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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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发少年走出演武场时，他的老师正站在逆光处等待。
“伊利特，来认识一下，这是我的新学徒法兰提斯。”伊利特一愣，看向老师身边，一个黑发的孩子正认真打量着他。那是个苍白而瘦削的孩子，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阴郁，几分倔强。
“你好，法兰提斯，我是你的前辈伊利特。”伊利特笑着向孩子伸出手去，孩子却一言不发地瞪着他，眼睛里闪烁着近乎于凶恶的光芒。伊利特咋舌，真是不可爱的孩子。
老师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这样我才能安心离开。伊利特点点头，并未能听见老师内心的声音。
1
十年过去了，每当看到法兰提斯，伊利特都会苦恼地叹口气。没错，法兰提斯是个优秀的学徒，近战、□□、易装、追踪、潜行，样样出类拔萃，可是——
“法兰提斯，法兰提斯，到底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们是斥候组，现在的斥候早就不流行装成块石头躲一旁偷听了。什么叫交流你懂不？哦赞美吕西安，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你送去刺客组或是战士组，只要闭嘴咬牙拼命挥剑就可以。”伊利特半真半假地抱怨着，发表着若是有别组同僚听见一定会被严正抗议的谬论伸手去摸黑发少年的头，却被轻易闪开。
“真不可爱。”伊利特边说边欺上前去，两人拆起招来。
斗到兴起的青年并未注意到，自始至终少年都没说过什么。
“喂法兰提斯，明天我又要去执行任务了。乖，做个好孩子，对我笑一笑然后说‘请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不知从何时起，伊利特常常这样说，却从没得到过回应，法兰提斯总是默默地抱着长剑坐在他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好像一块没有存在感的石头。
褐发青年只好无奈地耸耸肩笑笑然后离开，几天后回来开始下一轮的单方面交流，常此往复。
“唉，法兰提斯，如果有一天我像老师一样再也回不来了，你该怎么办？”闻言法兰提斯的招式稍许迟滞了一下，又继续一言不发拆解着伊利特凌厉的攻势。
伊利特不在时，法兰提斯仍保持每天去演武场跟战士组一同训练然后沉默地回房间的习惯。战士组的史东教官常和他开玩笑说：“法兰提斯，干脆调来我们组吧？”他也不理睬。开玩笑，去了战士组不就得和你们同吃同住了？如非必要，法兰提斯厌恶所有需要与人凑在一起的活动。
按照惯例，战士组与刺客组都是小组制，共同行动以培养默契。斥候组虽然与战士组一同习武，却和法师组一样，按师徒承袭制度分别住宿。自从伊利特搬去老师留下的房间后，法兰提斯也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虽然他依旧习惯于坐在墙角。
他觉得这样很好，完全不想改变——虽然偶尔想到再也不会回来的老师时，他的心里隐隐会有种莫名的抽痛。
2
直到某一天法兰提斯回房，却发现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窝着一团东西，那是个金发的孩子，看见法兰提斯时，他露出了羞怯的笑容。法兰提斯撇撇嘴，抽走被孩子紧抱着的自己的毯子，走到另一个角落里坐下，只剩下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孩子，像只被抛弃的小兽，一脸错愕而哀切地看着他。
“阿嚏”过了一会孩子打了个喷嚏。法兰提斯思考了一会，向孩子招招手示意他到身边来。孩子先是一愣，随即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扑过来挤在法兰提斯身边。法兰提斯皱皱眉，将孩子往旁边推了点，分他一半毯子。少顷，孩子又悄悄凑过来，安然地靠在他肩上睡着了，法兰提斯僵直了身体继而渐渐放松，终于伴着孩子的呼吸声归于平静，一同进入梦乡。
之后几天法兰提斯还是老样子，演武场、饭厅、房间，三点一线。战士组的战士们打趣他说“法兰提斯你也开始带小崽子了？”他只当没听见。
孩子也只是羞涩地笑着，背着木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法兰提斯并没费心去问孩子的名字以及其他状况，反正等伊利特回来自然会说；如果不说，代表这孩子是与他们无关的外人，更不必多提。
“你已经见到法兰提斯啦？”伊利特回来后，看见孩子跟在法兰提斯身后，有模有样地比划着招式，笑着说：“法兰提斯，这是奥维尔。”
不出伊利特所料，法兰提斯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便要转身离开。
“从今天开始，奥维尔就是我的学徒了，等我死后就把他留给你。”
法兰提斯的步伐稍慢了一拍，却还是没有回头。伊利特无奈又略带宠溺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衣角被拽了拽，他低头，看见奥维尔带着些水汽的碧蓝色眼睛：“他讨厌我吗？”
“不，法兰提斯只是不太喜欢说话罢了。不过没关系，我会教导你照顾你陪你说话的。”
“那你会死吗？就像妈妈一样？”孩子小声而迟疑地问。
伊利特一愣：“会，每个人都会死。不过我保证，不会太早。”他摸摸奥维尔的头，见他毫不抵抗不由心情大好，干脆一把将他捞入怀中狠狠揉他蓬松卷曲的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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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奥维尔出现后，法兰提斯觉得自己的生活完全被打乱了。虽然号称是伊利特的学徒，但在伊利特的默许下，奥维尔总像条小狗般围着他跑来跑去喊他的名字紧跟着他。
吕西安在上，他就不能安静点？也好让我清净些，法兰提斯无奈地扶额。
“法兰提斯，又来溜小狗了？”每当法兰提斯带着奥维尔来到演武场，战士们便这样调笑他们。的确像是在溜小狗，法兰提斯不置可否地微微点头，奥维尔却带着与其说是讨好倒不如说是炫耀骄傲的灿烂笑容：“法兰提斯，我是你的小狗哦~”
这孩子，还是之前害羞不作声时比较可爱。
望着两人的背影，伊利特笑了。好像看到自己一直照顾的弟弟终于长大，正在帮自己带儿子。这样的心情实在有点复杂却又满怀欣喜——虽然这弟弟从没像小狗般在自己身前身后转个不停过。
长长的走廊里火把昏黄的光摇曳着。伊利特回到房间，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这房间连同整个书架上的书原先都是老师的，再早一些，在此地驻留的是老师的老师，是那些已在历史长河中模糊了面目的先人，只有手中这本书是真正属于伊利特自己的。
他将书翻开，里面夹着张速写，是老师给在做弓箭练习的少年伊利特画的像。房间、书本、法兰提斯、这幅画以及某种温暖柔软却无法再现的心情，就是老师留给他的全部东西。
伊利特手指轻抚画像右下那个熟悉的签名，他再一次在心中默念老师的名字，闭上眼微微仰起头，无声喟叹。
4
“法兰提斯，奥维尔……”史东教官面容沉痛伫立半天，终于说：“伊利特他不会回来了。”
两人都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史东继续说着：“伊利特的任务失败了，以后只剩你们俩了。法兰提斯你收拾下东西，这几天就搬去他的房间。至于奥维尔，你考虑下是自己带还是交给别的老师。”
法兰提斯依然一动不动。奥维尔的啜泣声响起：“伊利特骗人，他明明保证过不会太早死掉的！”史东看了木然的法兰提斯和悲伤的奥维尔一眼，叹了口气离开了。
法兰提斯抱着哭累了的奥维尔坐在角落里。
他在思考。什么叫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像父母，像老师，像那些常常在演武场饭厅或是走廊上与他擦肩而过，后来却忽然消失不见的同僚们一样，再也见不到了么？
伊利特，伊利特……他在心里轻轻呼唤，却知道再也不会得到响应。
真是可笑，之前都是伊利特徒劳地与他沟通，等他终于想要回应时，那个温柔的褐发青年已经不在了。
温暖的小手覆上他的脸，是尚在哽咽着的奥维尔：“法兰提斯，你还有我。”法兰提斯什么都没说，只是更紧地拥住了怀里的孩子。
在那之后法兰提斯似乎有所改变。虽还是不好相处，但一直萦绕身上的冰冷气息仿佛一下子消散了。
他没有搬去伊利特留下的房间也没有把奥维尔交给别的老师，而是留下来亲自教导。
有老师建议他将奥维尔收作学徒，法兰提斯拒绝了：“他是我的学徒或是伊利特的又有什么不同？总之现在指导他的是我。”
“法兰提斯，你是在讨厌我么？”无人的时候，奥维尔小声问他。
“不，我只是不想用什么关系来束缚住彼此。对我来说你就是奥维尔，不是别的什么人。这样就可以了。”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要自己还能留在法兰提斯身边，也就足够了。
5
又过了几年，奥维尔开始蹿个儿，越发显得瘦弱，远远看去就像根顶着个金色火柴头的火柴。法兰提斯倒是长成了沉稳的大好青年，更加频繁地出去执行任务。
最初总是简单的，不过是去民间招募密探收集情报而已。法兰提斯心情好时，便会跟奥维尔说说外出的见闻。
法兰提斯最多提及的是爱丽丝这个名字，那是他在南尔金城某家小酒馆里找到的小小鸟，机敏好学口风紧，很适合做密探。偶尔法兰提斯也会抱怨：“可惜她都十多岁了，现在开始系统教导已经太晚，不然我就把她带回来当学徒，将来留给你。”
“才不要，我有你就够了。”奥维尔轻轻拽住法兰提斯的衣角靠向他，心里默念着，我有你就够了，别的谁都不要。
“注意安全早点回来。”每次离开前奥维尔都会叮嘱法兰提斯。
多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很久以前伊利特想从他口中听到而没得到的，幸好现在的奥维尔与之前的自己不同，听着他诚挚的话语，即便知道这只是一个美好的祝愿，法兰提斯的心中都会充满愉悦。他不禁有些为自己曾经的淡漠而感到后悔，然而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就算有再多的后悔时光也不会倒流，这简短而贴心的话伊利特注定是听不到的。
看着不安的奥维尔，法兰提斯摸了摸他的头算是安抚。幸好还有你啊，他想着，嘴角微微勾起，奥维尔看着他难得一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也傻傻地笑了。
然而任务并不会永远那么简单。随着法兰提斯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奥维尔的担忧也越发重了起来。
“不要太担心啊小笨狗，谁不是这样的，很快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别的老师这样宽慰着奥维尔。
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自己将来会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法兰提斯。然而除了在法兰提斯回来时飞快地扑过去紧紧拽住他的衣角外，奥维尔再没其它方法表现自己的心情。
法兰提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任务就是任务，不可能说因为或许会有危险就不去做。这是他们的生活，也是他们的使命。他忆起很久之前老师对伊利特做过的动作，于是拉过奥维尔轻轻地吻了他。
“这，这是什么？”
“嗯，大约是安抚？”
“他们和我说起过，说这叫亲吻，只能对自己喜欢的人做！”
“呃……”
“所以法兰提斯，你喜不喜欢我？”
奥维尔执着地问道，法兰提斯没有回答。喜不喜欢？到底什么是喜欢？想和他在一起，期望世间只有彼此，因他的心情而感觉喜怒哀乐……他依稀想起听说过的定义。
那么大约应该是喜欢着的吧？
然而事实上这世间除了彼此的心情外，还有其它太多的东西阻隔着。于是法兰提斯摸摸奥维尔的头，再印下一个吻，转身离开了。不顾金发的少年在身后羞愤的追问。
于是之后的道别与相迎仪式上，多了一道程序。喜不喜欢的问题，奥维尔再没问起过，反正依法兰提斯的性子，再问也不会有答案。
不管怎样，这样就好。
6
“奥维尔，我把爱丽丝还有其他几只小鸟的联络转交给你？”
“嗯？”
“我有些别的任务要去做。”
虽然早就默认了不去过问彼此的任务，奥维尔还是稍许有些挂怀，南尔金城的几个密探是法兰提斯最早建立的情报网，如今竟然会要交给他？但他一如往昔接下了法兰提斯交代给他的任何事情。
“奥维尔，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帮你保护那群天真可爱的小小鸟？”
“当然不是，他们几乎都是成熟的好孩子了，不需要特别关照。”
“那是什么？”
“如果有万一，你要好好活下去，在没有我的世界里继续活下去。”
奥维尔张着嘴傻傻地看着法兰提斯，这近乎于遗言的要求带着浓郁的不详气息。开什么玩笑？法兰提斯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叫万一？他想要大声咆哮，想要拒绝，想要哭着哀求法兰提斯别再离开，却终究因为想到了彼此的身份与责任，而归于平静。
“好孩子，”法兰提斯揽过他，细碎的亲吻落在耳边：“还有记住，无论如何，都要保持笑容。”
7
于是他们笑着亲吻，笑着耳鬓厮磨，笑着相拥而眠，笑着送别彼此，笑着庆祝一次又一次任务的顺利完成，笑着享受一段又一段延长了的人生。
最后笑着送他离去，笑着迎接永别。
再见，奥维尔。
再见，法兰提斯。
得不到答案的追问，再不会有响应的道别。
因为他说过无论如何都要保持笑容，于是奥维尔的脸上再没有泪水。
虽然心底深处某个最柔软的地方，从此有了无法愈合的空洞。
Plus
“那个……”爱丽丝略带犹豫地喊着似乎在发呆的男人。几年过去了，她还是不太习惯称面前这人为法兰提斯。她所知道的法兰提斯先生，本该是那个一直坐在角落里喝麦酒却只见过一次正脸的阴郁男人，而眼前这个总在微笑的年轻男子总会带给她一种威胁与压迫感。哦傻姑娘，你到底在怕什么呢？密探的工作总是有危险的，要记住，眼前这人是上司而非敌人。她握紧了拳头镇定了一下，又喊了对方一声：“法兰提斯先生……”
听到那个名字，奥维尔微微扬起头，伸手将黑色兜帽拉得更低，只露出皓白的牙齿与灿烂的笑容：“好姑娘，再喊一声我的名字吧，我想听。”
“呃，法兰提斯先生？”
“嗯，好，你继续说吧。”
听着爱丽丝汇报最近的消息，奥维尔又微微有些晃神。瞧，法兰提斯，我不但继承了你的情报网，也继承了你的名字。除我之外还会有更多的人唤起这个名字，就算我不在了，你的名字也总还会有人记起。
这样就好。
再见，法兰提斯。
再见，或者永不再见。
看呐，法兰提斯，我总能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微笑着，独自生存。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