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赋深情》黑色地板

3、楚佑的一天

　　活得混不吝的小秦，为什么总和老鹰捕猎似的，专盯着他看呢？
　　事出反常，里头必有一个典故。
　　自从察觉了小秦行踪鬼祟可疑后，楚佑就一直狐疑着，这小子很可能是个眼线，乃是白孝臣一类的货色，专职监视他。为此，他也曾找过白孝臣，白孝臣赌咒发誓没有，谁监视他谁是孙子。
　　可是，白孝臣那孙子的话能信？
　　因为回头怒视小秦，楚佑没注意前边路况，冷不防就和前头的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也是迷糊，正晕头转向地摸出小巷，结果一出拐角，就给迎面而来的楚佑撞了个后仰，一屁股坐到地上。
　　楚佑生得高大端正，对方都坐到地上了，他却还纹丝不动。
　　这人明显是个外地人，蓬头垢面的，衣服更是勾破多处，看起来像个乞丐，还特地跋山涉水过来平安县讨饭，可见生活不易。
　　毕竟平安县自个儿都穷得叮当响，还多年脱贫攻坚失败。眼下还真不一定有心情，施舍一口饭给外地人。
　　摔坐到地上后，这人还一脸呆愣，不闹不喊，单就瞪圆了眼睛盯着楚佑看。
　　楚佑的性格，一半是沈鸣宇熏陶出的温雅高傲，另一半是被白孝臣惯出来的蛮横自私。
　　他撞了人，但是毫无愧疚之心，因为没有清晰的是非善恶观念，脾性里还保留着点穷山恶水的成分，所以蛮横也蛮横得理直气壮，并未觉察出哪里不对。
　　幸好他因为崇拜沈鸣宇，所以言行举止会不自觉地模仿沈鸣宇。总还知道这种情况要先主动道歉。
　　“对不住，没注意看路，你能自己起来吗？”楚佑和颜悦色道。
　　大概沉默等待了一分钟，楚佑的眉毛终于慢慢竖起来。
　　因着地上这位一直紧抿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是个狠厉暴怒的架势，仿佛正酝酿着滔天怒火。
　　楚佑后来才知道，这人是天生的一脸凶相，抬眼看人时，便是这么一副寻仇泄恨的表情。
　　但是这会儿，楚佑对此只是冷笑连连。他是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性格，生平最不怕挑衅。
　　没等这人拿出反应，他已经不屑一顾地绕开他走了。
　　他等着这人喊住他或冲上来动手，故意放慢速度，备好拳头候着。
　　然而及至他回到白孝臣那，这人还呆呆地没醒转过脑袋，只有小秦从破瓦砾堆上跳下来，远远地目送了他。
　　这酝酿好的武力无处施展，让楚佑无端郁闷。恰好走进院子，远远就看到白孝臣在教训底下的人。
　　白孝臣横眉怒目，声如暴雷，把几个大老爷们训得跟孙子似的。
　　楚佑从背后走过去，冷不丁一脚踹在他小腿上，然后扬长而去。
　　白孝臣正训话训得投入，还左右开弓，“啪啪”赏了底下人几个耳刮子——他那好脾气也就对着楚佑使，对别人可没客气话好说。
　　没想到青天白日的，就突遭此横祸，还是在自己地盘上，当真全无防备。疼得他当场“嗷”的一声弯下腰，抱着小腿原地单脚跳。
　　他又是气怒又是无奈地冲楚佑抱怨道：“我的小祖宗，这又是哪个招惹了你哇！”
　　他的小祖宗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一直线地进了屋，楚佑面无表情地看白孝臣从后边追上来。
　　白孝臣给楚佑接过书包，放好球鞋，正要说话，楚佑已经“啪”的声关上房门。
　　“哎哟我的小心肝，你别气啊，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你和叔说，叔给你找场子去！叔今晚就让人把他家给你推平了，再就地挖一铲土把他埋了！”
　　房门哗啦一声就拉开了，钻出来半个面罩寒霜的楚佑。
　　楚佑瞪着白孝臣道：“楚宝三吞了我爸妈那笔钱，你掺和了没？”
　　白孝臣一愣，随即忙不迭把头摇成拨浪鼓：“宝贝儿，这是哪的话，你叔我再缺钱也不至于——”
　　楚佑盯住他：“不是拿我钱，是有没有掺和！”
　　白孝臣揉了把脸，囫囵笑道：“没，绝对没！楚宝三那混小子不像话，太不像话……”
　　“白孝臣，想清楚了再说！”楚佑眯起眼睛，低声喝道。
　　他那睫毛又乌秀又疏长，往下一压便铺散开，过滤了毕露锋芒，只剩下一点眸光，忽明忽暗，令人感到深不可测。
　　这目光叫白孝臣有些打怵。
　　可这事……他心虚个什么劲！
　　白孝臣搓搓手，大舌头似的连声道：“真的，就真的！叔之前也听说这事，就是，就是，要不叔把楚宝三套了麻袋打一顿……？”
　　“不用你管我的家事！你自己最好是没有！”楚佑冷哼一声，反手甩上门。
　　白孝臣站在门口，脸上阴晴不定。
　　但凡楚佑肯在家吃饭，那饭菜必定要十分丰盛。
　　鸡肉只挑鸡腿鸡翅，鱼虾要认准一个活蹦乱跳，猪肉不是梅花就是里脊，每日早晚的土鸡蛋和鲜牛奶，必要个新鲜不添加，便是时令蔬菜瓜果，也要百里挑一，挑出一个水灵灵嫩生生。每天变着花样来，绝不能重复。
　　白孝臣养儿子似的养着楚佑，供祖宗似的供着楚佑，好像要把楚佑养出个白白胖胖，养出一个福娃来。
　　楚佑不是没心的，也知道他的好。可这好带着歹意，带着企图，带着强迫，难免就要打个折扣。
　　这会儿，一张小餐桌，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楚佑正伸手去夹菜，冷不防动作一顿。
　　白孝臣咬着筷子嘿嘿笑，目光很不怀好意。
　　他在餐桌下伸出脚尖，去勾撩楚佑的小腿。
　　楚佑猛地用力一踢。
　　白孝臣“哎哟”一声，疼了个龇牙咧嘴。
　　他一边揉腿一边吭哧吭哧地笑道：“小兔崽子，真是越来越狠了，今天就踢了我两次，一次比一次狠，腿都要给你踢断了！”
　　楚佑顺势夹了一筷子芥蓝放到碗里，不以为然道：“自己送上门来的，怪谁？”
　　“划拉——”白孝臣一把拉了椅子，凑到楚佑身边。
　　他仔细盯着楚佑的眼睛，轻声细语道：“宝贝儿，人家夫妻不都这样过吗？怎么到了咱们这，还要讲个文明礼貌不成？”
　　楚佑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夫妻，谁夫谁妻啊？”
　　白孝臣嘻嘻笑道：“我都行，你先选。”
　　楚佑斜睨他一眼：“白孝臣，你真是臭不要脸！”
　　白孝臣又挨近一点，对楚佑轻而柔和地笑道：“叔我在你这，本来就是个没脸的，再说了，谁家夫妻关起门了，还讲究个要脸呢！”
　　楚佑放下筷子，一巴掌就过去了。
　　正要说话，就听外头有人在喊白孝臣。
　　“在呢！”白孝臣拉长声音应了，一看来人，就知道是要说投标的事，便对楚佑道：“宝贝儿，你先吃着，不用等我。我先去处理个事。”
　　楚佑瞥了他一眼，扫苍蝇似的摆摆手：“去吧。”
　　其实不必白孝臣说，楚佑也是不会等的。
　　白孝臣若有事晚归或中途走开，回来一准要吃楚佑的残羹剩饭。楚佑留了什么，他就吃什么，也不会开小灶。他是穷出身，自认的贱命，小时候吃土都能活，如今吃山珍还是馊饭，更加无所谓。
　　唯有他的小心肝儿楚佑，他是一定一定要宠在心尖上的。人可以少个肾脏，但不能没了心肝不是？
　　白孝臣这顿酒宴，一直吃到月上中天。
　　罗先生的酒，他不敢不喝。他原本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小瘪三，是罗先生一手提拔他上来的——他给罗先生挡了刀子！
　　他这人有胆识，有手腕，还很讲义气，很多兄弟都愿意跟他混，罗先生很看重他。有人提拔果然就是不一样，往哪走都是绿灯。过去他坑蒙拐骗，像条野狗似的活着，谁见了都能踩上一脚。如今他光鲜亮丽，虽然本质上还是坑蒙拐骗的一套把戏，可他走的是光明大道，乃是个有章可循的坑蒙拐骗。
　　今晚的酒是吃得有点多了，这会他走起路来踉踉跄跄，非得扶着墙走不可。
　　忽然看到前头杵着两个人。他定睛一看，却是沈鸣宇和楚宝三。
　　这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闹了个不欢而散。
　　转身离开时，沈鸣宇第一个发现了后头的白孝臣。
　　沈鸣宇脸上隐隐含怒，匆匆朝白孝臣一点头就走了。
　　“切！”白孝臣朝他背影啐了一口。
　　穷教书的，也不知道谁惯的臭脾气！老是一副高人一等的德性！
　　“这姓沈的真TM烦人，三天两头打电话要家访！家访TM！”
　　楚宝三在后边气哼哼地走上前，搀扶住醉醺醺的白孝臣。
　　白孝臣冷笑：“楚宝三，你小子要是受不住，尽管往上头举报，就举报他收礼受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