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春归》白殷yu

1、乱心

　　一
　　午夜将至，夜舒漫不经心地行走在森林中，目光随意地看着四周。周围寂静无声，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沉睡。这里，便是大陆有名的夜寂林。之所以被称为夜寂林，正是因为这片森林里一到晚上便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风，也不会造访。因着这一诡异的现象，鲜少有人踏足此地。而夜舒，是居住于此的一名巫师。
　　从他有记忆起，这片森林便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只是脑海中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要守护好这片森林。他便没有离开过，一直生活在森林中。
　　今晚，是他例行的晚间散步。一开始是因为只有在夜晚万籁俱静时，他才能更清晰地听清内心的声音。但是，过去了很久，这个声音始终重复着那句话，一直没变。久而久之，他便也慢慢习惯了夜晚出来行走。
　　感受着内心的呢喃，夜舒拐过一株大树，却突然愣在了原地。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静静地躺着一个用白布包裹着的婴儿。
　　脑子放空了好一会儿，夜舒这才缓过神来，看了看四周，便轻轻地靠近草地上的那团白色。待走到婴儿身边，夜舒低头认真地观察了片刻，慢慢蹲下身，企图研究清楚这一团小东西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查看了半天周围的一切，夜舒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夜舒思索片刻，还是站起了身打算离开此地。这时，婴儿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睁开了双眼，用那纯真的眼神盯着夜舒看了一会儿，便毫无征兆地张口大哭了起来。小家伙一边哭着，一边从白布中伸出双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挥舞着。奇特的是，婴儿的哭声竟穿过了夜舒的双耳，直抵他的内心。婴儿在这夜晚的森林中，竟然发出了声音，打破了夜寂林的寂静。
　　夜舒略带惊讶地看着婴儿，听着婴儿的哭声，沉寂许久的内心竟有了一丝慌乱。下意识地蹲下身抱起了婴儿，夜舒无师自通地安慰起怀里柔软的小团子。而婴儿好像有所感觉，渐渐地停止了哭泣，又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夜舒。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夜舒最后，还是把婴儿抱回了家。
　　二
　　转眼，十五年过去了，当年的小不点，在夜舒的照料下，渐渐长成了小小少年。夜舒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夜逍。
　　在这十五年来，夜逍每天都陪着夜舒在夜晚漫步森林。从一开始的要夜舒抱，到之后磕磕跘跘地走在夜舒后面，再到现在的蹦蹦跳跳，没有一天落下过。好似森林的寂静魔法对少年无效一般，夜逍在夜晚总是能发出各种声响。夜寂林在有了夜逍的加入后，夜晚不再寂静无声。夜舒从记事起就平静如水的内心，也随着夜逍的到来，而有了波澜。
　　看着夜逍一天天长大，夜舒内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欣喜。这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看着少年健康成长，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以前的生活已经离他远去，现在的他，一门心思都投入到了对少年的悉心照顾中。而夜舒内心的声音，也悄然间消失好久了。
　　这天，和往常一样，夜舒和夜逍吃完晚饭后，来到了森林中散步闲聊。
　　不知怎的，少年突然问起了夜舒外面的世界。夜逍陪着夜舒在森林里待了十五年，从未踏出过森林半步，不禁对森林外的世界产生了好奇。而夜舒这个一直都未曾离开的巫师对外面的世界自然是一概不知。对上少年的问题，夜舒难得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夜逍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内心有点沮丧，不禁显得有些失落。
　　看着一旁低着头的少年，夜舒思考片刻，便提出了带少年出去的想法。少年听到后，抬起了头，一脸惊喜地看着夜舒。再三确认之后，夜逍高兴地一把搂住了夜舒，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夜舒回抱住他，任他在自己怀里激动，自己内心也仿佛被蹭的软化了好多。
　　兴奋的夜逍等不及马上就出去。在夜逍的催促下，第二天，夜舒带着夜逍离开了夜寂林，踏出了他生活多年的土地。
　　三
　　夜舒领着夜逍，在夜寂林之外一路向北走。期间，他们遇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生灵，见到了许多壮丽多彩的风景，碰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遇到危险时，一开始，总是夜舒用自己的法术尽力保护着夜逍，到后来，夜逍也学会了法术，两人便合力一起抵抗。有时遇到不太厉害的对手时，夜舒便放夜逍一人去单挑。久而久之，夜逍总会在危险来临时，挡在夜舒之前。夜舒感受到了他之前从未有过的被人保护的感觉。
　　每当看到秀丽的风景时，两人便会停下脚步，修整几天。期间，两人爬过高山看雪，下过溪流捉鱼，看过瀑布直下，见过漫山芬芳。在夜寂林中从未体验过的四季变换和阴晴雨雪，引得两人一路上惊叹不已。
　　若是旅途中两人出现了分歧，总是夜舒让着夜逍，听从夜逍一切安排。所以两人一路上很少有争吵。而两人的关系，也在旅途中越来越近。
　　夜逍从一个翩翩少年，长大为不惑之年的成年，再到一个耄耋之年的老翁，不过短短数十年。
　　这数十年虽比不过夜舒待在夜寂林的上千年这么长久，但是，这数十年是夜舒最放松，也是最开心的岁月。
　　夜舒以为，他和夜逍能一直这么游玩下去，一直这么陪伴下去。直到死亡来临之前，夜舒一直这么认为着。
　　这天清晨，夜舒从睡梦中醒来，习惯性地叫了叫身边熟睡的人。但是，这次，夜逍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过身搂向夜舒。夜舒以为身边的人还没睡醒，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出门买早点了。
　　买过早点，回到卧室，夜舒又一次摇了摇躺在床上的夜逍，可是，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夜舒这才感到奇怪。
　　他的手指抚过对方的脸庞。在布满皱纹的脸上，还留有夜逍特有的笑容。感受了一下夜逍的生命迹象，一团灰灰的毫无光彩的火焰无疑不在告诉着夜舒，夜逍，他手指触碰着的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心里仿佛瞬间空了一大片，夜舒有那么一刻甚至忘记了怎么呼吸。
　　不知愣了多久，夜舒仿佛这才找到了呼吸的方法。大喘着气，跪倒在原地，夜舒不敢相信地一遍又一遍确认着自己的判断。每一次，出现在夜逍身体上方的，都是那团灰蒙蒙的火焰。夜舒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抱紧了夜逍，夜舒埋头在夜逍的怀里。一开始只是小声啜泣，渐渐地，夜舒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内心空了的那片区域，任泪水再多，也再无法填满了。
　　就这样，夜舒守了夜逍整整三天。
　　第四天时，夜舒带上夜逍，开始了回程之路。
　　夜舒把夜逍安置在了他们第一次停留的那个地方。他不想让夜逍回到夜寂林，因为那里离了夜逍，太过安静了。他只想让夜逍身旁热闹一些。
　　安顿好夜逍之后，夜舒独自一人回到了夜寂林，在家里躺了整整七天。
　　第八天时，夜舒消除了自己关于夜逍的一切记忆，顺便在自己内心空缺的地方，填补上了一段声音。
　　那段声音是这么说的。
　　“守护好夜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