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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 ...

  •   走廊里的那架电梯好像停电了,不管我怎么按都不亮,只好找到走廊另一头的消防梯楼梯爬上去。还没推开防火门,就听到里面一声声清晰的台球撞击的声音。进去一看,桌球房跟楼下的酒吧面积应该一样大,不过因为布置的原因,使得比楼下更宽阔和整齐。左边是一个个包厢,大堂的当中一溜是英式桌球,旁边两溜是美式撞球。这儿的生意比楼下的红火,每个桌子都满了。
      没看到轮椅兄的身影。我转念一想,凭他的特殊性、肯定是在包厢里与人切磋。于是我慢慢地贴墙走、隔着包厢门上的玻璃窗朝里张望着。
      没找到!
      不死心!我拉住一个服务员问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包厢,服务员指指头顶、告诉我上面是VIP区,闲人免入。
      我的目光停留在楼梯口拉着的隔离绳上,见那里果然竖着一块“VIP”的牌子,死心了!
      想想也是,人家是来钱的,当然得找一个僻静场所啦!唉,笨啊!还指望从玻璃窗里看看的,现在连人家的脚跟都看不到了。
      我扭头顺着刚才上来的路下去了,途经那个停电的电梯的时候,发现它竟然又可以工作了,门上的指示灯正“3、2、1”地一层层往下降呢。我郁闷!
      “诶!”身后有人叫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轮椅兄。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听起来蛮顺耳的。
      我端正了一下表情才转身。
      “上来看我打球!”他的轮椅停在电梯口、挡住门,甩头的动作使得轮椅晃了一下、撞在了电梯门上。
      我故作惊讶地两边张望了一下,然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指着自己的鼻尖,投过去一个不确定的眼神。
      他很镇定地点头。
      我二话不说地过去。
      “把你的东西带上吧,说不定会打到很晚。”他扶着门、又朝我身后扬了扬下巴。
      我迟疑了一下,转身回包厢取外套和包。
      同事们分神问了一声我的去向,我朝头顶一指,简短说了句:“打球去了,上来的话就打电话给我!”
      大家纷纷摇头。就知道他们不会上来!
      我飞快地跑了出来,看到他还堵在电梯门口等我。
      “这是……会员专用梯吧!”跨进电梯的时候,我总算琢磨出其中的奥秘来了。
      他不置可否地仰着头、关注着上方的楼层显示,好像除了B1、1、2、3之外还能跳出个面板上没有的4来一样。
      我后悔了。后悔不该这么掉价、被人一个眼神就给勾走了。还后悔不该把大衣和包拿出来的,这算什么呀?难道我还准备看他打球看到深更半夜?
      我怀疑自己今天是带了个猪脑子出门!
      电梯门开了,他率先转着轮椅出去了。
      我看他的轮椅在地毯上转得费劲,便上前一步、把包和大衣往他腿上一扔,推着他往前走。
      他有些吃惊地仰头看了看我,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自说自话地把他当运货车,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朝前指了指,说了声:“到底那间。”
      我推着他往前。他的轮椅一看就知道是高档货,现在上手一推,发现既轻便又灵活,估计是碳纤维的;不过为了求轻求稳,所以坐垫的重心很低。真亏了他坐得这么矮还要跟人打球,肯定累得要死!
      走廊两边全是包厢,从门和门的距离上看就知道是非常宽敞的包厢。每个房间门上的玻璃窗都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把里面的情景遮了个密不透风。
      “这里是不是什么地下赌场啊?”我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没回头,背轻轻抽动了两下,大概是在笑话我。
      我也觉乎出自己的话的确挺可笑的了,讪讪地嘀咕了一声:“赌片看多了嘛!”
      他的背抽动得更厉害。
      我闭嘴了。
      到了最后那间包厢门口,他递给我一张电子钥匙卡。
      “不就在你面前吗,自己开!”我不接。
      “我帮你拿这么重的包了!”他指了指腿上的一大堆东西。我的包很大、很沉,因为里面放着我心爱的小黑——Nikon D200s。
      我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接过钥匙卡上前两步开门。“再重你感觉得到吗?!”
      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一下,我回头一看,是一张团成一小团的餐巾纸。
      他瞪着我、我也瞪着他。三秒钟之后我败下阵来,被他那双电眼给电的!
      推他进门的时候我嘀咕:“你是不是找我来当苦力的啊?”
      他没理我,转着轮子穿过了放着一张斯诺克桌子的球室、进了对面的又一扇房门。这儿没有铺地毯,是光滑的实木地板,他的行动方便了很多。
      我跟着进去,发现那里竟然是一间办公室。办公桌、电脑、打印机等一应俱全,还连着一间厕所。我二话不说地冲进去了,也不管他在背后举着我的包瞪我。
      厕所里面相当干净,是专门为残障人士——就是他那号人——设计的。不锈钢把杆、吊环等一大堆,洗脸台、马桶也特低。
      我纳闷。难道这里是他的据点?那他到底是什么人啊?这儿的老板?不可能啊,否则Summer怎么会不认识他呢?
      我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直到听到他敲着门在外面喊:“出来,我也要上厕所!”
      拉门出去,看到他很不愉快地瞪我。我耸耸肩,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和他错身而过。
      他忿忿地甩上门,不一会儿就在里面吼:“把地上弄得这么湿干什么?!”
      “擦手纸用完了!谁叫你不加?”我隔着门板吼了回去,听到里面没动静了,我得意地偷笑。
      办公室不大,没啥好参观的。桌旁边角落里放着的一张模样怪异的红色轮椅倒把我吸引住了。
      这个轮椅该是他打球时专用的吧!很高、很窄;靠背很短,刚够到腰;可调节座椅的高度;两边没有扶手;蓄电池驱动、八个万向小轮,其灵敏度可想而知;椅背、坐垫上有好几根用来固定身体和腿的保险带。
      妈呀,这台东西得多少钱啊?就为了打球定制这么一个东西,那他的这一场球该押多少赌注啊?!
      过了好大会儿功夫,厕所的门才拉开,就听到他在里面叫:“把桌子旁边挂的毛巾给我。”
      我低头一看,办公桌旁边果然拉了根细绳,上面挂着条白毛巾。
      拿了给他,我再问:“诶,你是叫我来使唤我的吧!”他投给我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看得我郁闷不已,扭身出来了。
      他出来后对我说:“我叫方致远,别诶我!”
      我瞪了他好一会儿,冷笑。“自我介绍有这么难吗?”
      他回瞪着我,好像被气得不轻的样子。
      我自顾自地看表,挑着眉问他:“都十点半了,什么时候开始啊?”
      他低下头,转着轮椅绕过我到那台电动轮椅前面停下,回头又看我。
      我被他看得不明所以。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笑了。“叫我Jane好了。”
      “中文名字!”他恼火地皱眉,“都是中国人,取什么洋名啊?!”
      我被他说得一愣,不由自主地嘟囔道:“现在不是流行吗?”
      他又用那双电眼瞪我。
      “何小笛!”
      他笑了。
      “笛子的笛,不是弟弟的弟、也不是招娣的娣!”我朝他低吼。
      他点点头,开始费劲地脱身上的短大衣。
      我故意不去帮他,狠狠地瞪他窄削的后背。果然,透过他的毛衣可以看到他的腰上绑着宽宽的托架。他应该是胸椎或者腰椎受损才导致下肢瘫痪的。
      “过来帮我一下!”他没有回头,声音里没了气势。
      我这才上前,抱着双臂问:“怎么帮?”
      “托我一下!”他一手按住电动轮椅的坐垫、一手撑在坐的这张轮椅的扶手上。
      我绕到他背后,双手托住他的腋下,叫了声“一、二、三!”他顺利地换到了那张轮椅上,然后自己撑着座垫调整着位置。
      怕他弯腰不方便,我替他把两条软绵、纤细的腿放到脚托上、用固定带绑好,趁着给他裹毯子的功夫不动声色地从上到下大肆吃了他一通豆腐,反正他也没感觉。一抬头,看到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
      “干嘛?侵犯你隐私了?”我先发制人地问他。
      他摇摇头,费力地从屁股下面抽出另外一根固定带扣好。
      我自动地帮他把椅背上的带子抽出来扣上,问:“怎么会的?”
      他沉默地理着皱巴巴的羊毛衫,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车祸。”
      “多少年了?”我又问。
      他又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九年。”
      这么久了,难怪他的腿和屁股上已经没什么肌肉了。“胸椎还是腰椎?”
      他不理我了,伸手指了指桌上的一对束袖道:“把那个给我。”
      我拿了递给他,看他一个手不太好弄的样子就替他把束袖绑在上臂上。
      “你……怎么知道的?”他看着我。
      “以前有个高中同学擦窗的时候从四楼掉下去了,”我淡淡地回答,“全瘫,颈椎、第二节。”
      他依旧看着我,“后来呢?”
      “死了。”我起身、扭头,把冲进眼眶的眼泪咽下去。
      “怎么死的?”
      “管得着么你?”我没有回头,揉了揉鼻子。
      “男的?初恋?”他还在不知好歹地追问。
      “滚!”我真想一脚把他踢翻在地。
      他策动着轮椅转到了我面前。
      我再次转身背对着他,眼泪还在一个劲儿地往上涌、大有溃堤的趋势。
      他拉着我的衣服、再次转到我面前、仰头看着我捂着脸的样子。“何小笛,你怎么这么笨啊?还没想起我是谁吗?”
      我怔了几秒钟,然后灵光一闪、之后便嚎啕大哭了起来。知道了,我知道他是谁了!
      他对我展开双臂。
      我毫不犹豫地扑进了他的怀里,撞得他差点朝后翻下去。“原来是你啊!”我的小潘当年住院的时候的那个倒霉的室友。每次去医院看望小潘的时候,总看到他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一副听天由命的德性。那时就听说他是个少年得志的斯诺克选手,却因为一场车祸、造成了终身瘫痪的下场,那年他才十七岁。难怪呵……
      他轻轻拍我的后背,一下一下地给我顺着气。
      前前后后,从嚎啕大哭到抽抽答答,我的溃堤时间持续了十来分钟之久,到后来是实在不好意思再赖在人家怀里了、面红耳赤地站起来冲进了厕所。
      凉水淋到脸上的时候,我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抽吸声,好像是个句号或者感叹号,把这么多年一直萦绕在脑子深处的对小潘的思念给终结了。我的那个面孔圆圆的、讲话喜欢引经据典的小潘啊!那段朦朦胧胧、后知后觉的少年情怀啊!终于彻彻底底地终结了!
      再出去的时候,方致远已经出去了,外面的球室里来了人,他在和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说话。
      我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出来吧!”他叫我。
      我磨磨唧唧地出去了。
      来了两个陌生人,一个二十多岁、身高少说有一米八的男人正低着头和方致远说话,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个眼睛大得和赵薇有得一比的女孩儿,涂脂抹粉、打扮妖娆,却难掩她幼齿的形象。
      鸡、高级鸡!凭我在酒店工作这么多年的经验,我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
      陌生男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和方致远说话。
      他妈的,你妈没教过你对女士要有礼貌啊?!我郁愤地腹语。
      方致远抬头看到了我不满的眼神,对那个男的说了句什么便驱动着轮椅朝我的方向过来。
      我抱着双臂、下巴扬得老高地瞪着他。
      “Edward,Jane!”他为我们介绍,不知道为什么用了英文名,对方明显也是个中国……亚洲人嘛!
      我冷冷地暼了一眼叫Edward的那个家伙。所有叫这种贵族名儿的人我都没什么好感,什么货色、敢叫自己这种名字!就算你全身穿了Armani、带着百达菲丽的金表又怎样?
      我的愁富心理不是一般、而是相当厉害的程度,谁叫我当年栽过跟头呢?
      Edward冲我冷淡地点了一下头。我没理他,转身踱到房间的另一头、站在他们两个的对角线上看着他们。
      房门一动,又进来了两个人,都是男的。打头的那个也很高,三十来岁的样子,头发蛮长、扎了个马尾垂在肩上,一副雅痞的打扮。后面那个大概才一米七出头,瘦瘦小小、皮肤白皙,很斯文。前面的那个叫Tony,姓陈,香港人;后面的那个姓何,不知道哪里人。
      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那个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仿佛……不怀好意。
      人到齐了,十一点,准时开球。规则很简单,车轮战,败的人下场,未轮到上场的选手担任裁判。具体输赢没人提起,不过看弥漫在空气里的紧张气氛,金额应该很大!
      第一局是方致远和Edward对局。尽管Edward占了身体优势,不过根本不是方致远的对手,简直是来陪他练手的。最后以67分的巨大悬殊败下阵来。他不在乎的样子,还露出了整晚第一个笑容。
      接下来是Tony陈,以42分的差距败了。
      姓何的是今晚唯一一个与方致远旗鼓相当的对手。看他们打球,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看上海公开赛,那些精妙的击球、做球比电视转播来得刺激得多,让我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心跳加速。
      不过渐渐的,我开始担心方致远的身体了。
      他的额上开始冒汗、轮椅的位置需要反复调整才最终停下、间隙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摸自己的腰和腿,还会撑着狭窄的坐垫、不时地调整自己的坐姿……这些都是累了的表现。不过,他的眼睛倒是越来越亮了,其中流露出一丝丝兴奋的味道。
      我想上去问问他要不要喝水、擦汗……甚至躺一躺,但Edward已经抢先一步Call Break了。
      冷眼看着他陪着方致远进里间的样子,我不禁暗自皱眉。这两个人的关系肯定不简单!转而我想到了我自己。我算什么?和那个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孩一样?虽然不至于被人误认为什么特殊的商业身份,但我算方致远的什么人呢?朋友么?认识不过几个小时而已!还有,我为什么会扑到他怀里痛哭流涕?仅仅因为他是小潘的病友么?如果不是,那我是不是也太……神经病了?刚才还把人家避讳暴露在外的腿给摸了个遍!
      我困惑不已,不过再次确定了今天我带出门的是颗猪脑子。
      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过去了,方致远和姓何的重新上场。
      加上中间的休息时间,这一局前后竟打了一个多小时。两人都牢牢抓紧每一个机会、又竭尽所能地为对手制造着障碍。比分呈胶着状态交替上升着,直到姓何的犯了一个致命错误,让方致远抓住、一杆清台!
      我从角落里的高凳上站起来,抱着双臂、远远地盯着刚刚败下阵来的何某人。他的脸色很严峻,斯文里透出凶狠的表情。
      Tony陈和他耳语了几句,神色也不太自在。
      方致远和Edward交头接耳了一会儿,然后扭头看了我一眼、用眼神示意我在外面等着,便策动着轮椅进了里间。
      另几个都跟了进去,球室里只剩下我和那个女孩子大眼瞪小眼。当然,她绝对是那个大眼!
      十分钟不到,何某人面色铁青地先出来了,盯了一直保持着保镖一样的姿势的我一眼,嘴角扯了一下、一个字都没说。
      得,又是一个没教养的混蛋!
      我踱上前两步、冷眼回看着他,决定用自己的身高优势鄙视死他!姐姐我身高可有一米七十二呢,加上脚上的高跟鞋、少说都有一米七十六,不压死你个混蛋?!
      Tony陈第二个出来,表情还算自在的,冲我礼貌地点了点头、笑了笑。
      我回以一个妩媚的笑容。
      他一愣,明显没想到我这张乍看上去硬梆梆的脸上会有这样的表情。大概是以为受到了鼓励,他撇下心情不佳的同伴走到了我身边。“Jane也喜欢打Ball吗?”
      该死的香港人,打球就打球呗,说得这么色情干什么?我郁闷!“只是有兴趣而已。外行!”
      “Stephen很厉害哦!”他感慨不已地摇头,“这次已经是我打得最好的一次了,从第一次差七十多分到现在只差四十分,我进步了不少了。呵呵!”
      四十二分!我在心里纠正他,不过觉得这个人还不错,知进退、也不是很看重输赢!“经常和他……呃,Stephen切磋的吗?”Stephen?还Hendry呢!
      “每次有机会来上海都和他约一场。不过……”他的表情有点不自在,皱了皱鼻子道:“他的身体不太好,所以并不是每次都可以约到他。”
      “嗯!”我了解地点头。方致远那样的残疾程度,能做这样耗时费力的活动的日子肯定不多。
      Edward也出来了,脸上没笑容、但眼睛里有。看到我和Tony站得很近、聊得挺愉快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后冷冰冰地冲我点了一下头。
      我没理他!小子诶,姐姐我才没功夫搭理你这种鼻孔朝天的小毛孩子呢!看他那样子该和方致远差不多大吧,那也就是说肯定比我小一到两岁。
      Edward也没再理我,转身朝何某人和Tony陈伸手示意了一下道:“到楼下喝杯酒吧,总结一下失败经验!”
      听这话让我觉得这间酒吧是他的。
      方致远没出来送他的手下败将们,更让我觉得Edward是此间的主人了。
      “Jane不一起去吗?”Tony走到门边、回身看着我。
      “呃……不了!”我摇头,但又吃不准方致远等一下要干嘛,便加了一句:“等一下看吧!”今天算是跟他共进退定了!
      壁花一样的女孩一阵风似的跟着Edward出去了,大概早就坐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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