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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匆匆时光 ...

  •   人生是不确定的。

      就像你无法预料早春的第一枝桃花什么时候开;无法预料自己喝水什么时候会被呛到;无法预料吃了火锅冰淇淋后几点拉肚子;也无法预料自己何时离开这个世界。
      人生因为这些无法预料的东西,发生得戏剧又顺理成章,产生了很多契机与偶然。
      就如同此时,如果不是要雾本要重建市容,商隐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回到青禾街。

      ————

      归来时是庚子鼠年的正月初二,刚好过腊八节。
      巷子还是多年前的巷子,即便是孟冬,雾气弥漫里,也有嘉树清圆。
      户户有花,花树斑驳的影子里,翘着二郎腿的大爷还在烤太阳,华发斑白的大娘也在纳鞋底。
      老旧的收音机在咿咿呀呀唱着戏,谁家养的小犬儿懒懒趴着,偶尔抬头也会吠几声奶叫。
      青禾巷里,飘满了腊八粥的甜香和腊蒜的味道,时光在这里停滞,岁月不起波澜,却莫名让人感到浑沌又心安。
      商隐长身玉立,站在巷子中央,拖着个黑色的商务行李箱,显得拘谨又慌张。时隔多年,似乎分辨不清自家门前种的是金银花还是石榴树。
      他不知道自己早就被人“盯”上。
      “小伙子,你找那个?”无论在那个地方,新面孔的出现总会引起好奇的打量。
      问话的妇人应该是开缝纫店的环姨。
      十年过去,容颜岁月染霜。
      商隐刚刚进这巷子,她远远的就看到了。
      这几年青禾街少见新人。像这么个清瘦帅气的小伙,抓人眼球的很。看他四处打量,多嘴就问了一句。
      商隐几乎是一眼认出了妇人。
      和数年前一样,站在门槛边剥着几头蒜,应该是打算早饭做个蒜泥白肉。
      “环姨…我是灿灿。”
      迎面等着妇人的打量,看着她先是迷茫怀疑再确定的表情变化。商隐甚至没有了更多的近乡情怯,只觉得时光睽违已久。
      “灿灿?”妇人屐着手工带花的钩针线鞋,抓着剥了一半的蒜瓣,踉跄的扑了过来。
      商隐只得丢掉行李箱,伸手接住扑过来的环姨,却不经意被抱了个满怀。他身量高,带有岁月风尘的玫瑰头油味道几乎是一瞬间冲进鼻管,让他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直到横担的手臂慢慢有了湿意,才缓了过来。
      好多年了,没有与人如此亲近过。
      漂泊的很多年,认识的人都说他薄情冷淡。
      他也一贯认为如此,离开雾本的十余年,真的将他变成了一个薄情人。
      直到此时,才发现身体的感觉不会骗他,这旷世独居以久的客旅人,终于找到寄身之所,一个拥抱都足够热泪盈眶。
      其实他,爱极了这俗世的温暖和俗气。
      “是我。环姨,我回来了。”
      商隐声音暗哑,还带着些独属于少年的委屈和撒娇。
      “回来就好。你这孩子,当时什么话都没有留就悄悄走了,大家都担心了好久。”
      环姨垫脚拍拍他的肩膀,似乎真的可以把路远的尘埃拍散。捋顺了舟车劳顿的疲累和惶恐难定的心慌。
      “灿灿变了好多,变高了,又变瘦了些…你要是不喊我,环姨都差点认不出来你了。”
      妇人一边说一边落泪,泪水漱漱铺满了一脸。分不清是蒜辣的还是心疼的。
      亲人重逢,难免失态。商隐看着环姨满脸的泪,居然找到了阔别而久的慰藉。
      “环姨……”
      环姨向来果敢又爽快,悲伤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还没等商隐寒暄,捞起行李箱就往门口拉。
      “害!看我。姨看见你开心。这大冷的天,忘记了你还站着,快!跟姨回家!”
      商隐连忙跟上。
      “环姨!我来!”

      ————

      商隐被领进了独门独户的小院,坐在葡萄架下的枝丫密影间,捧着温暖的茶杯审视小院的一切。
      东北边养着几只兔子,上面盖着厚厚的棉被,现在只漏出莹白的兔耳,看过去隐约可以看到粉红的三瓣嘴和小胡须。
      西边的院角是茂密的太阳花,这季节开不了花,只是绿油油的一大簇,和新栽的三角梅相得益彰。
      一切相同又不同。
      “灿灿,等会先吃饭,环姨熬了腊八粥和回锅肉,还给你做了最爱八宝饭。”
      环姨新端上来个小竹篓,里面盛着自家扭的芝麻花糖,白芝麻用料足,是商隐少年时为数不多爱吃的甜食。
      顺势便在旁边坐了下来。
      “灿灿?在看什么?”
      商隐紧盯着西边,看着墙上红绿分明的影。
      “嗯?在看三角梅。”
      “你这孩子,还和以前一样,脑袋灵灵光光,看着什么却容易看得木了。这梅花我新栽的,等过完年就移到新家去,还能看着它长大。”
      商隐看着新栽的三角梅,思绪被牵引回了从前。那里原本有株老梅,长成了碗口粗细的枝干,只是几个孩子贪玩,硬是用热水烫去了一层皮。
      大概是真的难忘,回到青禾巷不过几个时辰,他的心却跑得好远好远。
      “环姨,秀秀呢?”秀秀是环姨的女儿,心直口快像个小钢炮。15、16岁时候的年纪,几个人最喜欢在一起疯跑。
      “搬新家去了,料理屋子事情多,打电话说等晚上才能回来。这丫头,听说你回来了,保准开心得能跳几丈高。灿灿。这次你愿意回来,是因为老宋爷的老宅吧?”
      “嗯。”
      商隐还是话不多,两人一老一少,就静静的坐在葡萄枯架下。
      商隐内心不确定秀秀是否想要看到他,当然也不是特别希望三角梅搬到新家去。
      摩挲着手指上因为抓花糖而沾上的芝麻,突然发问:
      “环姨,你觉得新房子好吗?”
      环姨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只默默不作声。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安静得能听见冬虫睡眠时的打鼾声。
      “没事,我就问问,我也觉得新房子好。”
      世事变迁,有些东西,只是他一个人固执。
      “灿灿,环姨还是想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商隐实在是不敢去回忆。
      回到雾本青禾,他可以回忆草木阳光,可以回忆旧瓦篱墙。
      唯独十年前为何离开,他从来不敢触碰,怕疼怕伤。
      “有什么是不能说清楚的?当时你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出走的时候街里街坊人人都担心。也是后来,你妈妈托了音信回来,才知道你是去找了她……”
      “环姨,都过去了。”
      往事不表,旧怨不提。
      既然是过去的恩怨纠缠,时间让它过去,人心也应该让它过去。
      至于能不能过去,就看这颗俗世的心,经不经得住烈阳炙烤,冬雪摧残。
      环姨还是在说,看来是已经做好的刨根问底的打算。可商隐实在不想多说当年的事,也就只是听着。
      “你不知道,和你最要好的井子,听说你走了,找你找得都快魔怔了。”
      “那时候你们多要好,像穿一条裤子似的,怎么突然井子就说,是他得罪了你。”
      “说起井子,这下搬家,他也要回来,应该就在这几天…井奶奶啊,说想回雾本过年。”
      听着耳边的环姨的絮絮叨叨,商隐突然就觉得腰受不住力,借力靠着花垫子往后一仰,半边身体就卧进了藤椅。
      抬眼看着眼前稀稀落落的葡萄枝条,枯丝缠绕,就像是他年年梦里百转千回的难言心事。
      终于,还是提到了你。
      井子,井冬。
      一个名字,蕴藏数年青春岁月悠长。
      谁得罪谁,现在哪里说的清楚。
      “环姨,我饿了。”
      他不想解释,还没到时候。
      总得见到故事的另外一位主人公,才好开这个作别的口。
      环姨望着身边这个早已经长大的少年,内心五味杂陈。
      她也是受人之托才逼迫得太紧,有些事情,太勉强会让商隐有负担。
      “看我,今个是腊八。大过年的,不提这些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了,不提了…”
      环姨绕进屋子,出来时递了块新的白毛巾过来,还冒着热气,示意商隐先擦了糖花。
      “八宝饭蒸好了,那咱先吃饭?”

  • 作者有话要说:  为热爱发电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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