肤。

　　龙翅上的鳞片掉了许多，鳞片下的皮肤很脆弱，没有龙鳞保护，伤口几乎皮开肉绽。

　　这些鳞片要长好，不知得多久。

　　即使现在醒过来，短时间内也不能飞了，真可惜。

　　“你先走吧。”洛珩忽然道。

　　灰脑袋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说话：“……啊？”

　　“我想和他单独待会儿。”

　　【十三】

　　灰脑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洛珩将银蕊花的花蕊摘下，放在龙泽的伤处，花蕊很快浸入伤口。

　　一朵银蕊花根本不够，洛珩又去山谷转了几次，终于给龙泽所有的伤口都上了药。

　　龙的自愈能力本就很强，有银蕊花的辅助，伤口恢复很快。

　　龙泽却迟迟不醒。

　　还是不够吗？

　　洛珩抬手摸了摸龙泽的龙角，再次起身，准备再找点花来。

　　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救了我，是吗？”

　　洛珩浑身一震，猛地转过头。

　　那张熟悉的脸就在面前，龙泽不知何时变成人形，倚靠在树前。

　　他看起来还很虚弱，但眼中神采奕奕，勾着唇温柔地看着他。

　　洛珩想起他说的话。

　　龙的眼睛可以穿透身体，看到灵魂。

　　洛珩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龙泽，唇角微微勾起一道弧度。

　　“我救了你，你该怎么回报我？”他缓缓朝龙泽走近，半跪在他身前，俯下身去。

　　“让我想想……不如就以身相许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